憑空被人擺了一道,悶悶不樂的張灝,慢騰騰的往口中扒拉軟膩清香的碧梗香米,還是幾個丫鬟的話讓他鉆出了牛角尖,不再為了此事煩惱。
“二爺,您就別生悶氣了,赫赫,那漢王殿下怎會了解這人間疾苦,就算知道,心中只怕會不以為然,以他的身份,人家用的寶鈔,不管走到哪,可不是一貫當作一兩銀子用嘛?!?
“就是,隨便找個有門路的管事,去那寶鈔局打點一下,咱這一萬五千貫呀,至少能兌換回八千兩?!?
張灝眼睛頓時一亮,拍掌笑道:“說的不錯,是我糊涂了。”接著念念有詞的道:“雖說有些不地道,不過誰讓朝廷無限制的發行鈔票,壞人就壞人?!?
幾個丫鬟看他那故作姿態的小模樣,不由得笑嘻嘻的瞅著,沒過一會兒,張灝忽然說道:“一切就都拜托姐姐了,等換回銀子來,就讓王管事把借母親的那兩千兩銀子還回去。”
頓時心中不悅,輕輕放下手中的象牙筷子,秋蕊趕緊上前一步,遞上端著的茶盞,伺候著小姐漱口,一邊的秋云,拿著個精美痰盂,湊上去接著吐出來的口水,而秋雨則遞上一塊白絲巾。
張婉兒隨手擦拭下嘴角,手里捏著絲巾,神色責備道:“小小孩子怎么要和母親生分了,難道你這小人,還想著自立門戶不成?!?
“就是自立門戶呀,姐姐,我問你?!睆垶涱伾目粗憬?,說道:“如今雖說二爺爺那邊自成一家,可是到底是沒有分家,我聽王媽媽提過,各房都有自己的進項,那日?;ㄤN卻要走公中的銀兩,父親一個人的俸祿,就要養著全家老少,這固然是他老人家的義務,可是,我自己將來賺回來的錢財,是不是就得按理歸入公中,成為府上的共有財產?”
皺著眉頭,張婉兒神色不悅的道:“你是長房嫡子,未來的當家人,怎能如此小心眼,難道長輩們還要貪圖你的錢財不成?”
不屑的冷笑,張灝針鋒相對的道:“我自然是要養活家人,可那也得順著我的心意,大丈夫是要虛懷若谷,胸懷寬廣,可問題是,不能一味的做個爛好人,這人心沒個滿足的時候,得寸進尺,拿著好處還說你閑話的人,可不單單只有一些下人,我自有我的用意,這話不用多說,我意已決,將來姐姐就會明白的?!?
嘆了口氣,張婉兒知道如今在身邊坐著的弟弟,已是極有主意,不會任由大人左右的孩子了,其實她一個姑娘家,何嘗不是斤斤計較,只是一來出身富貴人家,沒有體會到手上拮據的滋味兒,二就是身份限制,一個未出閣的小姐,將來早晚要嫁出去,這不在其位,當然對目前錦衣玉食的生活感覺理所當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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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弟弟的話,卻到底觸動了她,張婉兒并不是一個目光短淺的女人,先是看到張灝為了身邊丫鬟,處處提前著想,接下來就要和家中劃清界限,話里話外的意思,就是今后他自己賺的錢,不經他允許,誰也不許染指,雖有些看不慣如此市儈的一面,但也清楚,其實這么做確實極有道理,自己手上有了錢,當然不會在處處看人家的臉色。
身后的秋蕊此時輕聲道:“小姐,婢子覺得二爺的話在理,府上的情形婢子雖不清楚,但是婢子知道家中和附近的鄰里鄰居,隔三岔五就會為了幾個銅板吵得昏天黑地,更有那雙親故去時,為了平分家產,兄弟大打出手,妯娌撕破臉皮的大罵,鬧得真是不可開交,對簿公堂的事都沒少聽聞,最后一大家子各分東西,老死不相往來呢?!?
悚然而驚,張婉兒不禁動容,張灝身后的碧翠忽然低頭道:“平日姐妹們都說我仔細,其實婢子清楚,這是在說我小氣,一個大錢兒都要死死的撰在手里,任是誰來張口借錢,婢子都絕不松口?!?
說著這話,碧翠眼眶都紅了,顯然是心里一直藏著心事,不但看的其他人很是驚訝,就是回頭看她的張灝,一看到她如此模樣,在想到當日剛剛蘇醒時,聽到的對話,心里已經多少明了幾分,心中不禁苦笑,真是家家都有一本難念的經??!
“婢子是庶出,娘當年只是母親的陪嫁丫頭,自從娘進了父親的房,一直到生下我以后,母親就沒再給過我們娘倆一點好臉,不但吃不飽飯,更是找了各種借口,把當年賞賜的首飾財物,還有娘積攢的月錢,統統收了回去,只說要幫著娘理財,從此再也沒了下文?!?
輕輕扶了下垂在臉龐的秀發,碧翠哽咽道:“寒冬臘月的,娘連件像樣的冬衣都沒有,一身單衣冷得瑟瑟發抖,我更是凍得哇哇大哭,娘倆依偎在四處漏風的廂房中,只能隔著老遠,瞧見那爹爹哥哥,母親妹妹,一家歡聲笑語,圍在暖暖的桌上吃飯,當日情形,即使到了今日,我也片刻都忘不得,好在后來我進了內宅,得了月錢,娘的日子才漸漸好起來,只是依然受盡母親的白眼,常年連個新衣服都沒有,就是一日三餐,也是半饑半飽的,婢子成天都嚷嚷買些胭脂水粉,大手大腳,實則是避人耳目,節省下的那點銅錢,哀求前院的小廝,隔幾天就偷著給娘送過去,小姐,這手里沒錢的痛苦滋味,婢子足足品了十幾年??!”
說到這,碧翠再也忍不住,捂著臉失聲痛哭,多年積郁在傷心之事,總算是傾訴的一干二凈,望著碧翠堅強又瘦弱的肩頭,誰能想到,這個平日嘻嘻哈哈,近日又成天春風滿面的女孩,身后的往事會是如此沉重,如此不堪回首。
“原本,原本打死我,也不想說出這些軟弱的話,實在是二爺一心為了婢子著想,豐厚賞賜不說,還要給我購置田地,這一樁樁事真是讓人心如刀絞,這一輩子都無以回報二爺的大恩了。其實,這次定親,只是母親貪圖人家十五兩銀子的聘禮,就,就狠心的,把我給賣了啊,啊,嗚··”
張灝猛地站起,整個人站在椅子上,回身就把碧翠樓在懷中,語氣沒有絲毫感情,平靜的說道:“今后這院子,任何事都得我做主,煙翠,馬上喊王管事進來?!?
“是,二爺。”煙翠不敢怠慢,趕緊用衣袖擦擦眼角,疾步朝門外走去。
屋里的人全都沉默了,除了張婉兒眼眸紅紅,坐著發呆外,其他丫鬟都聚在碧翠和張灝身邊,想說又不知道從何安慰起,只能默默的陪著掉眼淚。
片刻工夫,王管事提心吊膽的跟著煙翠進來,抬眼一瞧這屋子的凝重氣氛,頓時嚇得低下頭,幾步走到桌子前,諾諾的道:“二爺,小姐,婢子過來了?!?
“王媽媽,你馬上帶著幾個家人,通知張三一家,一起去碧翠家中,把我賞賜的銀兩全都拿回來,一文錢都不許短了,另外把碧翠的親生母親接到內宅中,那一家子人,命他們帶上所有財物,給我馬上滾出張家,就說是我張灝做的主,此事我也不想調查個是非分明,就是偏聽偏信,偏心眼兒了,不想聽他們過來辯解,在寫上一封休書,扔給碧翠的父親,告訴他,既然有膽子納了人家大姑娘,卻沒膽子保證她們的幸福,此為人渣也?!?
隨著張灝低聲說完這番話,王管事頓時來了精神,義憤填膺的叫道:“婢子這就去,那碧翠家中的事,所有家人里誰不知道,成天欺負小云兒,不是打就是罵,終于有二爺出來為可憐的碧翠娘倆出頭,真是大快人心?!?
擼上袖子,王管事興匆匆的朝著外面跑去,而大哭不止的碧翠,卻抬起趴在張灝肩頭的腦袋,沒等說話,就被張灝堵了回去。
“做事就要快刀斬亂麻,當斷不斷,必有后患,此事誰也不要多嘴,記住了,從今日起,這整個莊子都由我做主,不再依賴府上的供養,我們大家一起努力,自己賺的錢自己花,我不稀罕別人多么富有,別人也休想惦記著我這點東西,干干凈凈,清清白白,咱們大家伙兒一起自由自在,舒舒心心的過日子,豈不是美得很嘛?!?
張婉兒深深的吸了口氣,揚眉笑道:“姐姐手里還有一千多兩積蓄,就一起拿出來吧,灝兒做得對,今后這有了進項,才能保證不授人以柄,也能為父母分憂,不過不許你從此后,再不過問府上之事,那可是你的責任。”
嘿嘿一笑,張灝回頭陰森森的笑道:“當然不會,整個張家都是我的,豈能任由別人占去,這公道自在人心,和睦相處那是最好,要是有人不安好心,呵,我張灝可不是個好人,由不得誰在那胡作非為。”
忽然想起一事,張灝哎呀叫道:“光顧著說這事,怎么就忘了,煙翠快,給我準備衣服,連夜還得趕去圣駕行轅所在呢?!?
碧翠此刻才神色復雜的張嘴,展顏嬌笑道:“早在幾日前,小姐就吩咐過了,去面見圣上的行頭,都給你做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