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夏季第一個月,陽光普照,氣溫宜人。
大明京城,南京皇宮。
隨著硃紅色的沉重宮門緩緩打開,漫天哭泣聲可謂是鋪天蓋地,深藏冰冷皇宮內的一千多名宮女,今日終於得見外面世界。
這一刻,在明朝幾十年的歷史上,註定要被濃墨重彩的圖上一筆,因爲一羣悽慘無數年,被人任意踐踏,毫無生命保障的羣體,至此終於有了一個重生機會,即使此時此刻,整個午門之外除了一羣馬車和軍士外,冷清清的無人關注。
張灝多日來御前痛陳利弊,以宮裡陰煞之氣太重,皇族子弟出生後就被宮女圍繞,動輒養成懦弱脂粉氣,歷朝歷代莫不如是爲由,終於說動皇帝朱棣網開一面,準許一千多名年紀三十歲以上的宮女,可以自行選擇回家。
聖恩傳來,舉宮歡顏,無數宮女無不相擁而泣,而最大的恩人安東侯張灝,卻在事後落寞離去,臉上毫無一絲歡愉。
一千多名宮女,看似很多,實則只不過是將近上萬宮女裡的一小部分,而永樂皇帝的額外恩旨,也只不過是次例外而已。
封建帝王制度不改,則皇宮永遠會是世間一等一的陰森所在,帝王富有四海,永遠需要天下人去辛勤供養,張灝沒有能力去改變這無情事實,也只求心之所安罷了。
張灝萬萬沒想到,所有人都萬萬沒想到,從今以後,凡是宮女都要在屋中供奉一張畫像,即使畫像上的神仙面目模糊,但靈氣逼人的親和神色,卻總是能在一瞬間令人開心。
也不知流傳多少年,這少年神仙慢慢流傳到民間百姓家,因爲他能護佑人一生平安,福運昌盛,又被世人稱爲平安神仙,唯有極少數的宮女後代知曉,那平安神仙就是爲了紀念當初的恩人安東侯。
一大早,張灝遠遠躲在午門城樓之上,而隨著揹著包裹的宮女們依次而出,無人不跪倒在地,滿面淚痕的朝北磕頭。
“去吧,祝願你們今後能安安穩穩的生活,能有一個好的歸宿。”張灝單膝跪地,默默說道。
午門中間,永樂皇帝朱棣雙手扶著城牆,神色複雜的看著跪倒在地的宮女,還有遠處負責護送她們歸家的軍士,終於臉色動容,深深的嘆了口氣。
“那些無家可歸的宮人,都妥善安頓好了嗎?”朱棣遙望碧藍天空,幽幽說道。
“回陛下,都以安排妥當了,大半安頓在京城皇家莊園和小臣的田莊裡。”張灝實話實說,神色坦然。
“爲何你總是關心此等微不足道的瑣事?你可知道,史書上永遠記載的,都是那些名動天下的帝王將相,英雄豪傑,而螻蟻一般的蒼生。”朱棣話音一頓,緊接著斬釘截鐵的道:“永遠是隨波逐流,連名字都不會留下的凡人罷了。”
張灝無言以對,對於這時代視等級貴賤爲天經地義的皇帝來說,就算他了解民間疾苦,恐怕也永遠達不到他父親朱元璋那種極端境界,以拯救天下百姓爲己任,而朱元璋成了皇帝后,還不是一樣視天下百姓爲豬狗?
“回陛下,小臣與所有勳貴子弟一樣,從小就在脂粉堆里長大,自然對於女人家天生抱有一份憐惜,而這些年進宮次數久了,也就和宮裡的姑姑嬸嬸們有了感情,小臣胸無大志,也不想青史留名,但求能讓她們有個善終,小臣自覺責無旁貸,但求問心無愧而已。”
這話解釋的合情合理,張灝本就是可憐宮女,而在不傷害自己的前提下,自然會順手相幫,或許有些僞善,不過說服帝王高擡貴手,無論如何都是一件罕見善事。
何況真正有此善心的,還是人家幾位貴妃娘娘,張灝只不過是一手經辦而已,朱棣不理解的搖搖頭,喃喃道:“問心無愧,問心無愧,說的容易,等你長大成*人後,就知道,這四個字何其艱難。”
張灝默默點頭,他這些年親手殺過人,也命人去殺過人,好事壞事都做了一籮筐,問心無愧委實是很難做到。
“你這孩子就是天生心善,心善的令朕感到不可思議。”朱棣即使在心硬如鐵,今日千人痛哭的場面,還是不可避免的觸動內心,即使看不慣張灝濫好人心態,但一個孩子能憐惜下面人總歸是件好事,比起那些動輒不把百姓當人看的皇族子弟,真可稱的上是難得之極的好孩子了。
“好了,朕國事繁忙,這就回宮了,呵呵。”朱棣朗聲笑道:“舊的不去,新的不來嘛,這次朕再次依著你,只選出五百名宮女出來,而宦官人數在今後,同樣不許毫不節制的淨身進宮,你說的對,假如不加以節制,一旦人數膨脹到幾十萬人,那天下百姓可就苦了哦,哈哈!”
望著皇帝大笑中快步離去,張灝急忙叫道:“恭送陛下回宮!”
心中大喜擡頭,張灝這麼多年來,總算是使皇帝改變了一次態度,其實就算是後世,太監人數最多也沒超過二十萬人,不過張灝自是張口就胡說八道,說什麼陛下如此聖明,都需要幾萬人的太監服侍,而將來萬一哪位後代生性懦弱,生活奢靡,大太監們又想著擴充各自勢力人手,互相隨意抓百姓淨身進宮,那幾十萬的宮人數目,勢必要壓的天下百姓喘不過氣來!
朱棣一開始並不當回事,總覺得張灝是在故意危言聳聽,後來倒是詢問了幾位閣臣和鄭和等大太監的意見,結果閣臣自不必說,天生就和太監們不對付,自是順著張灝心意來,而鄭和等太監心胸廣闊不說,又對太監的辛酸感同身受,一樣贊成消減宮人數目,這纔有今日皇帝之言。
其實很多事往往都是不經意間種下的禍患,朱棣身爲古代帝王,他自是看不到未來之事,而且他天生不信任大臣,對於太監格外信任器重,其中原因很多,以前也說過此事,這裡就不舉例了。
而歷代帝王又從小在皇宮內長大,也是把個太監們當成了親人,以至於明朝宦官們的地位與生活水準絕對堪比後世的公務員,即使沒有了男人最重要的功能,一樣有的是人前仆後繼似地淨身入宮,這規模就不經意間越來越大,最終由明初不到一萬人迅速發展到了今日的五萬多人,一直到最頂峰時的將近二十萬人的驚人數量,如此一個不是生產,專門吸食民脂民膏的龐大畸形階層,就和那豬玀一樣越生越多的皇族,和那不繳納賦稅富得流油的士大夫貴族階級一樣,最終成爲壓倒明朝的幾座大山。
一等皇帝離去,張灝開心的站起來,或許未來宦官的數量仍然會越來越多,這其中內宮二十四衙門對於帝王的重要性自不必言,想要裁剪人數無異於癡人做夢,但起碼能限制不在膨脹,而且作爲永樂大帝的祖制,將來和宮女到了年齡被打發出宮一樣,勢必會被後人借鑑,以此來勸誡皇帝。
心之所安,但求問心無愧,張灝此刻已經是心滿意足了,笑呵呵的看著宮女們坐車離去,擡頭望望天色,喃喃自語道:“今日的重頭戲,終於要來了啊!”
與此同時,距離皇宮僅僅三裡地遠的雙獅子街,真是鑼鼓喧天,鞭炮齊鳴,經過一個月的連續突擊,最後甚至動用幾萬人的龐大規模,最終在三日之前,那個街道完全修繕一新。
秀麗大氣,精緻美觀,極具南方溫婉特色的風格建築沿著紋理細密,嚴絲合縫的大理石地面延伸極遠,與衆不同的路面樣式惹人稱奇。
道路中間和兩邊擺滿各式鮮花,而整個雙獅子街完全被一丈多高的磚牆堵死,唯有東西兩個主要門戶供遊人通行,或是民居中的若干巷道供百姓日常進出。
其中兩側各上百座小樓都已用低廉租金租給原先百姓,最好的四十座自然都被慕容珊珊佔爲己有,另有無數裝飾一新的民居,同樣經營各式女性孩子用品。
煥然一新,重煥生機的女人街,今日一展嫵媚嬌顏,早在數天前就已廣爲傳誦,早已吸引無數百姓趕來一探究竟。
張灝上百萬兩真金白銀砸下去,不惜血本的改造整條街道,而慕容珊珊使出渾身解數,籌辦各式商品貨源,借給百姓一筆銀錢用以經營店鋪,而街道民居,則成立了無數家小作坊,聘請附近百姓縫製些簡單的物件出賣。
舉凡女人天南海北的商品,統統經由張灝自家店鋪以低價供應整個雙獅子街,算是完全壟斷行爲,而當地居民這些年來自有其生存特色,倒也不愁沒有風格古怪,極具特色的好玩意出賣。
原本此地就是有名的裁縫街,成衣街,官衣街,又有特色閨房中的隱秘玩意,還有數百名媒婆聚集,如今都已成規模的開了店鋪,雖說人人將信將疑灝二爺的宏圖偉略,但自家只不過出了少許銀子,就能擁有偌大一間店鋪,這筆賬自然人人會算。
另有許多百姓依然靠洗衣爲生,隨著工錢上漲,洗衣的人數減少,這好日子自然跟著水漲船高,也因爲安東侯一心爲民,又重利許下,所有百姓可謂是欣然從命,歡歡喜喜準備嶄新生活。
最令百姓心折的,就是張灝出資開辦學堂,不但教授街上孩子們讀書識字,還請了一些工匠過來傳授手藝,即使自家孩子沒有資格考取功名,但起碼未來能有一技傍身,人人心中感激。
張灝要徹底破除技藝自珍的傳統,而且不但要把一些工藝發揚光大,未來還要擡高匠人們的身份地位,不過這些事所謀甚大,暫時還得一點一滴的去改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