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小玉咽著口水步步后退,孫道陵呢,步子極輕,踩在草叢枯葉里都似發不出半點聲響。

他看著藍小玉畏懼的神色,昂起頭卻透露著理所當然的神態:“我殺陰十九有錯嗎?”他站直身不再往前走,“我不出手,他可就要殺了你了,陰十九這些年造的孽不少。”他這么說著就瞥著眼角余光瞧藍小玉。

藍小玉的牙尖還發著顫,孫道陵分明是在找借口。

他在給自己殺陰十九找借口!

“你不認為為師殺他是對的?”孫道陵挑眉,“藍小玉,我是為你殺陰十九的。”

因為那個老小子想要殺了你。

藍小玉不知道現在該用什么表情什么心情去面對這樣的孫道陵,他沒有瘋,也不癡不傻,就是因為看起來太正常不過,所以才令人覺得可怖。

藍小玉你怕嗎?

怕現在的孫道陵嗎?

怕,當你對一個人捉摸不清,善惡難分的時候。

怕。

怕的要命。

他的謊言、他的真實,他的一切都不是藍小玉了如指掌的那個孫道陵。

最可怕的是——

她竟然從未發現,從未懷疑!

“我沒有做錯,”孫道陵從衣袖里緩緩抽出一方麻布帕子擦拭自己的手心,閭山法鞭被他牢牢栓在腰側,“我和陰十九不同。”

他看著那具連自己也鄙夷的尸體。

“陰十九修煉邪術不過是為了自己揚名立萬,就算去做無法令人認同的事也在所不惜,可我不同。”孫道陵從嗓子里呷出一口惋惜,收斂所有的鋒芒。

他抬起眼看向藍小玉,幾乎帶著那么一點誠懇祈求她的理解、她的贊同。

藍小玉卻覺得全身乃至整個胸腔里都是冰冷的。

并不是因為這個夜晚帶給她的震驚和惶恐超過以往一切,而是她很清楚——

孫道陵看起來正義凜然,他從來不會去做他認為是錯誤的事。

他從來不會。

藍小玉的唇顫著抖,她也同樣看著孫道陵,孫道陵面無表情,眼神卻直直的毫無愧疚。

如果你讓藍小玉打心眼里去深刻的想一想這一切,孫道陵會不會為了一這種求而不得的禁術秘術而去不擇手段。

會。

這是毋庸置疑的。

在孫道陵的眼中,有什么比能夠達到更高的境界,無阻于陰陽兩道更為恣意。

一個人的能力會限制這個人的作為。

所以藍小玉能理解孫道陵的感受,他不是為了自身的修為,甚至乎是為了能夠利用這種修為去更好的幫助他人。

然而在這條路上,孫道陵越走越遠,越走越偏。

藍小玉理解卻不能贊同。

無論目的為何,你都已經踩著無辜者的鮮血往上爬,在這個過程中,一切都改變了原來的樣子,再也不是所謂的初衷。

因為孫道陵即便到現在也不認為——他做錯了。

竹姑的死沒有錯,竹湘菱的死沒有錯——那么最后呢,最后,藍小玉的死也不會有錯,因

為,有些人死在理所當然,有些人死在不識時務。

藍小玉在這一刻才能體會什么叫做痛心疾首。

她喊不出聲,當你覺得無能為力的時候,全身的力氣都好像被一瞬間抽空,她睜著眼睛,眼淚只會在里頭打轉:“不,你和他一樣,”她聽到自己所有的期待都成落空,聲音僵硬的好似不是從自己的嘴里說出來,“你和他一模一樣、一模一樣!”

都是殺人兇手,都打著自己的幌子欺瞞他人。

孫道陵聞言眼中精光颯然閃過,斂著眉目的樣子看起來對一切都不置可否,藍小玉甚至毫不懷疑他下一個眼神,下一個抬手就可以要了自己的命。

可孫道陵沒有動手,相反,他蹲了下來,長長的嘆了一口氣,語重心長的樣子讓他又成為了那個老師父。

老師父不說話,沉默的氛圍簡直叫人窒息,片刻他抬起頭指著頭頂變換不定的星云:“你知道今夜為何如此漫長?”

長得好像黎明永遠都不會來了。

“七星十六子,陰十九等了一生。”孫道陵涼涼的笑。

藍小玉昂起腦袋去看,陰十九之前就說過這些話,只是她一點也不懂,現在漆黑墨染的天空中,在明月映照下的西北角上,竟赫然呈現著七顆斗大的明星,每一顆周圍都伴隨著兩顆小星辰,就像是兩盞小燈籠。

最為奇特的是,天空中無數細小的星云漸漸閃爍起來,形成如同一道銀河般的壯麗景色,那道“銀河”穿過每一顆大星,并將它們聯系起來,至今已經串連起了五顆。

“七星為骨,雙星為爪,這飛龍鳳尾乃是大沖之象,是山川大地陰氣泄露凝聚而成,待那銀光連成七星,龍首就會從中隕落。”孫道陵侃侃而談,“陰十九破壞了九轉十三彎的地形,為的也不過是這個東西,極陰之地的‘寶’是天底下陰陽兩界至陰之物,釋放出來的陰晦足以沖破活人身體所有的陽穴。”

孫道陵捏了捏自己的拳頭,發出骨骼“嘎啦嘎啦”的脆響,他的無名指指根位置熏出了黝黑黝黑的色澤,藍小玉盯著它發愣,自己竟然從來沒有注意到孫道陵的改變。

“取那至陰的鬼魂與自己陽魄集合,只要能挺過這一關,在七星十六子龍首隕落之際,你這身體就將再也不受五道干擾。”孫道陵說到這里幾乎神采奕奕,好像說到了什么他立刻就能實現的夢想一般。

這大概就是為什么陰十九今夜無論如何都想要取鬼將鬼差的性命。

既然九轉十三彎那寶貝取不出來,便只能依靠最為陰氣的鬼將之魂了。

“現在——”孫道陵看藍小玉毫無波瀾的眼睛,她顯然并不認為自己在做的是什么“天時地利的大事”,“陰十九死了,只有我能完成。”他站起身,耐心也到了盡頭,對于藍小玉這個小姑娘,他對她解釋了那么多,也不過是為了消磨那些等待的時間。

看起來,那小姑娘也并不領情,她的眼睛里無時無刻不在透露著“兇手”這樣的字眼。

真是令人有些惱怒。

尤其,這個弟子還是自己親手撫養長大,卻竟然背著自己于鬼怪成了

一丘之貉,現在還要站在對立面來指責自己的不是。

真是不識時務。

孫道陵橫眉一豎,手中起了個指訣,伸手就要去抓藍小玉的手腕,藍小玉下意識就要躲,但她的反應絕沒有孫道陵快。

孫道陵一把就握住了她的手腕,可在那一瞬,“啪”的一下,只看到手腕處好像電光火石的發出零星的花火,就好像兩塊金屬碰撞在了一起。

孫道陵指根一痛立刻收手,他目光銳利,一下子就知道發生了什么,自己那發黑的手指指根處疼的好像要斷去。

藍小玉也被這一驚變嚇的愣著了,但立馬反應過來。

地藏盤羅印。

夜闕君送給自己的那朵蓮花。

總能在不經意間救下自己的命。

“你手上有什么?”孫道陵怒喝,這口氣話語簡直和當初的陰天澹如出一轍,可孫道陵是什么任務,這種護身的利器術法他雖然不明白可不是不知道,“那東西誰給你的……是不是那只惡鬼?”孫道陵的眉都要倒豎起來,“你居然收了那鬼物的東西!”

藍小玉握著自己的手腕,剛才那一下反彈令她的腕部也被振的微微發麻:“不關您的事!”銅錢令毀于章白安,那是夜闕君送她唯一護身保命之物,好過為師十六載,好過信任十六載。

“您不敢幫無為道人起陣,才害的無為道人險些命喪黃泉!”藍小玉現在才明白夜闕君所謂的“不敢”究竟是何意,伏鏡本源自三清道會,若不是心思澄明、身無垢污的道人是起不了陣法的,陰十九和孫道陵心中有鬼畏懼無為道人發現一二才有所遲疑,結果害得陣法反噬,無為道人為救眾人受了那么重的傷。“你殺陰十九是因為怕他和你爭!”

全都是些狼子野心。

“是又如何?!”孫道陵咬牙,他抬手就格擋開藍小玉試圖阻止自己的雙手,一把抓到了藍小玉的長發向后一扯,“藍小玉,我問過你,可是你根本不領孫某的情。”他側過身繞開藍小玉,松開她的長發也同時避開她的手腕,他捏住藍小玉細細長長的手指,朝前走去。

就這么拖拽著,一路拖拽著那小姑娘。

孫道陵步子悠哉、緩慢。

“你是我養了十六年的徒弟,我對你感情不可謂不深,孫某不想你死,也不想殺你,”孫道陵的話似發自肺腑,誠懇至極,“或者說,我從未想過,你我有一天會反目成仇。”

為什么?

因為藍小玉執迷不悟。

因為藍小玉一意孤行。

錯,也是錯在藍小玉!

他蹲下身從草叢中撿起了陰十九掉落的匕首在手里掂了掂,將藍小玉拖至一旁突兀的大石處才停下。

“七星連珠將成,小玉,若是今夜你難逃死路,你也要記得,為師,”孫道陵頓了頓,“會感激你。”

孫道陵突然說了這么一句,按住藍小玉的手,舉起匕首便刺了下去。

那鋒利的刀尖穿透了藍小玉的手掌心,直直的插入了巖石之中!

那力道簡直帶著開山之勢,將藍小玉的右手釘在了石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