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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七章 真兇

圓日西沉,晚霞漫天,薰風拂來溫熱的馨香。

坐上回項家的馬車,沈妍長舒一口氣,滿身滿心的疲憊漸漸消失。她捏了一塊御膳坊的點心放在嘴裡,又吃了兩隻山竹,總算舒服了,也有力氣了。

忙亂的一天即將過去,又發生了很多事,把她的大腦塞得嚴嚴實實。她只想快點回到房裡,躺在牀上,仔細梳理,儘快理出頭緒,再著手處理。

馬車趕到二門上,沈妍讓黃芪把布料首飾包裹好,兩人親自拿回房。白芷叫來幾個粗使婆子,把鮮果、點心,還有一些包裝盒全都擡進桃溪閣。

她剛到房裡放下東西,還沒來得及洗漱更衣,梅紅就神色匆匆來叫她,也不說有什麼事。她以爲汪儀鳳有事,顧不上收拾,就跟梅紅去了汪儀鳳的院子。梅紅把她引到三進的外廳,很擔心地看了她一眼,就退到門外了。

項大太太和項二太太並肩坐在外廳正中,項大奶奶和汪儀鳳侍立在兩人身後,項懷安坐在項二太太下首,項雲環、項雲玫和項雲珠側立在最後面。汪儀鳳臉上有淚痕,項雲環和項雲玫也滿臉擔憂,其他人的臉色也不好看。

沈妍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很納悶,看這架式,倒象要對她三堂會審。她疑慮的目光掃過衆人,當她看到項雲珠那張淡漠高雅的臉,心中頓時瞭然。

承恩伯府送客後,項雲珠和慧靈公主、興陽縣主回了元信侯府。沒想到她這麼快就回了項家,估計她也一字不漏地說了今天發生在承恩伯府的事。約定不多嘴的人是她,說出那些事的人也是她,她反覆無常,到底是什麼意思?

在徐家第一次見項雲珠,沈妍就覺得她清貴優雅,讓人有一種敬而遠之的感覺,到了項家,這種感覺就更深刻了。今天在承恩伯府,沈妍卻看到了她不爲人知的另一面。項雲珠或許不想讓任何人知道她的另一面,所以,她要先發制人。

想到這些,沈妍心中猛然一顫,一種可怕而奇怪的感覺襲上心頭。

沈妍暗緩一口氣,給長輩依次施禮請安,又和項雲珠、項雲環姐妹見了禮。

“娘臉色不好,是又被罰站規矩嗎?”沒等衆人說話,沈妍也先發制人。

汪儀鳳長嘆一聲,繃起臉斥呵沈妍,“跪下。”

“我跪下倒是小事,娘還是先坐下再說,別到時候又動了胎氣,攪得閤家不得安寧。”沈妍不想先問因由,也不想去爭論,就心平氣和跪下了。

項大太太淡淡地說:“安哥兒媳婦有孕在身,這規矩能免就免了。”

“免就免吧!別到時候又埋怨我這婆婆。”項二太太不陰不陽地說。

項雲珠掃了沈妍一眼,親自搬來一隻繡墩,請汪儀鳳坐到項懷安身邊。項大太太看了看左右,也讓項大奶奶坐下,項雲珠三姐妹就立到了她們身後。

“妍丫頭,你今天去哪兒了?”項大太太明知故問。

沈妍不想跟她們廢話,“我到太學裡看完蘊哥兒,就到承恩伯府要帳了。”

“要帳?你是去赴宴了吧?”項二太太尖酸陰冷,飽含對沈妍的憎恨。

“二太太說笑了,慧寧公主在承恩伯府宴請皇親顯貴,那宴席是誰想赴就能赴的嗎?我在項家沒收過在恩伯府的請貼,在武烈侯府更不會有人宴請我。”

“你們聽聽,她這是什麼口氣?象是對長輩說話嗎?”項二太太用力拍了拍桌子,“你倒有理了,哼!你到承恩伯府,伸手就是兩千兩銀子的禮金。你在項家又吃又住,又是成羣丫頭婆子伺候,你給過項家一文銀子嗎?”

“原來是爲銀子呀?早說呀!白讓我虛驚一場,我還真是該給。”沈妍站起來,揉了揉膝蓋,眼底閃過促俠的笑意,“我在項家吃住需要多少銀子?二太太您儘管開口,只要我能拿出來,我肯定一文不少奉上,決不含糊。”

“你……”項二太太把自己趕到絕路上,這也是她貪財的本性所至。

項大太太和項大奶奶皺眉互看一眼,都沒說什麼。項懷安微微低頭,臉上看不出喜怒表情。汪儀鳳輕嘆一聲,臉上寫滿擔憂,項雲環和項雲玫卻暗暗偷笑。

項雲珠輕笑幾聲,說:“瞧妹妹這話說的,三叔把你接過來住,我們就是一家人,誰還跟你要銀子不成?都是閨閣女兒,這麼說話可讓人輕看了。”

沈妍不禁皺眉,項雲珠笑容和潤,話也說得娓婉親切,可聽到她耳朵裡卻異常刺耳。項雲珠和她一家人?別說用人腦袋想,就是用腳趾頭,都不能信。

能殺人的刀不一定鋒利,有時候,溫言軟語也能置人於死地。項雲珠的話真摯親切,輕而易舉就把她趕入死路,比對她惡語相加,更讓她難以反駁。

項懷安微笑點頭,“還是珠兒知書達禮,說話慮事熨帖周到。”

汪儀鳳也趕緊褒獎了項雲珠,又訓斥了沈妍幾句,讓她再次跪下。項雲珠得了誇獎,項大太太和項大奶奶都很高興,臉色也和悅了許多。項二太太緩解了尷尬,也誇了項雲珠幾句,又教導項雲環和項雲玫向項雲珠學習,不要學沈妍。

項雲珠掙足了面子,笑容謙遜恬淡,對沈妍說:“我只是就事論事,還請妹妹勿怪。今天的事不算大,妹妹還是如實說了,別讓長輩們擔心。”

沈妍絞盡腦汁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做錯了什麼,怎麼讓項雲珠一說,她就變得這麼被動了,就好象她犯下了大錯,要爭取坦白從寬一樣。

外廳裡陷入沉默,衆人的目光都落到沈妍身上,在等她老實交待,可她卻不知道該從何說起。她到承恩伯府的初衷確實是要帳,只是順便赴了宴,又遭遇了毒手,差點沒摔死。這些事說出來也沒什麼,可沈妍卻覺得就象要交待罪行一樣。

“好吧!我說。”沈妍縷了縷思路,把今天發生的事情講述了一遍,只刪去了她跟慧寧公主要銀子和跟沐元澈親熱兩段,詳細講述了遭遇毒手的事。

汪儀鳳又擔心又吃驚,卻不敢把情緒寫到臉上,因爲她現在是項家婦。回到京城,她不想再和沈承榮有任何交結,以懷孕爲由,不參加任何貴婦的宴請,就是想回避。可沈妍卻跑到承恩伯府要帳,等於間接承認了身份,這讓她很惱心。

“知道別人爲什麼會把你推下假山嗎?就是因爲那樣的場合你不該去,皇親國戚的圈子是誰想進都能進的嗎?你不知收斂,不懂規矩,自以爲奉上厚禮就能壓那些人一頭,連招了別人的忌恨都不知道。”項二太太終於揪住了沈妍的小辮子,恨不得一下子把她勒死,高聲斥責,大擺長輩的威風。

沈妍無話可說,只能擺出一副認錯的態度,聆聽訓斥。她今天確實招人的忌恨了,要不怎麼會有人向她下毒呢?至於怎麼得罪了人,她就不得而知了。

“妍丫頭,你知道你錯在哪了嗎?”項大太太的語氣還算溫和。

“請大太太明示。”

項大太太輕嘆一聲,說:“項家的祖訓就是忠君保國做純臣,你既然住到項家,就必須守項家的家規律條。京城就這麼大,項家又是百年大族,彎彎繞繞就能跟皇族宗室沾上親,可我們跟們走動來往並不親密。除了皇上設宴,皇族其他人擺宴,別說不請我們,就是請了我們也會婉拒,這就是一個家族的規矩。

珠兒今天去看她外祖母,慧靈公主和興陽縣主非拉她去赴宴,她不好強拒推辭,就去了。可又怕今天的事爲項家招致詬病,回來就趕緊向老太爺和伯爺去請罪了。你在承恩伯府惹出禍事,不趕緊回來跟長輩稟報,還到處閒逛,這是女孩家的規矩嗎?你也不要埋怨我訓斥你,我把你當成項家女兒,纔跟你說這些的。”

沈妍趕緊叩拜行禮,“多謝大太太教導,妍兒不敢埋怨,定會謹記在心。”

項大太太很滿意沈妍的態度,點頭說:“你記住就好,念你是初犯,就不罰你了,回去把《女戒》和《女訓》各抄上十遍,讓你母親和珠兒給你檢查。”

“是,大太太。”

這還叫不罰?十遍《女戒》加《女訓》至少有成千上萬個字。她最討厭寫毛筆字,這些字寫完至少要用三天時間,不把她累成右偏癱纔怪。

項大太太鬆了一口氣,問項二太太,“你還有事嗎?”

“我還有些事要說。”項二太太轉向沈妍,說:“你也清楚自己現在的身份和處境,以後斷不可和承恩伯府有任何交結,免得爲項家招來閒言碎語。”

“是,二太太。”沈妍心裡暗歎項二太太還是有兩把刷子的,知道捏她的軟肋。項二太太此時處於跟她講道理的階段,可沈妍卻不敢耍流氓,只好乖乖聽話。

“承恩伯欠你銀子到底是怎麼回事?你一個女孩家不能拋頭露面去討錢,就交給你項伯伯去要,要回來是放公中帳上,還是由你支配,再商議決定。”項二太太心裡早就開始謀劃這筆銀子了,沈妍有錢,那她的搜刮之刀也要鋒利些。

項懷安的眉毛動了動,沒說話,他很清楚沈承榮欠沈妍的銀子到底是怎麼回事。這筆莫須有的欠帳他沒法去要,若他敢出面,沈承榮肯定就敢跟他拼刺刀。

項大太太和項太奶奶對項二太太打這筆銀子的主意都表現出不滿,但都沒說什麼。項家長房是嫡系,當家主事,即使府裡的日子過得不富裕,也斷不會跟沈妍要銀子。項氏一族的純臣風骨、高風亮節,還需要長房一脈發揚光大。

“還有事嗎?”項大太太見衆人搖頭,又說:“沒事就散了吧!妍丫頭回去一定要好好想想,安哥兒媳婦閒下來也要教教她,規矩禮數不可廢。”

汪儀鳳和沈妍趕緊點頭致謝,施禮送項大太太和項大奶奶離開,項雲珠也一同走了。項二太太捧出一張笑臉,跟汪儀鳳噓寒問暖嘮叨了半天,又安慰沈妍。

沈妍很佩服項二太太,適當得沒皮沒臉纔是領導人的高姿態。要是她,被人踹倒踩了幾腳,她會一輩子耿耿於懷,永遠做不到象項二太太那麼大肚。

好不容易送走項二太太,項懷安和汪儀鳳又詳細詢問了承恩伯府發生的事以及她是否摔傷。得知她身體無礙,兩人又開始對她進行新一輪的訓斥。

輪番轟炸好不容易結束了,沈妍連吃東西的心情和力氣都沒有了。她應付著陪汪儀鳳等人用過晚飯,就找了藉口,拖著疲憊的身體回到了桃溪閣。項雲環和項雲玫也同她一起回來了,怕她難受,就到她房裡陪她說話。

“今天珠姐姐剛回來,就親自來問妍姐姐回來沒有,原來是爲這事。”項雲玫猶豫片刻,又說:“珠姐姐告了妍姐姐的狀,才惹出這場麻煩。”

項雲環低聲斥呵:“不許胡說,珠姐姐也是爲妍兒好。”

沈妍筋疲力盡,又心煩意亂,連應付她們的心氣都沒有了。項雲環和項雲玫見她疲累了,安慰囑咐了她幾句,就告辭了。沈妍剛準備洗漱,就聽丫頭傳報說項雲珠派丫頭來說話。沒等沈妍吩咐,白芷就自告奮勇,出去把那丫頭打發走了。

白芷氣懨懨拿進來一本《女戒》、一本《女訓》,還有上好的萱紙和筆墨。沈妍一看到就氣得牙根疼,可她沒辦法,就是想找人掐架,也找不到對象。

躺到牀上,沈妍滿腦子的雜事,來不及細細梳理,就匆忙去赴周公之約了。

第二天,她賴牀不想起,就藉口說身體不舒服,讓雪梨代她到各處去請安。

等別人吃過早飯,她也睡夠了,恢復了精神,仍不想起,就躺在牀上梳理思路。讓丫頭給她拿來記事本和碳墨筆,把一些關鍵的事情用簡體字記到本子上。

“姐姐、姐姐――吃火龍果,我知道你房裡有,都給小爺拿出來。”

沈妍腦袋劇痛,又來一個小冤家,真夠讓她難受的。讓詔哥兒自稱小爺確實是她教的,可她不記得什麼時候教過他那麼多話,這小孩子也太善於學習了。

關鍵是她現在渾身是嘴都說不清,奶孃丫頭都認爲詔哥兒突然變得不懂禮數規矩是她所教,還有那些不入流的言行都是跟她學的。別說詔哥兒現在的言行讓項家長輩看到聽到,就是遇到汪儀鳳,也少不了訓斥她一頓。

她剛洗漱完畢,汪儀鳳就讓梅紅給她送來一碗雞絲香米粥、一盤素三鮮包子,還有幾碟小菜。看到清香爽口的吃食,她胃口大開,一會兒就掃蕩乾淨了。

梅紅和詔哥兒的奶孃丫頭都在外廳說笑,雪梨拿出昨天帶回的點心鮮果招待她們。下人們沒見過這麼新奇名貴的鮮果糕點,都小心翼翼品嚐。

沈妍昨天帶回的東西不少,她想給項家各房都送一份,又不知道怎麼送。她讓雪梨去請汪儀鳳過來,梅紅正好同路回去,她就讓她們帶上了一些瓜果。

“詔哥兒呢?”

奶孃正吃得盡興,聽到沈妍問話,看到外廳裡沒詔哥兒的影子,頓時大驚失色,“剛纔還在呢,這麼一會兒功夫去哪了?趕緊去找,快去找。”

木香探頭說:“小少爺在碧紗閣,奴婢被她打出來了。”

這棟抱廈靠邊的一間屋子很大,就用碧紗簾隔出一間小屋子,用來臨時存放東西。昨天,沈妍從承恩伯府帶回的東西還沒來得及收拾,全放到了碧紗閣。

“這個小禍害。”沈妍趕緊去了碧紗閣,奶孃丫頭也跟上了。

“這都是什麼破東西?真硬,硌了小爺的牙……臭妍兒,臭姐姐……”

一個山竹滾出來、兩個山竹滾出來,三個、四個山竹滾出來……

“你給我出來。”沈妍氣呼呼衝進來,只有奶孃和白芷跟進去了。

白肉糰子不走運,碧紗閣裡堆著很多東西,堆在最外面的卻是裝衣料首飾的空盒子,還在兩筐山竹。盒子全部被打開,扔得亂七八糟,他現在正向山竹進攻。

沈妍進到碧紗閣,就把白肉糰子拎出來,扔給奶孃,“你給我出去。”

“你答應給小爺吃火龍果,臭姐姐……”

“你再敢自稱小爺,我就掐死你。”沈妍狠狠捏住白肉糰子的臉。

白肉糰子一點也不怕沈妍,還敢還手招架,奶孃害怕了,趕緊抱著他往外跑。

沈妍讓白芷帶木香和艾葉收拾,把空盒子全都堆在一邊,又把鮮果糕點分類擺放。等汪儀鳳來了,看看怎麼分,親疏遠近所送了東西也不一樣。

“臭姐姐,說話不算數。”白肉糰子站在門口抗議,憤怒的小眼神瞪向沈妍。

“不許自稱小爺,不許罵人,否則――我就把你扔到房頂曬乾。”

“哇――姐姐……”白肉糰子閉著眼睛大哭,還衝沈妍伸出兩隻小手。

沈妍嘆了口氣,看他哭得可憐兮兮,又抱起他哄慰。她讓白芷拿出一隻火龍果,白肉糰子搶過火龍果,破泣爲笑,從沈妍懷裡掙脫出來,到處向人展示。

奶孃怕汪儀鳳責怪,趕緊給白肉糰子擦淨了臉,又要給他換衣服。白肉糰子從奶孃懷中鑽出去,抱著一隻火龍果,找了一個安靜的地方,仔細“研究”去了。

汪儀鳳來了,項雲環和項雲玫都在汪儀鳳房裡,也一同過來了。汪儀鳳來項家時日也不長,跟各房接觸都不多,甚至有些人都認不全,不知道該怎麼分。項雲環還算清楚,有她幫忙,才把東西分好了,她又親自帶丫頭給各房送去了。

“娘,您先到花廳裡休息,一會兒我有東西給您看。”

“我是有點累了,去歇一會兒。”汪儀鳳扶著丫頭的手出去了。

“妍姐姐,我能幫你做些什麼?”項雲玫很誠懇地問。

沈妍偷偷跟她說:“你幫我抄《女戒》和《女訓》,字千萬別寫得太好。”

項雲玫答應得很痛快,沈妍鬆了口氣,怕別人發現,就讓黃芪帶她去了書房。

“白芷,你來幫我看看這幾匹繚綾。”沈妍把繚綾全鋪到軟榻上,仔細觀看。

陽光透過茜色窗紗,灑下絲絲縷縷的沾染紅暈的光芒,映照在繚綾上。

薄如蟬翼、柔若流水的繚綾上,淡淡的光暈升騰而起,亮麗純正的顏色更如流光幻彩一般。將繚綾披在身上,嫋嫋而動,尊貴飄逸的氣質油然而生。繚綾絲薄、滑潤、柔軟,穿在身上如彩羽輕紗,卻不透明,這也是繚綾的特點之一。

“真漂亮。”白芷輕撫幾匹繚綾,眼底流露出興奮與欣喜。

沈妍的纖指劃過繚綾,微笑說:“確實漂亮,等你成親時,本姑娘送你兩套衣服的布料,一套綺錦、一套繚綾,保證讓你的風光不遜於小家碧玉。”

“姑娘又在打趣奴婢。”白芷臉上飛起紅暈,差開了話題,“姑娘是想把送給慧寧公主的幾匹挑出來嗎?依奴婢看,姑娘大可以把不喜歡的顏色送人。”

“說到我心裡了,這個送你。”沈妍拿出一隻金絲點翠釵插到白芷頭上。

白芷道了謝,很認真地幫沈妍建議,比較這八塊繚綾的顏色和美感。左挑右選,沈妍挑出了大紅、鮮黃和純黑三匹,相比之下,她不喜歡這三種顏色。

純黑色的繚綾上點綴著五彩金絲織成的鳳羽流雲的圖案,呈現出一種莊嚴華重的高貴。大紅和鮮黃這兩匹繚綾上用銀絲織出花鳥流水的圖案,流露出一種華貴的嬌豔。這幾匹布料的顏色太過突出鮮亮,卻不影響布料名貴的美感。

“白芷,把這三塊布料用錦盒裝起來,包裝好,鎖到暖閣的櫃子裡。”

“是,姑娘。”

剩下的五匹的顏色分別是湛藍、竹綠、水紅、雪青,還有一塊青白色。在這五匹繚綾裡,最顯眼的要數青白色的那一塊。素淨的面料挑出金銀絲精織的竹葉花紋,那淡雅清亮的顏色有一股滲入人心的清貴謹致的美感。

白芷見沈妍捧著青白色的繚綾發呆,笑問:“姑娘是不是覺得這塊布料的顏色和軒少爺很配?那就做一件袍子送給他吧!入夏正好穿。”

“什麼都讓你說中了,賞你一塊點心。”沈妍拿著一塊御膳坊的糕點塞進白芷嘴裡,說:“你去找剪刀尺子,再叫雪梨過來,她懂做衣服。”

沈妍把青白色的繚綾披在身上,在光影中走來走去,想像徐慕軒穿上這件衣服的樣子。徐慕軒身材清瘦,相貌俊美,儒雅和潤的氣質如玉如璞。再穿上這樣一件衣服,清貴飄逸的氣度在京城名門公子中定是絕無僅有。

白芷帶雪梨過來,沈妍讓雪梨裁出一塊布料,卻怕做出來的衣服不象樣。乾脆就讓白芷把布料包起來,拿給徐慕軒,讓他拿回去交給武烈侯府的繡娘做。

“姑娘,三小姐回來了,各房都回了禮,夫人讓你去看看。”

沈妍點點頭,從金財神送她的首飾中挑出一隻精磨的老坑翡翠玉鐲,準備送給汪儀鳳。又拿出四隻金絲編花手鐲,打算送給項雲環和項雲玫一人兩隻。

另外,她又賞了雪梨和黃芪一人一隻金絲點翠釵,同白芷那隻一樣。賞了黃精和白朮一條銀鑲玉的手鍊,賞了木香和艾葉一人一副玉墜。

分配妥當,她拿起首飾去花廳,讓白芷和黃芪把這些東西分門別類收拾好。

沈妍到了花廳,剛汪儀鳳和項雲環說了幾句話,又看了各房給了回禮,也不過是香囊絲帕,還有一些吃食。她還沒來得及給項儀鳳和項雲環送上禮物,就聽丫頭傳報說項雲珠來了,汪儀鳳趕緊讓沈妍同項雲環一起去迎接。

項雲環和項雲珠姐妹情意和私交都不錯,聽說項雲珠來了,趕緊拉沈妍出去。

而沈妍卻暗暗皺眉,感覺渾身彆扭,目前來說,沈妍真感覺自己惹不起項雲珠。項雲珠優雅柔和、圓滑知禮,想跟她動拳頭心計,都不知道該從何處下手。

“二位妹妹,我又來叨擾了。”項雲珠笑容溫和,遞給沈妍一份貼子,“花朝國貴女派人送給妹妹一份貼子,說是想明天登門拜訪。妹妹剛住到項家,門人不清楚該把貼子送哪裡,就把貼子投給了我,讓我轉交妹妹。我覺得花朝貴女品性不錯,很想與她結交,就稟報了母親和祖母,準備明天在蘆雪齋宴請她。這本來是妹妹的事,我代爲做主了,還請妹妹不要怪我,我來是想妹妹商量如何回貼。”

項雲環趕緊挽住項雲珠的手,笑著說:“珠姐姐,你太客氣了,妍兒剛到我們家,好多事情不清楚,你替她安排得這麼妥當,她應該重謝你纔是。”

沈妍感覺心裡就象有一隻尖利的貓爪在時輕時重地抓撓,她想把那隻爪子抓出來,又找不到進入心裡的路徑。她恨得想咬牙,可牙根酸癢,怎麼咬都感覺自己用不上力。而且咬得力氣越大越難受,傷不到別人,反而會硼掉自己的牙。

“多謝珠姐姐。”沈妍抿著嘴,拋給項雲珠一個僵硬的微笑。

她寄住在項家,身份不明確,有項雲珠這長房嫡長女幫她打點這些事,會爲她省去好多麻煩。可她卻有一種被人當成猴子戲耍的感覺,心裡不舒服到了極點。

幾人進到花廳,項雲珠恭恭敬敬給汪儀鳳行了禮,又跟汪儀鳳說了宴請花朝國貴女之事。汪儀鳳讚歎項雲珠安排周到,趕緊讓她坐下,拿出果品款待她。

梅紅匆匆進來,急切地說:“夫人,幾位姑娘,趕緊去看看詔少爺吧!他……”

“詔兒怎麼了?”汪儀鳳身體一顫,都站不起來了。

“娘,別擔心,我去看看。”沈妍以爲詔哥兒或傷或病,趕緊讓丫頭拿藥箱。

抱廈的陽臺上圍著幾個丫頭婆子,奶孃急得低聲哽咽,團團打轉。白肉糰子緊閉雙眼,平躺在陽臺的長椅上,張開四肢,小肚子一起一伏,節奏感極強。他臉色很紅潤,不象是傷病,只是臉上、嘴上、手上和衣服上都沾滿火龍果的黑子。

沈妍看到陽臺的角落有一隻輕飄飄的火龍果,她一腳踢開,才發現裡面的果肉被啃乾淨了。這隻火龍果很大,有**兩重,不用說,詔哥兒吃撐了。沈妍給他火龍果時,本以爲他打不開,沒想到那火龍果皮上的小牙印那麼鮮明深刻。

“詔哥兒,詔哥兒,快起來。”

奶孃趕緊跟沈妍說:“老奴叫了他半天,他都不應聲,老奴也不知道他這是怎麼了。以前從沒遇到過這種情況,很害怕,也不敢碰他。”

“詔兒、詔兒,這是怎麼了?”汪儀鳳扶著丫頭的手急匆匆過來。

“他沒事,就是吃撐了不想動。”沈妍衝白肉糰子的屁股上踢了一腳,又讓丫頭去給他取幫助消化的藥物,“娘,外面太陽很烈,你還是進去吧!”

白肉糰子小眉頭一擰,舒舒服服喘了口氣,“吃飽了,真舒服。”

“你趕緊起來,別在大太陽底下躺著。”

“不起來,肚肚疼,肚肚……”白肉糰子的小肚子起伏的頻率更大,他總嚷著要吃火龍果,這回吃得過癮盡興了,吃撐了,連動都不想動了。

沈妍皺眉一笑,讓奶孃把他抱進臥房裡,往他嘴裡塞了助消化的藥丸,又教奶孃給他輕揉肚臍兩側的天樞穴、肚臍上面的是中脘穴,之後給他摩腹捏脊。

“妍兒,詔兒沒事吧?”汪儀鳳見白肉糰子不喊肚子疼了,鬆了口氣。

“娘放心,他沒事,小孩子不知飢飽,遇到喜歡吃的,很容易吃傷。”

汪儀鳳斥責了伺候白肉糰子的丫頭,又囑咐了奶孃,才安定下來,回到花廳。

項雲珠微微一笑,對沈妍說:“聽說妹妹通醫術,能治百病,真了不起。”

沈妍也擺出一張優雅的笑臉,很謙遜地說:“姐姐謬讚,雕蟲小技而已。”

項雲玫過來,給汪儀鳳等人行了禮,又坐到一旁愣神。她暗示沈妍,她剛把《女戒》和《女訓》各抄了一遍,就累了右手發麻,右臂痠痛。

想到還有九遍《女戒》和《女訓》要抄,不知道還要假誰之手,沈妍就想咬項雲珠一口。可巴掌不打笑臉人,項雲珠笑得那麼溫和,她真不知道從哪兒下嘴。

汪儀鳳打開桌上的首飾盒子,拿出老坑翡翠玉鐲和四隻金絲鐲仔細觀看,又拿給項雲珠幾人看。項雲環和項雲玫知道是沈妍打算送給她們的,就戴到手腕上比劃。項雲珠誇讚了幾句,靜靜看著她們,臉龐的神情依舊優雅淡漠。

“妍兒,這些手鐲都是送給誰的?”汪儀鳳問話的語氣隨意。

“那隻老坑翡翠玉鐲是送給您的,金絲鐲是送給環姐姐和玫妹妹的。”沈妍頓了頓,又說:“剛纔不知道珠姐姐要來,我這就讓人再去挑兩隻金絲鐲。”

“不必了,妹妹,禮物太貴重,我……”項雲珠還真沒把兩隻金絲鐲看到眼底,她喜歡那隻老坑翡翠玉鐲,可那是沈妍送給汪儀鳳的。她想把那隻翡翠玉鐲要到手並不是不可能,只是需要花費她一番心思,還要詳細考慮得失。

白芷拿來兩隻金絲鐲,沈妍親自送到項雲珠手上,很客氣地表達了自己的感謝。項雲珠擺出一副卻之不恭的神情收下金絲鐲,又摘下腰間的羊脂玉佩給沈妍做了回禮。汪儀鳳連連稱讚項雲珠守禮,讓沈妍幾人向項雲珠學習。

聽丫頭傳報說魏娥兒來了,汪儀鳳幾人都皺起了眉頭,連項雲珠那張優雅的臉上都透出膩煩輕蔑。沒等沈妍讓丫頭出去打發了,魏娥兒就一路吵嚷著闖進來了。魏娥兒算是項家的客人,下人也不好意思攔她,這就更助長了她的威風。

“把你們這裡好果子、好點心全拿出來,姑祖母還要吃,讓我來要。”魏娥兒進來,不給任何人行禮問安,坐到桌子旁,拿起來果品點心就往嘴裡塞。

“白芷,你還愣著幹什麼?”

白芷正摩拳擦掌,聽到沈妍的話,一把揪住魏娥兒,就扯到了門外。

魏娥兒抓著門框跺腳大喊:“死奴才,你瞎了?不知道我是主子嗎?”

項雲珠斂襟端坐,淡淡地問:“你是哪一房的主子?”

沈妍看到項雲珠出面了,就示意白芷退到一旁,她打算看一場好戲。

汪儀鳳想開口規勸,被沈妍使眼色制止,她也不想惹項二太太,只好做罷。

“你是誰?二房的事用你管?”魏魏兒跳進來,又喊道:“姑祖母已經答應把我說給謙哥兒,過不了多長時間,我就是縣公夫人,不是項家的主子嗎?你們不要認爲我象我姑母那麼好欺負,生了一個縣公爺,還隨便讓你們踩。”

項二太太爲照顧魏家,原本打算把項雲環說給魏娥兒的嫡親哥哥。項雲環說什麼也不願意,項懷安和汪儀鳳都不答應,項老太爺也沒點頭。項二太太和魏姨娘想盡辦法,也過不了這幾道關口,只好先把此事壓下來。

現在,魏娥兒又說項二太太想把她說給項雲謙,這也是項二太太要照顧魏家的方式,可魏姨娘會答應嗎?自那次鬧騰之後,魏姨娘就被項懷安禁足了。伺候魏姨娘的下人也被汪儀鳳換掉了多半,估計她還沒聽到這個消息。

項雲謙有了出息,魏姨娘可是一心想讓他娶名門貴女,揚眉吐氣,壓項雲誠這嫡子一頭。項二太太想讓項雲謙娶魏娥兒,這不是自降門楣嗎?魏姨娘能同意纔怪。她可以推薦魏娥兒給項懷安做填房,但絕不同意讓魏娥兒嫁給項雲謙。

這就是赤果裸的人性。

其實,魏家爲官的人不少,在京城也有幾十年了,雖然算不上書香門第,也是大族。只不過項二太太孃家那一脈是庶子旁支,跟嫡系比起來差得太遠。

俗話說長江後浪推前浪,項二太太、魏姨娘和魏娥兒祖孫三人卻是一代不如一代。項二太太基本算得上有勇有謀,而魏姨娘則有勇無謀。魏娥兒談不上勇和謀,卻繼承和發揚了項二太太的不要臉,差不多快達到無敵之境了。

沈妍在這個時空混了**年,也充分證明了一句話――穿越女不是萬能的。

比如,她鬥不過項雲珠這一類人,這或許是暫時的,但至少現在如此。項雲珠做事總把規矩道理擺明,你想跟她蠻幹,都找不到入手的方向。

再比如,她惹不起魏娥兒,人不要臉,天下無敵,魏娥兒把這句話發揮到了極致。你打她、罵她,她都不怕,只要有口氣,她就耍不要臉,你怎麼辦?

項雲珠聽到魏娥兒這麼說她,臉赤紅陰沉,那優雅淡漠的氣質撐不住了。看來要對付項雲珠這種人,魏娥兒這一套值得推薦使用,可沈妍真的做不到不要臉。

“這裡不是你撒野的地方,我勸你還是懂些規矩。”項雲珠氣得真咬嘴脣。

魏娥兒狠啐了項雲珠一口,說:“這桃溪閣是二房的地方,你管得著嗎?你以爲你是誰?我告訴你,二房永遠是我姑祖母當家,我就是這裡的主子。”

“別忘了你只是項家的客人,你……”項雲珠渾身輕顫,臉也變了色。

“我很快就是項家的主人了,我要做縣公夫人,有誥封,你能跟我比嗎?”

項雲環和項雲玫也幫項雲珠說話,三個人也不是魏娥兒一個人的對手。沈妍樂得看熱鬧,不吭聲,有項雲珠帶頭跟魏娥兒較量,她只須旁觀。

汪儀鳳勸止了她們,讓丫頭給魏娥兒裝了些點心果品,才把她打發走了。項雲珠氣壞了,魏娥兒剛走,她也告辭了,因爲生氣,連禮數都不周全了。

時候不早,汪儀鳳也要回房,沈妍和項雲環姐妹都跟她一同過去,準備一起吃午飯。詔哥兒拉了幾次,肚子小了很多,又吃又拉累了,現在睡得正香。

吃過午飯,沈妍回來,準備先睡一會兒,再準備明天宴請蕭水葳的事。白芷進來,說項雲謙給她送來一封信,什麼也沒說,就走了。

沈妍也沒多問,打開信一看,頓時臉色青白。這封信是沐元澈寫給她的,告訴她昨天把她推下假山的真兇,看到“項雲珠”三個字,沈妍不禁頭昏目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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