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四四、自古廷杖多美談(四)
碼頭上的氣氛,一時間突然緊張起來。
“如今金陵城中極是不穩(wěn),暗流涌動,致使百姓惶恐不安,公卿皆失其職也!我此時來金陵,已經(jīng)要說一聲‘我來晚矣’,只恐救民不急,只帶區(qū)區(qū)五百陸戰(zhàn)隊(duì),算得了什么?”
俞國振一邊說一邊招手,一個幕僚立刻拿著筆記向前,站在俞國振面前。
“傳我命令,從青島口調(diào)五千華夏軍,在年底以前進(jìn)入金陵城——就在棲霞山下,建立軍營,接管金陵城治安。”
俞國振這話一出,錢謙益頓時慌了,臉上再無半點(diǎn)鎮(zhèn)定與風(fēng)度!
開玩笑,他是來義正辭嚴(yán)喝退俞國振的大兵的,如果他幾句話下,俞國振離開,那么士林之中必然留下他說退俞國振的傳說。相反,如果因?yàn)樗麕拙湓挘釃裾媾晌迩A夏軍來,那么,他錢謙益就要成為士林最大的笑話!
“這個,這個,濟(jì)民,何至于此,何至于此啊!”
立刻焉了的錢謙益拱手作揖,滿臉苦笑。
自己就是想騙個廷杖刷刷聲望,有必要玩真的嘛,你俞濟(jì)民配合我一下,表現(xiàn)得虛懷若谷,豈不也可以漲漲聲望?
他卻不知道,俞國振對于這一套不做實(shí)事只刷聲望的舉動可謂深惡痛絕。
華夏之事,敗壞就敗壞在這種自以為聰明的人身上。古往今來,一概如此!
“我軍令已下,便是定論。再也不改了。”俞國振淡淡地道:“這些年來,我能做到現(xiàn)在這個地步,靠的就是言而有信。”
錢謙益冷汗涔涔:“濟(jì)民,哪怕就是給我一個面子,念在咱們一向的交情上……”
“哦?”俞國振面無表情:“你覺得我象是那種因?yàn)樗饺私磺槎⒄`國事者么?”
錢謙益急得直搓手,好一會兒,他才一咬牙:“不如如此。朝廷因?yàn)槭返类徲龃讨拢A夏軍入朝拱衛(wèi),撥棲霞山為華夏軍駐地。如何?”
這話說出,俞國振臉上的表情再也繃不住,露出明顯的驚愕。
這……可不是借帥助剿。再劃一塊租界么?
錢謙益在俞國振記憶的另一段歷史中,有“水太涼”與“頭皮癢”的典故,不過在這個時代,兩人交往多了,他實(shí)在是一位和靄可親的長者,而且為人不失圓滑幽默,與印象中的那種茅坑里石頭般的東林黨人完全不同,因此俞國振對他相當(dāng)有好感。可是這個提議提出來之后,俞國振心中的好感頓時削減大半,也沒有了繼續(xù)陪他玩下去的興致。
某些人可以將演戲當(dāng)在終身職業(yè)。他卻不能也不愿意。
“牧齋先生,在棲霞建華夏軍基地的事情,你一人怕是做不了主,還要去與金陵其余人商議,我希望在貴方使者抵達(dá)青島口參與年底的談判時。事情能定下來。”既然沒有興趣再演戲,俞國振便直接提出要求,他放低了聲音:“另外,那個什么南都周末,是程先貞在搞吧?牧齋先生,如此重要的喉舌。你竟然就交給一個從闖逆賊來處置,你不覺得太過荒唐了么?”
錢謙益臉色頓時尷尬起來:“這個,若是追究其責(zé),只怕反為其邀名,故此只能,咳……”
他說得吞吞吐吐,卻總算把程先貞的心思告訴給了俞國振。若是真將程先貞從南都周末的主筆上弄下來,他正好滿天下哭訴自己因?yàn)檎塘x執(zhí)言而被迫害,正合了他賣論邀名的心意!
這種人就象是牛皮癬,惡心人,讓人難過,卻不至于害人性命,就算是處置,也總不能殺了吧。
俞國振冷笑:“原來如此……這樣吧,我覺得金陵太安靜了,只有那個什么南都周末一家,實(shí)在不好,不如這樣,再辦一家報吧。”
“咦?”
“當(dāng)然不是我辦,是牧齋公你來辦啊。”俞國振別有深意地看著錢謙益:“牧齋公囊中還是有些人的,我知道,什么人最適合呢?”
“論及文采,勝過程正夫的倒是不多,不過……有這樣的人就是。”
錢謙益有些猶豫,他知道,這是俞國振放過他的條件。
他若不想背上引狼入室的罵名,不想真的讓俞國振在棲霞山駐上五千華夏軍,那么就得老老實(shí)實(shí)配合。
他心中同時也有些奇怪,俞國振手中控制的新襄時報與民生速報兩家大報,發(fā)行量都高達(dá)十萬份左右,論起聲勢,不知勝過剛剛發(fā)行了一期的《南都周末》多少,他不動用新襄時報與民生速報,卻要自己再辦一家,這背后有什么打算?
對于俞國振來說,直接殺了程先貞是最愚蠢的手段,反倒成就了程先貞的名聲,更遂了程先貞幕后指使者的意愿。最好的辦法,當(dāng)然是以謠言對謠言。程先貞及其幕后指使者不是想咬住俞國振以邀其名么,為他們再樹一個敵人,讓他們陷入相互攻訐之中,所謂狗咬狗一嘴毛,當(dāng)百姓厭倦了他們套路式的把戲之后,他們自然就會銷聲匿跡。
而且,對程先貞這樣的人來說,有比殺死他們更為痛苦的處罰。
“牧齋先生,天下大勢,你是聰明人,應(yīng)當(dāng)能夠看清楚。牧齋先生的學(xué)識文采,我是很佩服的,我也很愿意看到牧齋先生在今后華夏的事業(yè)之中發(fā)揮作用,但是,儒林的某此人物,必須與他們做出切割,比如說,程先貞這類降了李闖甚至降了建虜之輩。”俞國振又開始敲打錢謙益:“我的人很快會將程先貞等在李闖手下時的嘴臉整理好,牧齋先生安排幾人執(zhí)筆,辦一份……唔,就叫環(huán)宇時報吧,我會提供資金和技術(shù)支持,只是編報的人手,由牧齋公來安排。這份報紙,當(dāng)然也可以罵我們?nèi)A夏軍略委員會,不過主要要罵誰,牧齋公應(yīng)該清楚。”
小罵大幫忙的把戲罷了,錢謙益苦笑著點(diǎn)頭,表示明白這一點(diǎn),然后他才怯怯地道:“這個,濟(jì)民,華夏軍入金陵之事……”
“金陵就算了,上海縣吧,華夏軍將在上海縣建海軍基地,方便南北來往,為保護(hù)基地不受侵?jǐn)_,上海縣的防務(wù),由華夏軍接管。”俞國振道:“牧齋先生,這個要求,不算過分吧?”
“不算,不算!”
上海縣屬松江府,這幾年隨著華夏軍的崛起,它的地理位置變得越發(fā)重要,成為新襄海貨進(jìn)入長江內(nèi)陸的一個重要中轉(zhuǎn)站,也使得它日益繁華。金陵小朝廷的賦稅,有十分之一是來自于上海縣的商稅,因此錢謙益口中說不算,臉上卻是極為為難:這雖然不象棲霞那樣讓金陵小朝廷寢食難安,卻也極不好受。
“上海的商稅,由華夏軍略委員會代為管理、使用,在今后的五年中,每年會向金陵提供報表,證明所取商稅,都用于港口碼頭、交通運(yùn)輸、河道疏竣等工程項(xiàng)目。”俞國振知道在這個問題上,錢謙益會很難向金陵小朝廷交待,便又退了一步。
這樣一來,至少在表面上,上海的商稅還是歸屬于金陵小朝廷:所投資建設(shè)的地方,畢竟還是金陵小朝廷治下。至于時間約為五年,錢謙益明白,這就是與俞國振所提的五年統(tǒng)一計劃相呼應(yīng)。
也就是說,金陵小朝廷,最多還能存在五年。
想到這里,錢謙益不免有些傷感。不過再想到蒸蒸日上的華夏軍略委員會,這種傷感又變得淡了些,取而代之的是一種熱切。
程先貞等想騙廷杖,無非就是希望在將來統(tǒng)一之后能挾巨大的聲望與民意,在新的政權(quán)中占有好的位置,至少能發(fā)揮巨大的影響。錢謙益自己同樣有這個目的,但現(xiàn)在看得出,想騙俞國振的廷杖不容易,既是如此,在別的方面配合合作,為將來換取合適的位置做準(zhǔn)備,也是不錯的選擇。
“此事就拜托錢公了,我建議是今日就給上海縣送消息去,免得產(chǎn)生什么誤會。我明日就會動身離開,到時經(jīng)過上海縣時,直接會接收。”俞國振又道。
“何其急也!”錢謙益大驚。
“時不我待,我想五年內(nèi)真正完成華夏一統(tǒng),那么就必須爭分奪秒。錢公,莫要以為完成華夏一統(tǒng)我們便可以高枕無憂了,事情還多著呢。”
俞國振說到這,起身指了指面前的江水:“我想在我有生之年,于華夏建十萬里鐵路,讓華夏百姓人口增至五億,普及五年制初等學(xué)堂義務(wù)教育,普及鄉(xiāng)里醫(yī)院……事情還多著呢!”
說完之后,俞國振拱手送客,錢謙益告辭轉(zhuǎn)身,心里卻在想著俞國振后來的那段話。
俞國振處理政務(wù)老辣異常,與他的軍略相比,絲毫不遜色。而且俞國振這個人最信奉千言萬語不如一默的,他所說的話,自有深意。最后那段,只是向自己表示,統(tǒng)一后的華夏依然百廢待興,有的是用人的地方,還是告誡自己,要將他的事情放在心上,不要耽擱?
或者二者皆有之吧。
錢謙益不敢耽擱,他在自己的馬車上沉吟了會兒,最終決定,前去拜訪馬士英。
真的要劃上海縣給俞國振,那么不經(jīng)過馬士英的許可是不可能的,只有閹黨和東林合作,再說動劉孔昭這個勛戚出面,一起去說服朱由崧,此事才能推動下去。否則一個沒做好,那就是悲劇的結(jié)果,而錢謙益也要被逼到里外不是人的地步。
(啊呀,既得隴,復(fù)望蜀,被大伙頂上了分類前七,就想著這個月的月票獎了……小俞被罵兩句收獲一個上海縣,我呼吁幾聲,能不能收獲一堆月票?)R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