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鈞、鄭欽自宴席之后變對李湛贊不絕口,一會兒說他安置流民有方,一會兒又他對當前的戰局有著很獨到的看法,之后又說他雖在滎陽,卻對長安中的形勢了若指掌,欣賞欽佩之意溢于言表。
涵因眉頭微皺:“哥哥怎么把咱們家的情況還有舅舅家的情況都跟李湛說了。”
“略說了說,也沒什么,都是大家知道的那些事。”鄭鈞不以為意:“放心吧,他和咱們家隔了那么遠,又跟柳相是故交,不會害咱們的。再說了,咱們家這點事也算不上什么秘密吧。”
“總之哥哥們往后還是對李湛有點戒心吧,我覺得這個人……哎,怎么說呢。”涵因沒好再說什么,其實鄭鈞談談長安的情況,自然少不了說到自己,鄭鈞也并沒有說什么特別的事情,是涵因有些太過敏感多疑了,但李湛畢竟當年把她害的很慘,對這個人說不上怨恨,但她心中卻總是覺得別扭,但那些事情又不可能讓兩位哥哥知道。
這些日子,涵因對滎陽風土人情漸漸熟悉,尤其是長房的大伯和大哥,是品行高潔之人,通曉經史,文采非凡,不屑于在朝為官。鄭家長房樂善好施,和睦鄉鄰是出了名的,經常免去債務,救濟窮苦人,不僅受官府推重,在村民佃戶中也是威望極高。教育子女上也非常出色,除了子侄中有真才實學的人,就連女兒家的詩書文章也很不凡。
上一世與這些門閥世家斗法,把他們看做洪水猛獸,而如今融入其中,才明白這些世家屹立數百年不倒,絕不僅僅是家大業大、人才輩出這么簡單。
這一年雪大,從年前便開始下雪。天氣一直陰沉沉的,好像地上戰事不利,天也跟著嘆息。好容易,這日天放晴了,到處銀裝素裹,瑩白的雪在陽光下越發顯得粉妝玉砌一般,一片白色世界。
涵因披了一件大毛的氅衣到園中欣賞雪景,園中的假山甚是別致,山石洞穴勾連交通、路到盡頭峰回路轉,別致有趣。涵因在里面走來走去很是有趣。
剛想從一條貫穿大石的隧道中出來,卻聽見出口處有人哭泣:“母親,做繼室又怎么樣!祖父看中李湛為人。他有國公的爵位,此番立功升了刺史,將來必定是前途無量的,再說他元配夫人也沒有子嗣,我嫁過去也是不錯的。母親何必要阻止。”正是長房家的七姑娘。涵因想起來,剛才她坐在自己旁邊,眼睛就沒理開過李湛,李湛跟自己說話,她眼中滿是不悅。
“哎,崔胤全是崔家二房的次子。和你是正配。何必嫁給姓李那小子做填房。”長房大奶奶的聲音滿是無奈,不知道自己這女兒中了什么邪了。
“母親,我上面還有兩個庶出的姐姐。嫁給那姓崔的足夠了,怎么也輪不到我定親事。”七姑娘越說越急。
長房大奶奶嘆了一口氣:“人家好歹也是嫡子,自然是要擇娶嫡女的,斷沒有娶庶女的道理。何況他也是一表人才……”
“我偏就看不上他那副書呆子的樣子。”七姑娘撅起嘴。
“李湛的元配不過是沛縣劉氏,難道讓你一個滎陽鄭氏的長房嫡女給她執妾禮。我咽得下這口氣,難道咱們滎陽鄭氏長房丟得起這樣的人?別說你了。就是你那兩個庶出的姐姐,我也是不愿意的,咱們鄭家這么多人,又不是沒有當嫁的女孩子了,那么多偏房庶支,哪個不好,他們說不定巴不得想要結這門親事呢,你何必上趕著這樣的婚事!” 大太太一副恨鐵不成鋼的語氣。
誰知七姑娘根本聽不進去這些,猶在替李湛辯解:“他原本是次子,上面有一個哥哥,娶的是京兆韋氏三房嫡女,后來他哥哥早死,他才襲了爵。他娶妻的時候是次子,娶沛縣劉氏的嫡女也是門戶相當。如今他襲了爵位,正配得上咱們鄭家。”
長房大奶奶見女兒根本不聽勸,聲音越來越急:“你祖父是年歲大了糊涂了,你怎么也……”
七姑娘卻仍然堅持:“可是祖父看好他,父親也和李湛相談甚歡,對這門婚事沒什么意見,只要母親不反對就成了。”
“你父親雖然覺得他不錯,可是從沒想過要把你嫁過去。我可是為了你好,才勉強說動你祖父祖母讓小六嫁給李湛做填房,為此受了你祖母多少排揎,說的好像我虐待了庶出的女兒似的,哎!你現在又讓我跟你祖母說改回去,這不是讓我自打嘴巴嗎……”長房大奶奶見女兒根本不領情,只覺得傷心。
“并非女兒不孝,女兒只愿意嫁他!求母親成全。”七姑娘說著,滴下淚來。
長房大奶奶見女兒這般光景,心疼的要命,把女兒摟到懷里,說道:“你別急,我知道你的意思了,女兒外向,這話真真不假。好了,冰天雪地的,待會凍壞了,回去吧,把眼淚擦擦干,別讓人看出來,在我面前鬧也就罷了,若是鬧到你太爺老太太那里,非治你個不孝……”說著帶著七姑娘走了。
涵因待他們走遠了,方悄悄從原路退了回去。心想,看來各人有各人的不如意,也不知道皓軒怎么樣了。她只怕自己一回去,就會聽到皓軒已經定親事的消息。
這一次來滎陽。涵因終于有機會見識一下滎陽鄭氏一族的祖屋——博經堂。
這是一個面闊七間,進深三間的單檐歇山頂大堂,窗子依舊采用傳統的直棱窗,莊重而質樸。冬日的陽光,透過窗子在陰冷的大堂中,灑下柵欄般的光影,先祖的牌位在香火的繚繞中顯得那樣的高高在上。
女人這一輩子只有兩次進祠堂的機會,一次是納入族譜的這一天,一次便是出嫁到婆家,記入婆家的族譜,入別家的祠堂,從此變成另一家的人。因為族人日漸分散遷居,大多數人都只進入當地或者這一支脈的分堂祭祀。
但這一次回歸族譜。對于涵因三兄妹來說意義重大,無論如何也要回到滎陽祖地。
年末祭祖,直到司儀唱和出自己的名字,涵因那一直為族譜而揪著的心,終于放了下來,隨著一次次的叩拜,她也終于把自己當做了滎陽鄭氏的一份子。
先前鄭氏兄弟只要求父親留下來的書籍,本想捐到族學里供族中子弟學習,但族長卻覺得過意不去,族中接受了鄭倫大筆的土地。卻壓根沒按照鄭倫所說留給自己的子嗣,更覺得這些書受之有愧,便堅決不肯接受:“你父親留下的。終歸留個念想,再說,這里面大部分書,族學中也是有的,你便把這些帶回去吧。將來培養子孫。他們出息了,你父親的在天之靈也就安心了。”
鄭倫推辭不過,只好叫徐伯找人給書籍裝箱。
東西著實很多,一時半會也整理不完。鄭倫只好留人在這里打點,一過了年,便帶著家眷回轉長安了。
路上雪大。鄭鈞卻怕耽誤了回衙門報到,他可不想被人以為故意遲滯不歸,于是日夜兼程往長安趕。連薛凌華都覺得疲憊不堪。終于在上元節前趕回了長安。
戰事膠著,已經快持續了兩個月了,國內又災害連年,國庫漸空,這場戰爭。讓向來以國富民強的大隋也倍感吃力,今年的上元節雖然民間同往年一樣熱鬧。可是從皇帝到朝臣卻都沒有大肆慶賀的興致。
外面喜慶熱鬧,皇宮中卻彌漫著壓抑的氣氛,今天又收到了八百里加急的戰報,西北大軍又吃了一場敗仗。所有的重臣都留在朝中商議對策,沒法回家過節。
皇帝心急如焚,問臣下有無退敵良策,柳正言獻計,利用突厥大汗兩個兒子的矛盾,支持其中一個,讓他們內斗,去年也力特勤娶了宜和公主,正是策動的最佳人選。只要突厥人退卻,高麗人自然也會退兵。并且推薦李湛去做特使。
皇帝覺得這個計策很不錯,想了想卻沒有選李湛,而選了淑妃的哥哥王通,因太原王氏素來和突厥有生意上的交往,王通便被委以此重任。這也是個非常危險的任務,一個不好,小命就可能被交代在突厥人手里。若辦得好,也是大功一件。
王通也是懷著必死的心情去赴任的,皇帝雖然給了他一個殿中丞的職務,但顯然對他這個外戚有所防范。他如果做不出什么政績,王家到了還是在朝中打不開局面。不成功便成仁,這次的差事對于王通來說是一場關乎家族命運的賭局。
天禧十六年的上元節,天氣顯得別樣的寒冷,涵因懶得出去逛,卻不愿意撫了杜筱的興致,只好穿戴齊整,帶上帷帽任由她拉著在街上漫無目的的閑逛,這一次他們逛的是西市。心里卻在想,自己已經回來兩天了,今天又是上元節,怎么還不見崔皓軒過來呢。心下不禁一片焦躁。
杜筱已經好些年沒有過上元節了。看到那些吃的、玩的,還跟孩子一般興奮。
走著走著,便到了自家的店鋪“稻香村”,此時稻香村的生意正紅火,買糕點的人排隊都排到了外面。
杜筱拉著涵因笑道:“姐姐,你平日不來這里,今天進去瞧瞧如何。”說著拉著涵因往里走。
剛到門口,卻被小二攔了下來:“兩位,對不住,今天人多,請排隊。”
杜筱一掀帷帽,罵道:“我都不認得了。”
小二自然是認識杜筱,忙打嘴:“小的瞎了眼,原來是二掌柜來了。”
杜筱一笑,指著涵因說道:“何止我,這是你家的大東家。”
小二自然知道自家的掌柜是鄭家姑娘,忙賠笑道:“您二位快里面請吧。大掌柜也在里頭呢。”
涵因跟著小二進去,徑自到了后院。這個鋪子前店后廠。里面是做糕餅的作坊,賬房、伙計的住處也都在后院的二樓。
李諦見涵因來了,露出笑容:“東家,去年的每分紅利有三百兩,照這樣的架勢,今年年末的時候,兩個鋪子一分紅利就能分個近千兩,掌柜不會心疼給我這一分干股吧。
涵因笑道:“這是大掌柜辛苦經營應得的。”
李諦笑笑:“伙計們也辛苦了,今天完了之后還要好好犒勞大家。”
“這些大掌柜一應安排便是,不必過問我。”涵因倒是百分百信任李諦。
李諦一笑,剛要說話,卻聽見外面一片嘈雜。
一個伙計氣喘吁吁的跑進來:“掌柜快看外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