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喬掌柜因并非涵因部屬,在昆侖派內部也是老資格,再加上,他初見涵因的時候,涵因不過十來歲年紀,他又比涵因年紀大上許多,雖然對涵因行事很是吃驚,但仍然覺得她不過一個小女孩,也因此一直在涵因面前自稱“在下”,現在不自覺的把自己定位在下屬的位置,稱自己為小人了。
次日,家中管事就遞來了消息,永泰錢莊的總大管事鄧允要來親自拜會涵因。
永泰錢莊是世宗皇帝在藩邸之時所建立的,這也是他后來能夠手握大權收拾亂局的本錢。錢莊在皇家手里的股只占兩成半,其他都是各式各樣的世家所參的股,總大掌柜都是從永泰錢莊學徒干起,一步步爬上各分號掌柜,再由各東家的代表開大會選出來。只要當上分號掌柜,就有一份股在里頭,這是涵因所見,目前為止最具有后世管理特色的錢莊了。
鄧允年過不惑,正值壯年,保養很好,體態微胖,顯示他以多年養尊處優,一身寶藍暗銀紋織錦長衫,腰系玉帶,笑容和善,一團富貴之氣,只是不是暗中掃過涵因的目光中露出些精明。
他對涵因施禮,態度恭敬,言辭謙和,讓人心生好感,但卻沒有下層見到上層的卑躬屈膝之氣,涵因見到他心里便暗中贊許,果然天生的生意人。
“不知夫人傳話要見在下,有何吩咐?”鄧允笑道,管事只按照涵因的吩咐說有重要的事請總大掌柜過來,卻并未告知說要做什么。
“永泰錢莊是京畿第一大錢莊,甚至可以說是大隋第一大錢莊,在各地都有不少分號,總大掌柜諳熟世事,消息靈通。也應該聽說安祿山攻破東都,皇上北巡的事情吧。”涵因笑道。
“哦,在下已經有所耳聞。”鄧允回答道,并沒有發表任何評論,他在等涵因露出自己的意圖。
涵因繼續說道:“聽說徐州被攻破之后,安祿山的軍隊在城中燒殺搶掠,不少錢莊損失慘重呢……”
鄧允微微挑了挑眉頭,唐國公府在永泰錢莊存銀有三四萬兩的樣子。這個時代商品經濟尚不發達,經濟中最主要還是地產莊園,那些世家貴胄絕不會把錢都存在錢莊票號之中。即便錢莊有利息,他們也未必動心,那些有權有勢的人可以把錢放高利貸而不用擔心對方不還錢。收益可比錢莊高多了。何況唐國公府這種家族雖然家業大,但是同樣開銷也大,每年也剩不下什么銀子存在里面。一般把錢存在錢莊的,都是那些商人,不過此時的商人很少把錢用在擴大再生產上。賺了錢大多回鄉買地,借和存的量都有限,因此八大錢莊雖然是當世最大的,不論錢財還是影響力都和后世無法相提并論,而且地域分野很明顯。
唐國公府在永泰錢莊存的這筆錢并不算多,但是如果這位夫人要取出來。對于他們的周轉來說也是一筆不小的負擔。最近時局不好,因為安祿山的變亂,徐州的各大錢莊被搶。弄得人心惶惶,很多人家都急著把錢從錢莊之中兌出來,有些小錢莊因為擠兌垮掉了。
還好此時交通不發達,關中這里消息緩慢,給了永泰錢莊喘息之機。而且安祿山占領洛陽之后。不知道是占了洛陽的府庫不缺錢,還是聽了誰的勸說。并沒有放任士兵劫掠。那些錢莊送上一大筆錢之后,也得以保全,這才沒有出大亂子。
不過一些權貴人士消息靈通,怕出問題,已經想要從錢莊中把自己的銀子拿出來,鄧允自做了總大掌柜之后,一般都不再親自處理這些具體事務,但今時不同往日,他也不得不親自出馬勸服那些大戶不要把錢取出來,現在可以說是拆了東墻補西墻,還好安祿山沒有劫掠洛陽,否則情況會更糟糕。
他來見涵因,便是料想這位唐國公的夫人是要把錢從永泰取出來,他隨即笑道:“其實唐國公府把錢存在我們永泰更安全,夫人可知安祿山那伙逆賊劫掠鄉里,不過卻沒有洗劫洛陽城,在洛陽城的大部分商號、錢莊都得以保全,他已經打出旗號來宣稱是要清君側,因此他就不會在兩都擾民,況且鄙號還有秘庫,更有專人守護,那是萬無一失。如果夫人將錢財取回,放到鄉間,遇上強盜賊人或者有將領縱兵搶劫,那么反而更不安全,還不如放在鄙號來的放心。況且鄙號是世宗皇帝在藩時所創,經營上百年,信譽卓著,就算一些分號受損還是會守住信譽,絕不會讓客人吃虧。其實,令舅父還有韋家、杜家仍然把錢財放在鄙號呢……”
涵因聽他這一套說得如此順溜,笑了:“看來最近總大掌柜的業務也著實繁忙啊,有不少家都想要趕緊把錢從總大掌柜這里拿出來吧。”
鄧允被她一言道破窘境,卻仍然面不改色,笑道:“適逢亂世,各家有些疑慮也屬正常,聽了在下的解釋,也都放心下來……”
涵因笑道:“其實我并不是要把之前唐國公府的錢全都取出來。”
鄧允一聽,臉上也露出輕松之色,笑道:“原來是這樣,那夫人有何吩咐呢?”
“我想管鄧大掌柜借十萬兩。”涵因看著他笑道。
鄧允剛剛放下的心,又緊了起來,說道:“夫人為何在這個時候要借這么一大筆錢呢?”
“我自有用處,之前我還怕永泰沒有存銀,現在聽總大掌柜如此說,就放心了。總大掌柜可否借我十萬銀子,期限兩月,到時候我還你二十萬。”涵因笑道。
“呃……這……”鄧允陪笑道:“我不是信不過夫人,其實十萬兩倒不算什么,只是現在這時節,恐怕不方便借出這么大筆的錢款啊。”他雖然不參與平時的事務,但是到了他這個級別的商人,對朝堂政務是相當敏感的,他自然是知道朝中對唐國公的態度。現在劉公公和王通掌權,他們是絕不會待見唐國公的,之后還不知道會怎么對待他的家人,若是抄家滅族,現在借出這筆錢,莫說二十萬,說不定連本錢都回不來。
涵因笑道:“我以我李家這個武功的田莊地產抵押,這處的產業有田三百頃,都是上好的水田,你也知道這里的地價。就算一般的田地,也最少要十貫,我開這個價錢。總大掌柜怎么也不會虧。”
鄧允捋著胡子,“呵呵”一笑,說道:“夫人可知,如今亂世,除了真金白銀最值錢以外。什么都有風險啊……”鄧允欲言又止,但話中的意思卻是清楚明白,如果朝廷對李湛家里動手,拿這些土地田產都會被抄沒,若是變了天,唐國公府失去了原來的地位。這里的土地就要被新的權貴階層瓜分走,到時候他們這種商人又有什么能耐和新的權貴相抗衡呢。
涵因自然知道他心里的想法,笑道:“總大掌柜別忘了。我家都督手握西北大軍,就算之后唐國公府之后出了什么問題,拿著我的借條,都督也不會不還這區區二十萬銀子,更何況唐國公府置地武功縣已達百年。雖不比祖地,卻是祖產。總大掌柜難道怕換不回二十萬銀子嗎?”
鄧允說道:“哦,我不是信不過都督和夫人,只是現在銀錢周轉的確困難……而且……請恕在下說話直率,把錢借給夫人風險實在是比較大呀……”
“如果風險不大,我就不會給總大掌柜如此之高的利息了……做生意,總是有風險的,盛世有盛世做生意的方法,亂世也有亂世做生意的方法,風險大,收益同樣也大。這一點,總大掌柜應該比我更清楚吧。”涵因笑道。
“恕在下冒昧,夫人要這么一大筆錢做什么呢?”鄧允問道。
“今天我對總大掌柜說的話,總大掌柜可否保密?”涵因問道。
鄧允笑道:“這是自然,鄙號經營數百年,從來就是以信譽和保密著稱的,就算朝廷派人來查,鄙號也不會輕易透露客人的產業,這是本號的立足之本,是世宗皇帝那時的總大管事親自定下的規矩,除非皇上下旨或者大理寺判決抄沒家產,否則一概不會透露半點客人的事情。這也是世宗皇帝同意的。”
涵因笑道:“我就知道永泰是信得過的。其實,我已經招攬了鄠縣蛟龍寨的哥舒翰,他已經同意帶著蛟龍寨的人投效都督,守衛鄉里,抗擊安祿山。”涵因臉不紅心不跳的把根本還沒有實現的事情說成自己的資本。
鄧允這時臉上方變了顏色,因為他終于知道涵因想要干什么了,她這是要自己組織軍隊啊,她這樣做,一定是要跟李湛呼應,那么就是說李湛也要起兵了……咽了一口唾液,鄧允說道:“夫人,這里離長安不到百里……您這樣做可是會招朝廷忌諱的……”
涵因冷笑道:“朝廷?連東都都被安祿山攻下來了,皇上去了太原,朝廷還會管我們關中的百姓嗎?如今皇上是個襁褓小兒,朝政都把持在劉公公和王通手里,內有宦官、外戚亂政,外有安祿山這等賊子作亂,唐國公為國之忠臣自然是責無旁貸,而我身為一家主婦,此時也不能置身事外,只顧一家一院。”
鄧允早就有耳聞,這位鄭國夫人不簡單,現在才有切身的體會,他看著涵因,沒有接話,腦子卻一直在轉著。
涵因接著說道:“其實,我管永泰借錢,也是給永泰一個機會,若是都督能夠克定禍亂,立不世之功,也不會忘了永泰的襄助之情。”
鄧允已經弄清了涵因的意圖,他平定了一下自己的心思,說道:“夫人鴻鵠之志,在下佩服,只是夫人莫忘了,我們永泰的東家是皇家啊……”
涵因一笑:“我可以帶總大掌柜見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