絹中人

拿出懷里從郎中那兒取來的說是另用的藥，曼陀羅等物已研磨成末狀。放進(jìn)干凈的茶杯中連忙服下幾許提神的藥物。把杯子放在燭火上烤制，幾經(jīng)工序，終于制成。由于條件簡陋，成品效果一定會大打折扣，但還是能草草使用的。

拭凈了杯底的燒痕，收拾了臟亂的桌面，點燃爐中的熏香除去房中的異味。聽見門外有腳步聲，我索性打開房間的門。忽然打開的門嚇到了手持燈盞在門外來回踱步的鳶兒。

“公子，你要上哪兒？”

“隨處走走罷了。”

“公子，三少在廳中等著您，您要過去嗎？”

“就他一人？”

“嗯，就他一人。”

“鳶兒，你讓他再等等吧，我去去就來。你先回廳中招待。”

“好的……晉哥哥，你別生我氣。”

我一愣才明白過來鳶兒說的是她口誤之事：“傻鳶兒，這事我不會放在心上的。”

說罷對她淺淺一笑，便離去了。

倚羅閣的夜晚，透著嫵媚。長長的道上，每隔一段便有燭光照亮。哪怕是住著年色已衰的女子的閣樓，門前的路上也是要亮著燈火的。

快步來到了羅錦閣。羅錦閣是倚羅閣中的藏書之所，書經(jīng)絹本繁多。

兩小廝見了我樂呵呵道：“秋晉公子又自己尋書來了？叫個人來取不是要方便得多。”

我笑道：“習(xí)慣了，我先進(jìn)去了。”

羅錦閣中書畫眾多，故倚羅閣中才子才女輩出。比起詩書琴畫，朝中官員未必人人都能勝之。羅錦閣中的書目分類仔細(xì)，但僅有一二樓層的書可借閱。三層僅有一個精致的小隔間，從不允許踏入。

穿過重重疊疊書架子，遇見了兩位熟人，寒暄幾句便各自離去。

我來到二樓。三樓的小閣樓之所以難以進(jìn)入，是因為沒有通往小閣樓的通道。通常這樣的閣間被用作放置重要資料之所。也有可能是對付來偷盜資料的人的陷阱，當(dāng)然也可能是極其失望的結(jié)果。但無論如何都值得一試。

我來到離小閣樓窗口最近的一扇窗前，探出身子，掂量了下距離。果然這攀爬的難度頗大。窗外能望見的路上，來往的人不多。但要避人耳目地爬上小閣樓，看來我是高估了我的身手。唯一慶幸的是，一二樓層間的檐，若是摔下來了，興許還能保住一條命。我爬上了窗沿，將身體移出窗外站起來。將剛剛放進(jìn)懷中的薄竹簡書卷拆開塞進(jìn)石頭之間的縫隙中，小心翼翼地繼續(xù)攀爬。

“你在干嘛？”

突如其來的一聲，一只腳沒踩穩(wěn)，身體直直下落。石縫中的竹簡劃傷了我的腳。

完了。我心想。

一只手?jǐn)堖^我的腰，拎似的向上躍起。忽的改變了方向，進(jìn)入了小閣間中。剛一站穩(wěn)，我迅速掏出懷中的藥粉包，一揚。那人直接截住了我的動作。

是三少。

“你怎么會在這里？”我問。

“這話應(yīng)該應(yīng)該是我問才對。”三少打趣：“真是傻子，竟然對付自己人，你要對付的應(yīng)該是那老頭。”

我順著他的眼神看去，書架后坐著一個老頭，眼神犀利。但一點反應(yīng)都沒有。

“他怎么了？”

“傻秋晉，抱你上來的時候我早給了他幾針，現(xiàn)在是動不了了的。”

“那他看見我們了怎么辦？”

“放心好了，他看不見的。”

“那聲音呢？”

“我像那么糊涂的人嗎?話說，你來這里到底是為什么。”

我不知道該說些什么，三少是楚笙的親近之人。這事牽扯到太子，楚笙有權(quán)知道，三少也是一樣。但是難保楚笙知道后不傷我性命。畢竟我于楚笙并不是不可或缺的關(guān)系。所以我并沒有回答，只是尷尬地笑了。

我環(huán)視了小閣樓一圈，幾許書架，架子上陳列的都是多代圣人真跡，以及極珍貴的書畫絹本。的確是有穩(wěn)妥收藏的價值。一切都毫無異常的樣子。倚羅閣這么大。那么閣中人的畫像又會放在哪兒呢？我取出用錦袋收好的畫卷，仔細(xì)查看卷中的畫是否有夾層，以及書本竹簡之中是否可能藏有畫。又俯下身子敲地面，聽聽是否另有玄關(guān)。

三少看我搗鼓了一陣子問：“你到底在找什么？”

我累極了坐在地上，思索一會兒才說：“畫像。來倚羅閣后便有畫師來繪畫像。之后被繡娘取走。”

三少狡黠：“就為了這事。”

三少伸手拿起一只我仔細(xì)檢查過的錦袋，取出里面的畫，用一根黑色長針對著卷軸的其中一端，一刺一挑，一個圓形小木片落了下來，原來軸是中空的，里面塞著卷實了的畫卷，卷軸設(shè)計精良，因而我沒能識破。三少取出里頭的畫絹，扔給我。

我打開，每一張畫都畫著一位絕色女子或男子。清秀、柔美或嫵媚、妖嬈。

三少打趣：“秋晉竟然是來偷美人圖來了。”

我并不理會他，我仔細(xì)查看其它卷軸中的畫，忽然間看到一幅。

“找到了！”我笑著拿起畫，又疑惑道：“不對，這不是我。”

無二致的臉龐，卻高高地挽著長發(fā)，一襲紅色長裙，后擺長長地拖著，眼神卻冷漠異常。

“秋晉原來愛紅裝。怪不得要尋思著藏起來。”三少笑了起來。

我回頭看他，三少眼底仍殘留著一絲來不及掩飾的苦澀。即便是那樣燦爛的笑，目光掃到畫像的哀傷一樣無法遮掩。

那人不是我，即便有與我一樣的臉龐。

我將這張畫卷收好繼續(xù)尋找我的畫像。最終還是沒能找到。在小閣樓里仔細(xì)尋了幾遍結(jié)果還是一樣。始終不見的，除了我，還有蘇繡娘的畫像。或許還有更多的人的畫像不在其中。終于我放棄了。

三少冰涼的手指撫上我的眉心，眼神哀憐且傷感：“吶，秋晉，男生女相不是你的錯。”

“……”頓時哭笑不得，說實話我現(xiàn)在很想揍他，如果我有這個能力的話。

“三少，你知道那人是誰嗎？”

三少又是一副狡黠的表情：“來，給大爺我親一個，我再告訴你。”

我狠狠地給了他一記刀眼。

“秋晉，不必在意的。沒有人會把你當(dāng)成她。”三少輕喃。

“什么？”

“我說晚了，該走了。”我們將畫卷歸位，三少摟住我的肩，將我?guī)铝藰情w。

我正欲走，三少拉住我。

“怎么了，不回去喝茶聊天嗎？”

“不了秋晉，今天就算了。”三少眼神復(fù)雜：“你不愿意說，我也不問。只是秋晉有句話我怕現(xiàn)在不說以后就更沒機(jī)會了。”

“……”我看著他第一次用這樣認(rèn)真的神色看著我。風(fēng)微大，吹滅了近處的燈。他的神情泯在了昏暗中。

“秋晉。”他說。良久都沒有下文。

不忍心打斷這樣的沉默，我聽著周邊人們的喧囂，一切變得安靜。

三少像是絕望般地最后說出了三個字：

“相信我。”

我在原地愣了很久。

“好的。”我不知道該給出一個怎樣的答復(fù)。笑著點了幾下頭離去。我一個人從暗處走向了亮處。影子長了短，短了長。

獨留他一個，佇留在夜色中，不知何時歸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