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一四、驕至橫處藏兇芒（二）

左良玉一腳將身前的兵器架子踢翻，然后轉(zhuǎn)身咆哮道：“老子縱橫天下多年，從未吃過這種羞辱……你們也是丟人現(xiàn)眼，竟然給一個小娘兒們給殺了回來！”

“老爺，那娘兒們說是荊州守備沈至緒的女兒……”

“我管是什么鳥人的女兒，我只曉得你們這些兔崽子讓老子丟了面子！”

左夢庚在旁輕聲勸道：“父親何必發(fā)怒，不就是一群殘兵么，如今兵荒馬亂到處都是流寇，誰知道會不會被流寇殺死呢？”

他此話一出，左良玉回頭望了望：“你小子心比老子更狠……也罷，便由你去處置！”

那跪著的士兵大驚，慌忙又道：“旁邊尚有湖廣巡撫方孔炤之兵！”

“方孔炤之兵？”

這話讓左良玉眉頭皺了起來，示意左夢庚暫時停留。

左良玉很清楚自己為何能屢屢被劾卻最多只是被降職留用，這其中，東林出力不小。所以，他在南直隸時，遇著張國維、史可法，都相當(dāng)客氣，這二人的軍令，他多少還要聽些。

相反，楊嗣昌一向與東林不睦，他扶植起來的熊文燦，左良玉當(dāng)然不會給之好眼色。

但湖廣巡撫方孔炤則不大一樣，此人與東林關(guān)系向來親近，但與閹黨中的阮大鉞也有些交情，同時，據(jù)說此人還是南海伯親戚長輩。

對于俞國振，左良玉并不陌生，他從史可法那兒不只一次聽到提及俞國振，自己也非常羨慕俞國振。象他這樣的武將，最大的夢想，便是能因功封爵。只不過他此前雖然也立過不少戰(zhàn)功，卻一直沒有什么拿得出手的戰(zhàn)果，而且也吃過不少敗仗。

若是真與方孔炤起了沖突，那些東林大佬們會站在何方？

東林也只有在面對閹黨時才會真正團結(jié)起來，大多時候，他們相互之間也是明爭暗斗的。至少左良玉可以肯定，史可法對于俞國振并不滿意，總覺得俞國振這人“只識小義不識大義”，甚至還抱怨說，俞國振借《風(fēng)暴集》亂清流，借《民生雜紀(jì)》壞學(xué)風(fēng)，獨占新印刷術(shù)之利而不用于東林諸君子，其心可誅。

一念至此，他看著左夢庚：“我兒，此事由你去處置，稍稍控制一點度，老子可沒有吃虧不出聲的規(guī)矩。”

左夢庚深沉一笑，向著自己幾個親兵點了點頭，然后便出了左良玉的大帳。他走之后，左良玉才覺得怒氣稍稍平歇，哼了一聲：“若不給這些小輩一點厲害，只怕有人更會猖狂！”

營中諸將都是屏息凝聲，無一人開口。

眾人都知道，左良玉的怒火其實并不是向那個據(jù)說阻止左良玉部下劫掠的沈姓小姑娘，而是向著方孔炤，還有熊文燦。

左夢庚出了營，并沒有向著那座小村去，而是折向南面。

此次俞國振夜襲流寇，事先方孔炤已經(jīng)與熊文燦通了氣，故此左良玉部才會適時出現(xiàn)，加入追擊敗寇的行列中來。撿了個大便宜的左良玉，還知道湖廣兵的位置，左夢庚對此也是極熟的。

左良玉的意思是要出一口氣，讓方孔炤吃一個啞巴虧，看起來是為沈云英之事，但左夢庚知道這背后其實暗藏著別的玄機，即使沒有沈云英之事，左良玉也必然會動手制造事端。

左良玉原本就是磨擦高手，他新敗之后，如果湖廣兵也敗那沒有什么，可如果湖廣后勝了，他必然要制造兩軍間的紛爭，為的是不令背后的大佬們小看而放棄他。

以左良玉看來，凡文臣督君，必皆懦弱，方孔炤雖然這一年多來頗練了些兵，卻也不能例外。只要他表現(xiàn)得跋扈強硬，方孔炤多半會退讓，只有背后的俞國振，會有些麻煩，但左良玉不怕麻煩。

高大柱帶著百余人緩緩前行。

白文選所部十余萬人，除了兩萬慣寇外，大多都是在荊襄一帶挾來的百姓，他們從賊之心并不是很堅定，因此在得到降者不殺的宣告后紛紛投降。這些人口，對于官府來說是負(fù)擔(dān)，可對新襄來說卻是財富。將他們解至欽`州，先在碼頭處的隔離區(qū)住上三個月，習(xí)慣了新襄的規(guī)矩和南方的氣候，便可以送往需要勞力的各處了。

所以高大柱將自己手中的人都派到了各處去收攏降者，他估計總能收攏到幾萬降人。

一隊同樣是明軍的士兵迎面而來，對方的隊列很松散，高大柱皺了皺眉，若是虎衛(wèi)這般行走，那是要吃棒子的。

虎衛(wèi)只要外出，無論是行軍還是做什么，都講究成行成列，兩人可以并肩成行，但三人以上就得依次成列，這是最基本的規(guī)矩之一。象高大柱如今帶著身邊的兩百人，除了他與五六名軍官是單獨一列之外，其余諸人排成兩隊，行走之時，自帶著一股威風(fēng)。

迎面而來的則不然，他們軍紀(jì)渙散，鬧哄哄的，讓練慣兵的大柱很是不滿。

而且這條官道并不寬敞，對方如此來，必然擋著他們。因此大柱下令道：“都有，立正，靠邊！”

大柱的意思就是讓開主道，等對方先走之后，他們再繼續(xù)前行。這是出于虎衛(wèi)的驕傲，不愿意同這等烏合之眾混雜于一處。但看在對面人眼中就不一樣了，左夢庚頓時變了顏色：這廝如此警覺！

他心氣比父親左良玉還大，左良玉只想著給方孔炤一點教訓(xùn)，他卻想的是直接將俞國振派到方孔炤手下最得力的助手高大柱除掉。若是有機會，把俞國振干掉，他也毫不手軟。

因此他借著熊文燦的名頭，攔住湖廣兵問高大柱的下落，很快得知高大柱身邊兵力不多，正向著郝穴口進發(fā)，故此半路來劫。

此時看到高大柱的一百余人突然到了道旁立正肅立，仿佛是戰(zhàn)前的準(zhǔn)備一般，左夢庚心念一轉(zhuǎn)，他帶來的人雖然不多，卻也有千人之眾，對方僅有百人，即使不能出奇不意，也有必勝的把握！

“動手！”

一念至此，他厲聲喝道。

與左良玉多少對朝廷還有些敬畏不同，左夢庚驕橫遠(yuǎn)勝乃父，在他看來，有著東林大力支持，殺個把伯爵屬官根本算不了什么，何況高大柱還沒有什么正式的官職，嚴(yán)格來說只是俞國振的家仆。而且他拿定了滅口的主意，殺完之后推給流寇就是——誰讓這高大柱只帶著百人就敢在這附近趕路？

他一喝動手，部下中彎弓搭箭者、點燃火槍者，還有向著高大柱這邊蜂擁而上者，盡皆有之。

高大柱不擅機變，看到左夢庚部這模樣，初時還以為是誤會，因此大喝道：“此乃湖廣巡撫標(biāo)下官兵，對面住手！”

迎接他的是一排箭與火槍的槍子，猝不及防之下，即使高大柱身邊都是正宗虎衛(wèi)，器械齊全，也頓時有十余人倒下！

高大柱自己，也是對方攻擊的集中目標(biāo)，好在他腦子里機變不足，但手上速度卻不慢，在對方射擊的同時便以手護住了面目，雖然身上中了六七枝箭，也被槍子擊中數(shù)處，卻并不致命。高大柱驚怒交加，這個時候他顧不得對方的身份了，新襄虎衛(wèi)從來沒有吃了虧而忍氣吞聲的前例，因此他厲聲道：“反擊！”

不等他命令，虎衛(wèi)已經(jīng)做好了反擊的準(zhǔn)備了。虎衛(wèi)的教導(dǎo)團存在，使得基層軍官培養(yǎng)制度是這個時代最為正規(guī)的，即使主官無法在第一時間做出正確反應(yīng)，基層軍官也知道如何應(yīng)對突然發(fā)生的變化。故此，一般的突襲對虎衛(wèi)來說，效果是要減弱大半的。

而且如今虎衛(wèi)，已經(jīng)換裝了虎衛(wèi)丙型燧發(fā)槍，他們不需要倉促間點燃火繩，端起槍松開保險，然后直接扣動扳機就是了。

轟的一聲響，沖上來的左營官兵頓時倒下三十余人——虎衛(wèi)丙型燧發(fā)槍的威力遠(yuǎn)勝過左營的火槍，更重要的是，左營除了將領(lǐng)和親兵，普通士兵可是沒有鐵甲的。

“刺刀！”高大柱厲聲道。

雙方太近，即使虎衛(wèi)們射術(shù)再練得精熟，也只有一射的機會。聽到高大柱的命令，他們抽出腰間的刺刀，用最快的動作扣入卡口，然后旋了一下，刺刀便牢牢固定住。

“沖！”

不足百人的虎衛(wèi)，便義無反顧地向著左良玉部沖了上去。轉(zhuǎn)眼間，雙方便已短兵相接。帶上刺刀，虎衛(wèi)丙型火槍長度足有一米八，比起一般的纓槍并不遜色，而熟練的刺擊技藝，乃是石敬巖這位當(dāng)今武學(xué)大師將自己的槍法中華而不實的部分全部剔除后的殺人技，虎衛(wèi)又極擅小隊作戰(zhàn)，因此雖然人少，卻一擊便將敵人的勢頭扼住。

這個時候，左夢庚意識到，自己恐怕撞著鐵板了。

他原本以為，俞國振的虎衛(wèi)雖然大名在外，也不過是親兵家丁的實力水準(zhǔn)，強是強，但他憑借十比一的人數(shù)優(yōu)勢，殲滅這百余人應(yīng)當(dāng)是輕而易舉的事情。現(xiàn)在看來，殲滅或許可以，但自己付出的損失，只怕不只百人。

他看出這一點，左營士兵同樣看出來。自己的刀劍劈砍在對方身上，對方身體只是晃一晃，根本不在乎，而對方火槍上的尖刀一刺過來，必定是一個窟窿，紙甲和棉甲根本防不住！

一方戰(zhàn)意高昂，一方士氣低沉，高大柱雖然沒有機變之能，卻也看出局面在向自己這邊轉(zhuǎn)，他又是一聲厲喝，虎衛(wèi)隨之向東殺去，轉(zhuǎn)眼間，便沖破了左營官兵的包圍，然后回頭又是一陣殺，逼得左營士兵不得不稍卻，再緩緩結(jié)陣而退！

（未完待續(x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