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五一、火臨亭口足妖怪（一）

雖然定下這樣的計策，岳托心中卻沒有真正放安心，當(dāng)他獨自位于大帳中，諸將都去安撫士卒時，他的眉頭緊緊皺了起來。

俞國振被稱為幼虎，可在他心中，這哪里是頭幼虎，分明是頭狡狐！

那么他步步連環(huán)，將自己逼到如今的地步，豈會留下亭口鎮(zhèn)這一個后手？

他一定還有什么安排，只是自己不知道罷了。或許……亭口鎮(zhèn)根本也是一個陷阱？

在岳托內(nèi)心深處，若是有可能，他真想直接西進(jìn)，哪怕丟了些面子，只要與多爾袞會合，哪怕丟些面子給這位叔王嘲笑，或者回去因此被黃臺吉斥責(zé)處罰，總也好過現(xiàn)在這種局面。

他當(dāng)然知道為何會如此。

沒一會兒，和碩圖跑了過來：“偵騎還沒有回來！”

“我知道，我知道……”

這就是他步步被動的原因了，建虜入關(guān)之后，多有投靠之人，可在山`東這邊，凡投靠為向?qū)д撸灰S著偵騎一出，用不了多久必被一起殺死。整個膠東廣闊的原野之上，仿佛到處都是俞國振的眼睛，八旗兵的一舉一動，俞國振都能清清楚楚知道，而他卻有目如盲。

“要不要再派一批，至少得探探亭口鎮(zhèn)有多少明軍，守備如何吧？”和碩圖問。

岳托沉默了一下，他派出的偵騎，如果是三五人一伙，基本上離開大隊之后就會斷絕消息。甚至連個活著回來報信的都沒有。如果是十七八人，也總是會被襲擊，而且襲擊者極為可惡，遠(yuǎn)遠(yuǎn)地在樹林中、棉田里放上兩槍。轉(zhuǎn)身便跑。岳托估計，俞國振應(yīng)該是派出十人左右的小隊偵騎，專門對付他的斥侯。

“這次多派些。派上百余人去？”和碩圖也想到這一點，建議道。

“百余騎……動靜如此大。俞國振手下騎兵也不少，必然會派人在半道截殺，而且我們北上兵貴神速，派偵騎豈不是告訴俞國振，我們要去打亭口鎮(zhèn)了？”

“現(xiàn)在我們也是沖著亭口去，俞國振只怕早已經(jīng)知曉了。”

“但他不知道我們會連夜奔襲。從此處到亭口，足足有六七十里路，他覺得我們可能要花上兩三天時間。現(xiàn)在亭口的準(zhǔn)備必不充分。”岳托指著地圖道：“你看這湖，俞國振在張奴水對岸，他的主力要想去亭口，就必須過這湖，一時半會，他到哪兒找這么多船來？”

和碩圖不出聲了，俞國振的大本營是高密，這原本是他們奪取的城市。因此他們當(dāng)然清楚，在高密想找出運送幾千人過湖的船，相當(dāng)困難，除非俞國振將他運送數(shù)萬人的海船也開進(jìn)來。但那絕無可能，要知道。整個膠萊新河從元時說要開鑿，可直到如今，也多是淤積之所，如今又是枯水期，有些地段甚至完全干涸，他完全可以不搭浮橋不用船只便過去。

建虜埋鍋造飯大擺酒肉，自然被遠(yuǎn)處窺探的虎衛(wèi)偵察員傳回了俞國振處。建虜只是繳獲寥寥數(shù)具望遠(yuǎn)鏡，故此每一具都極為寶貴，唯有岳托、和碩圖這樣的大將才擁有，不可能發(fā)到小兵手中，與之不同的是，俞國振手中的望遠(yuǎn)鏡可是普及到了每個隊正，而偵察兵更是人手一具，所以雙方偵察的效果完全不同。

“果然，建虜終于反應(yīng)過來了啊。”得到這消息，茅元儀哈哈大笑起來。

“茅先生說的對，建虜果然狠，對敵人狠，對自己人更狠！”

俞國振也點了點頭，他曾料想建虜會北上，但是茅元儀肯定地說建虜必是乘夜北上。

夜間行軍，在這個時代可是極困難的事情，莫說是未曾經(jīng)過專門訓(xùn)練的建虜，就是算是虎衛(wèi)，上回從膠州奔襲高密時，中途也掉隊了十余人，這還是他們?nèi)粘Ｓ?xùn)練項目中有夜行軍這一項！

至于建虜，他們?nèi)羰钦嬉归g奔襲，也就意味著至少會有幾百人甚至上千人掉隊。這些掉隊的，都將是尾隨其后虎衛(wèi)的口中食。

“不過建虜也太小看我們了一些，以為我們只吃他幾百人就滿意了？”俞國振笑道：“岳托七萬六千人，我若是不留下一半，便算是失敗！”

“接下來便是要與建虜比速度了。”

建虜從東岸繞過百脈湖到亭口鎮(zhèn)，而虎衛(wèi)則要從西岸繞過百脈湖，若論距離，虎衛(wèi)要比建虜多繞三十余里地，但是虎衛(wèi)可以在中午午飯之后便動身，而建虜則只能從晚飯后開始。這就多出六個小時的時間，故此嚴(yán)格來說，虎衛(wèi)仍然比建虜要占優(yōu)勢。

但建虜先頭的騎兵，都是生長于馬背上的，騎術(shù)確實比起虎衛(wèi)的騎兵要強。為此，俞國振還有一系列安排，非要弄得建虜寸步難行不可。

張正帶著虎衛(wèi)騎兵在傍晚時分進(jìn)入了亭口鎮(zhèn)。

這座鎮(zhèn)子與襄安差不多，比一般鎮(zhèn)子要大些，也有城墻，但這低矮的城墻防防平時的雞鳴狗盜之輩都有些困難，若是建虜大軍來了，靠這城墻只怕是抵擋不住。

而且俞國振的計劃里，也不準(zhǔn)備靠著這城墻來擋住建虜。

“平度州丞衙署在何處？”才進(jìn)鎮(zhèn)子，便有人迎上來，雙方對了口令之后，張正立刻問道。

“請張團(tuán)正隨我們來。”那人恭敬地道，卻是李青山。

“你能調(diào)動多少人手？”張正又道：“我的人要休息準(zhǔn)備大戰(zhàn)，只能撥給五十人給你，而且他們主要工作是監(jiān)督紀(jì)律，不許有借機搶掠奸淫等為非作歹之事。你給你的兄弟交待清楚了么？”

“我手下兄弟中，原是出身亭口鎮(zhèn)的有四人，加上在這里有親朋好友的共有二十九人，如今可以調(diào)動的人手有兩百七十四人。南海伯的軍法，我已經(jīng)交待下去，兄弟們拿了厚賞，若再為非作歹壞了南海伯名頭，那必是天打雷劈的罪孽，團(tuán)正只管下令處死就是！”

“那好，我們先去找州丞，官府出面，比我們要名正言順。”

他們匆匆來到鎮(zhèn)中的州丞府衙，門口自然有衙役擋著，但在虎衛(wèi)面前，這些許衙役算得了什么。轉(zhuǎn)眼間，他們便登堂入室，直闖入衙門之內(nèi)。

州丞聞得響動也出來看，見迎面闖來這一伙衣著怪異的人，他嚇得臉色慘白，但還是壯著膽子道：“怎么回事，你們是想造反不成？”

張正面無表情，將一封信交到他手中，州丞還要拿捏身份，不愿意打開，張丞不耐地喝道：“看信！”

信里的內(nèi)容就是建虜即將來亭口鎮(zhèn)，登萊兵一部奉命來組織亭口百姓撤離，要州丞配合行事。信的末尾，還蓋著孫臨的登萊總兵關(guān)防大印，在這方面孫臨非常仗義，也不問虎衛(wèi)會用來做什么，便拿了一疊蓋好關(guān)防大印的信箋給俞國振，因此俞國振要造這個假倒是極易。但州丞可是文官，大明以文御武多年，一個六品的文官敢罵得三品的武將汗如雨下，一品的武將見到三品的文官要跪下行禮口稱“老爺”。因此那州丞便勃然大怒：“登萊總兵憑什么對本官指手劃腳？”

要知道，他是平度州州丞，論身份比起濰縣縣令還高出半級，對于一個總兵官，確實不大看在眼中。

這種反應(yīng)，也在俞國振意料之中，他曾經(jīng)對張正說：“孫克咸給我們?nèi)橇瞬簧俾闊F(xiàn)在該是讓他替我們收拾麻煩的時候了，允許你用他的名義便宜行事，稍過火些也沒有問題！”

想到這，張正一把將那州丞的胸襟抓住，神情冷淡地道：“戰(zhàn)時軍法高于一切，任何阻撓軍令的行徑都視為投敵。你現(xiàn)在有三下時間可以思考，三下之后仍不答應(yīng)，休怪我執(zhí)行軍法。一……”

在他喊“一”的時候，那州丞大叫道：“大膽狂徒，你想殺官造反不成？”

州丞一邊叫一邊掙扎，可是與張正冷淡得近乎毫無表情的目光相對，他心中突的一跳，一個念頭浮了起來：眼前這廝可真是殺人殺慣的，他絕對干得出這種事情來！

“二！”

緊接著聽到張正又說出一個“二”字，那州丞腦子又是一轉(zhuǎn)：聽說建虜是在高密膠州一帶打轉(zhuǎn)，若是突然北上來平度州，那也極有可能。若是這廝將自己殺了，反誣自己是要投建虜，那豈不是凄哉慘也！

一念至此，在張正說出“三”之前，他大叫道：“要我如何做，你說，你說！”

“讓手下所有差役都集合，分成若干組，在我的人帶領(lǐng)下，說服所有鎮(zhèn)上百姓都離開，即使不離開，也盡可能到鎮(zhèn)北。”張正道：“所有糧食，能帶走帶走，不能帶走的也要盡可能藏好！”

“可是若有人不走怎么辦？”州丞一聽急了。

“若有人不走，建虜來時殺了，莫要怪我們。”張正的回答依然冷酷無情。

俞國振在與茅元儀等商議此事時，原本以為他提出這么冷酷的說法，會遭到批評，卻不料茅元儀聽完之后卻是肅然起敬：“原先看《三國演義》中，劉備敗走當(dāng)陽，帶著百姓一路逃難，只覺得其人之仁至致矣。今日想來，主公之仁更勝于劉備。自古名將，能不擄掠不濫殺，便已經(jīng)號稱仁義之師，而如主公這般，大戰(zhàn)之前還想著將百姓轉(zhuǎn)移至安全之所，甚至還要給予百姓補償者，絕無僅有！”

這番話說出來，俞國振才意識到，這畢竟不是高度重視人的未來。在這個時代里，人，只是消耗品。

必須改變這種觀念，雖不能拔苗助長，卻也要向著未來正確的方向前進(jìn)！

（繼續(xù)向大伙求月票，保住分類前六的位置！）(未完待續(x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