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好消息,又能叫杜懷瑾臉色微變的,除了是泰王戰敗的消息,還能是什么?
前些日子杜懷瑾就曾經說過,泰王兵敗,是指日可待的事情。歷朝歷代,謀朝篡位者,極少有能成功的,即使成功了,也會被萬夫所指。泰王顯然是在不恰當的時間,破釜沉舟的,將自己二十多年的積怨,一瞬間換做戰火,爆發了出來。
泰王的失敗原本是預料之中的事情,一直以來讓沈紫言心中不安的,是沈大老爺接受泰王賄略的事情。之前她就不止一次的想過,這事若是爆發出來,給沈家帶來的打擊,可以說是致命的。因而沈二老爺才會在大局之下,暗地里謀死了沈大老爺。這真相是血淋淋的,也是無可奈何的。
江山易改本性難移,沈大老爺即使一時聽了沈二老爺的話,有所收斂,可是依他的性子來看,收受賄賂一事,多半遮掩不住。與其到時候受他拖累,沈氏滿族皆被滅,不如現在就狠下殺手,一了百了。
現在杜懷瑾出去,十有八九就是為了此事了。泰王雖敗,可證據猶存。此時不銷毀那些賬簿,日后終成大患。沈紫言一面對杜懷瑾充滿了信心,一面還是止不住的焦慮。也不知現在泰王是否還活著,若是他能活到被押解回金陵城的那天,為了減輕責罰,或許會供出收受賄賂的人,那樣情況可就糟糕了。一個人死到臨頭,什么事情都可能做得出來,沈紫言相信到了那一步,只要有一線機會,泰王就不會放過。
若是泰王就這么死了,那他留下的賬薄會在何處呢?
若是在戰場上,魚龍混雜的,也不知道泰王一死,賬簿會流落到何處。若是在長安,也不知道去抄家的會是誰。無論從哪一點來說,都叫沈紫言心急如焚。事關身家性命,她可不想就這樣受沈大老爺拖累。
可惜現在,她除了等,什么事情也不能做。
第一次真真切切的感受到自己在朝堂大事上的無力。家族面臨如此危機,而她卻無能為力,只能寄希望于杜懷瑾和沈二老爺。說到底沈二老爺在此事上所能發揮的效力也有限,他是走科舉路子的人,自然和那些武將不熟,又哪里能從他們手中茯取賬簿。
現如今,也唯有從戰場上歸來的杜懷瑾能夠借著自己和那些武將的交情和福王在軍中的余威,能尋回賬簿。只不過,這事也不是鐵板釘釘就是那些武將肯給杜懷瑾面子,也不一定就能找到那賬薄。
沈紫言心中充滿了無力感。
一時間,思緒紛飛,亂成一團。尊不半,理還亂。
正煩悶不堪間,聽見秋水來報:“大奶奶身邊的朱媽媽來了!”沈紫言滿心不虞,聽見有人來訪,也未露出笑顏。朱媽媽就是她的大嫂朱氏身邊的媽媽了,人人都說愛屋及烏沈紫言卻是因為沈青林的緣故,對他們這一房,都有些寒心。
況且平日里她臥病在床,也未見得朱氏有什么表示,今日卻突然派了朱媽媽來訪,多半也不是什么好事也不過淡淡的吩咐秋水:“快去請進來!”秋水也是極有眼色的,見沈紫言面色淡淡的知道她心里不甚歡喜,待朱媽媽雖熱情,卻并無親昵,“媽媽,我們夫人請您進去呢。”
朱媽媽就紅光滿面的走了進去,先給沈紫言磕了頭,才笑道:“三始奶奶大喜,我們奶奶,今日清晨,誕下了一位千金!”沈紫言愣住,算起來,朱氏是在她出閣之前有孕的,算起來,恰好是這幾日的產期,只是自己心煩意亂的,哪里曾關注這些事情!
也就笑了笑,“這可是天大的好事。”“那可不。”朱媽媽聽見沈紫言夸贊,露出了幾分自得,“那產婆說,她替不少人家的夫人太太接生過,還是第一次見著像我們奶奶這么順順利利生下女兒的,還說奶奶身子好,好生養……”
秋水的臉色一瞬間變得極為難看。
旁人或許不知情,她卻是知道的一清二楚。沈紫言正為了子嗣一事心煩不已,現在朱媽媽如此說,豈不是戳人傷疤。不管她有意還是無意,都叫人心生不憂。沈紫言倒沒有如何,只是心里微微有些觸動,依照禮數命秋水拿了四十兩銀子給朱媽媽隨禮,又淡淡說道:“我身子不好,天大寒,只怕不能去探望了,媽媽回去了,替我問個好吧。”
朱媽媽臉色一變,她來這一趟的目的,就是為了讓沈紫言回去一遭。
朱氏誕下女兒,心里自然有些不快,未能生下沈家長孫,自然是遺憾。為此,朱氏特地叮囑她來請沈紫言這位姑奶奶回去一遭,也讓那些亂嚼舌根子的人瞧瞧,沈紫言對這位侄女,是百般寵愛的,日后還有誰敢小瞧她?要知道沈紫言雖然走了,可是她留下的那些人,哪一個是簡單的,饒是現在,在內宅也是她們說了算。
只是沒想到沈紫言會托病拒絕回家一趟。朱媽媽抬頭見著沈紫言面色紅潤,說話也十分清楚,不見有什么異色,哪里是生病的樣子。只當是她為了朱氏生下女兒不悅,也就笑道:“女兒女兒,合起來就是一個好字,先有女,再有子……”沈紫言一聽這話,就知道朱媽媽誤會了,也就順著她的話笑道:“正是這么說。”也并未有多話。
朱媽媽見著如斯情形,不由暗暗焦急起來,也就硬著頭皮說道:“姑奶奶好歹回去這么一遭,我們不知道多想念姑奶奶,時常還念叨起姑奶奶在家時的好來,現在坐月子,也盼著能有個人去說說話……”話里話外都是力勸沈紫言回去一趟的意思。
就聽外間白蕊說道:“夫人,該吃藥了!”沈紫言就看了秋水一眼。秋水眨了眨眼,不動聲色的說道:“端進來吧,也沒有外人。”白蕊就端著黑乎乎的藥汁走了進來。朱媽媽沒有想到沈紫言真到了喝藥的地步,面色就有些訕訕然。
沈紫言皺著眉頭吃完了藥,狀似無心的感嘆:“也吃了這幾個月的藥了,只是不見好,可怎么著!”秋水立刻說道:“夫人不用擔心,大夫吩咐過了,只需好生將養著,過些日子,也就慢慢調養好了。”話已至此,朱媽媽也無話可說,只訕訕笑道:“也不知道姑奶奶病了……”
秋水心里不痛快,也就冷笑道:“這也算不得什么,我們夫人也不過臥病在床幾個月罷了,算不得多大的事情,大奶奶不知道也是常理。只是這天寒地凍的,我們三少爺千叮萬囑的,不許三夫人吹風,就連王妃,也免了夫人的晨昏定省,已有好些日子未下床了。”這屋子里誰又聽不出來這話里濃濃的諷刺。
沈紫言病著的這段日子,朱氏不門不問的,現在生下女兒,才派了媽媽來這么一遭,盼著沈紫言回去給她們張張臉。不要說是現在沈紫言病著,本來就不能多走動,就走身子還好著,也不見得會多樂意。更退一步,是沈青林添了女兒,可是當日他是如何待沈紫言來著?往事歷歷在目,可不是那么容易就忘了的。
朱媽媽顯然也聽出了些別樣意思,一張臉脹得通紅,偷偷瞥了眼沈紫言,見她面色淡淡的,也沒有留人的意思,也就起身告辭。沈半言就吩咐墨苔:“送朱媽媽出去!”墨苔應了聲,送著朱媽媽出去。
一旁的秋水,目光微閃。往日這送客的,都是她和墨書二人,后來墨書出嫁,送客的人都是她。唯有今日這送客的,卻是沈紫言極少吩咐的墨苔,看來自家小姐對朱媽媽也沒有什么好感……
沈紫言卻似笑非笑的斜了她一眼,“你倒是機靈,只是不該拿著我作伐子,現在吃藥,也忒早了些。”那邊白蕊撲哧一聲笑,“夫人,您喝下的,可不是藥汁兒,是紅糖水。”沈紫言一怔,方才也是她自己心不在焉的,并未多在意,難怪不覺得苦澀……
現在回想起來,猶自覺得齒間都殘留著甘甜,撐不住也笑了起來,“你們兩個……”屋子里又恢復了往昔的和諧。沈紫言想了想,吩咐秋水:“你去我庫里尋些燕窩,人參給大奶奶送過去。”不管心里如何,大面上還是得顧著些。
秋水應了,因又問道:“小姐可還有旁事?”沈紫言抿了抿嘴,使了個眼色。眾人極有默契的退了下去。沈紫言這才低聲在秋水耳邊說道:“你回沈府的時候,打聽打聽老爺在忙些什么。”若是沈二老爺得知了泰王兵敗一事,不可能無動于衷。
依照杜懷瑾的行事作風,現在這消息,只怕已經傳入了沈二老爺耳中。
秋水見她神色鄭重,也就正色應了,“小姐放心,我省得。”沈紫言微微頷首,“你打聽得仔細些,老爺這些日子見了些什么人,去了哪些地方,打聽清楚了,回來告訴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