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廠。
掌刑千戶吳用已經叫番子們全部召集起來。
吳用背著手,對下頭的理刑百戶慢悠悠地道:“廠公的意思很明白,你我分兵兩路,你去查抄報館,老夫則是去都察院拿人,不要出什么差錯,否則你我都擔待不起。”
這理刑百戶對蕭公公的條子頗為不解,現在不是往年,去都察院堂而皇之地捉拿御使,有明以來,也只有太祖和文皇帝時期才有過的事,當今皇上對百官更是優渥有加,這么做,難道就不會導致宮里頭龍顏大怒嗎?
吳用見這理刑百戶面帶遲疑,不由冷笑,道:“怎么?老溫有什么要說的?”
百戶連忙道:“沒有,卑下這就去辦。”
吳用也不和他多啰嗦,其實他何嘗又不疑惑?只是司禮監那邊既然下了條子,他只需去做就是。
聚集來的上百個番子分兵兩路,那百戶自帶了一幫子人去了報館,吳用則帶著一群褐衫番子直奔都察院。
都察院與禮部衙門相比而鄰,同在一條街上,這衙門比起禮部自是小了許多,可是誰都知道,都察院的官兒卻是最多的,吏反而最少,這都察院,設設左右都御史、左右副都御史、左右僉都御史以及各道監察御使,共一百一十余人,隊伍可謂宏大。
能入都察院,早在洪武年間就有規定,御史必從進士中有學識并通達治體者選任,有學識倒還好說,學識這東西,能考中進士的都有,可是通達治體者卻不太容易了。就比如一向公認為通達治體之人,秦漢時只有兩個,一個是把賈誼,另一個就是董仲舒,這兩個,都是當時的大儒。才名天下,流芳史冊。
真要選拔這樣的人。當然不可能。所以洪武太祖皇帝的通達治體,靠的是群臣舉薦。說白了。誰在朝廷里認識的人多,誰的人緣好,誰就能進去。
進了這里,想罵誰就罵誰,一個御使發起瘋來,便是把侍郎、尚書拉下馬也不是沒有可能。再加上他們又各有背景,有的是內閣舉薦,有的是吏部尚書推選,每個人身后都有一個大佬扶持。雖然這衙門兒小,官也多,以至于每道十一人的御使都是擠在一個巡按房里辦公,可是誰也不敢小覷了他們。
可是突然之間,卻是一批東廠的番子出現,門吏見了,嚇了一跳,一面叫人進去通報,一面要去阻攔,吳用一馬當先,一巴掌扇在這門吏的臉上,惡聲惡氣地道:“御使張芳在不在?”
“在……啊,不……不……”門吏懵了,褲襠濕了一片。
吳用二話不說,大手一揮,道:“進去拿人,不要放走了張芳。”
數十個番子兇神惡煞地沖進去,這院里出來閑逛的御使看到這場景都是木若呆雞,一下子不知該如何是好了。
是什么人敢這么大膽,居然敢來都察院拿人?難道他們不知道……不知道都察院是什么地方?
就是東廠也不成,東廠又如何?現在不是太祖和成祖朝,你們再跋扈,難道還敢學錦衣衛那些校尉那般?
可是人家沖進去了,連搭理都沒搭理他們一下。
張芳的辦公位置乃是云南道巡按房,這云南道的御使總共有十一人,原本大家閑來無事都圍在一起閑扯一些最新的時文,比如這兩日的學而報里又有什么驚動四座的文章,或者是有趣的故事。
張芳是個八面玲瓏的人,他雖然拜了御馬監的太監做了干爹,可是這件事在外一直是隱秘,況且平時他也攢了不少的清名,這談笑風生中,張芳的笑聲是最爽朗的。
正說到其中一個書生的笑話時,突然間,巡按房的門被人踹開,接著數十個番子涌進來,吳用背著手,慢吞吞地踱步進屋,掃視了屋子里一周,隨即目光落在張芳身上。
張芳和其他的御使都呆住了,誰也不曾想到這個變故,以至于不少人揉了揉眼睛,以為自己看錯了。
“大膽,你可知道這是什么地方!”有人大喝一聲。
吳用卻不理會,眼睛直勾勾地看著張芳,冷冽一笑道:“張芳,你的事已經東窗事發了,來人,將他拿下!”
數十個校尉一擁而上,將還未反應過來的張芳拿住,張芳醒悟,大叫一聲:“冤枉,冤枉!”
吳用冷笑道:“冤枉?你若是冤枉,到了咱們的刑房再慢慢地說吧!”
其余御使紛紛站起,喝罵不斷,可是百無一用是書生,讓他們去寫文章罵人、殺人都可以,可是讓他們去動拳腳,卻實在難為這些養尊處優的大人了。
吳用也懶得理他們,押著這張芳便揚長而去。
巡按房里所有人都呆住了,似乎還有人難以置信,居然還有東廠的人敢打到都察院家門口來拿人,拿的還是御使。這就是捅了馬蜂窩了,那吳用前腳剛走,左都御史、右都御史、還有左右副都御使、左右僉都御使等人已是帶著其他各道的御使來了。
巡按房里一片狼藉,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左都御史王越身上,這位王大人,卻不是省油的燈,至少朝廷里頭,誰都知道王大人是不好惹的,王越曾經做過一個官——宣府巡撫。
巡撫本來也算不得什么,可是沾上了宣府就不同了,宣府在哪里?在邊境,王越任宣府巡撫的時候,蒙古人侵犯河套地區,延綏巡撫王銳求援,王越親自率軍趕赴,在榆林,派遣游擊將軍出西路龍州、鎮靖諸堡等地,自己率中軍出擊,屢戰屢勝,蒙古人惹不起,便引軍撤退。
此后,王越因為母喪回鄉丁憂,守孝結束,直接調任左都御史。這個人,是個狠人,和其他的御使不同,他的臉色皮膚黝黑得很,顴骨很高,一對眼睛,如墜入囊。
王越,是尸山火海里爬出來的,據說他在宣府,眼睛眨都不眨一下就砍掉了七十多個逃兵的腦袋,這么個人,誰敢惹?
偏偏有人惹了。
平素御使們都覺得王越脾氣不好,不太與人親近,甚至有些不近人情,背地里,說他壞話的不少。可是今天碰到這么個事兒,所有人都不約而同地看向他,請他這左都御使拿主意。
王越坐下,在眾人灼熱的目光中,慢吞吞地問:“東廠來拿人的時候,可說張芳犯的是什么罪名嗎?”
“沒有。”
“那他們可有圣旨嗎?”
“也沒有。”
王越怒了,拍案而起,那黝黑的臉鐵青一片森然冷笑,道:“閹人欺人太甚!還愣著做什么?糾察彈劾是御使該當的事,各道的御使都要上彈劾奏書。”
“彈劾誰?那打頭的人我認得,是東廠的掌刑千戶吳用,是不是?”
“屁!”王越說起話來,也學會了那些大老粗罵罵咧咧的作風,隨即正色道:“要彈劾,就彈劾秉筆太監、東廠廠公蕭敬,這閹狗竟敢欺到老夫的頭上,今日不讓他知道老夫的厲害,老夫這王字倒過來寫。”
倒過來,不也還是王?不少人心里腹誹,可是王越的話,大家卻都信服了,一個個捋起袖子,激動起來:“今日他敢拿張芳,明日就敢沖進來拿你我,張御使若是不能放出來,我等寧愿請辭回鄉,這官不做也罷。”
王越看著右都御史,語氣緩和了一些,繼續道:“子安兄,彈劾的事,你來把舵,老夫要出去一趟。”
雖然按道理來說,右都御史與左都御史平齊,可是歷來都是以左為貴,所以王越這左都御史,還是比右都御史要高了一點兒,再加上王越做事雷厲風行,這右都御史哪里有跟他分庭抗禮的份?右都御史連忙肅容道:“只是不知大人打算去哪里?”
王越冷笑道:“去內閣,鬧!我倒要看看,蕭敬背后是誰在給他撐腰,撐腰的人是不是內閣,不信內閣對蕭敬做的事能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王越不再說話,便要出去,堵在門口的御使立即給他讓出一條道。不少人已是義憤填膺了,大家都是御使,現在有御使被人拿了,兔死狐悲還是有的,再加上御使素來就受人敬重,現在卻被東廠羞辱,這口氣怎么能不出?
“大家各自散了,各自去寫奏書,待會兒老夫來收,一并呈送御覽。”
右都御史下了吩咐,大家便各自散去,上百個御使一道兒寫彈劾奏書,彈劾的還是同一個人,這在大明卻是鮮見得很,其實和都察院從來都不是鐵板一塊,大家各為其主,你罵罵我的恩師,我罵罵你的后臺,你來我往,有人罵就有人捧,可是能惹到所有御使都團結起來將矛頭指向一人,卻也算是空前絕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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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是老虎的生日,那個,好歹祝一聲生日快樂吧,畢竟,大家雖然素不相識,可是我們在這個平臺相遇在一起,我寫書,大家看書,冥冥之中,也是緣分。嗯,老虎也對自己說聲生日快樂,呵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