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永年果然不在郃陽城中,倒是王兗,似乎早已料到自己的罪行,甘愿自罰三十軍棍,關押十日。
江慶同意并簽了軍令,當即馬不停蹄趕往龍門。
他帶著人馬到了龍門之后,并沒有直接捉拿田永年,而是全城宣告了此人的罪行:玩忽職守、不遵號令、私自調兵。
第一項是戰時斬的罪名,第二項是陣前立斬,第三項一經驗明,不論何時何地皆斬!
宣告完罪狀之后,一行人如狼似虎般沖進陳州王親事府,江慶手持陸鴻將令一直搜到內院,這才把已經嚇得屁滾尿流的田永年拖到院中,當眾斬首!
然后留下一地的鮮血和一具無頭尸身,僅僅帶著一顆人頭,在陳州王鐵青的臉色,和府中屬官、下人們的瞠目結舌、憤憤不平,以及驚懼顫抖之中,帶著一眾侍衛龍行虎步地出門,向著絳州揚長而去……
在走出龍門城的那一刻,江慶騎在馬上,暗中長長地吁了一口氣。他察覺到自己的襯衣已經因為被汗水打濕而黏在了背脊之上,極不舒服。
面前一陣清冷的夜風吹來,他連忙解開了衣領,讓那夜風順著敞開的領口灌入背后,讓他稍稍舒坦了一些。
剛才他雖然強忍著沒有去看陳州王的眼神,假裝自己夷然不懼,其實陳州王的一舉一動、一個蹙眉一個瞇眼,都被他半點不落地捕捉到了!
甚至從進入那院門開始,江慶的心臟就一直嚯嚯直跳,絲毫不曾減緩,而且就在捉住田永年的那一刻起,這種心跳的加速便升至一個極點——因為抓到了田永年,那便面臨著執行軍令的問題!
雖然在下令斬殺田永年時,他敢向所有人保證,自己絕對沒有一絲猶豫之情,但是只有他自己知道,在那一瞬間下定決心的煎熬是有多大。
特別是在陳州王那陰冷眼神的注視之下!
江慶甚至到先在都在后怕,萬一陳州王當時開口阻止他殺人怎么辦?
他不確定自己能做出甚么樣的反應——雖然他是完全沒有考慮過違抗陸鴻的軍令的,但是如果讓他直接拒絕或者無視陳州王的命令,他自問也未必能做得到……
好在陳州王自始至終都沉默著。
他不知道這樣做是不是對的,或者說,他無法理解陸鴻為甚么一定要與陳州王正面對抗……
雖然陳州王一再私自調兵、得寸進尺的做法讓人十分不齒;雖然他并不知兵,卻依舊剛愎自用、枉顧將士性命,一力下令強攻隴州的做法讓所有同袍感到心寒……
雖然王兗一口咬定是自己自作主張,但越是如此毫無慚色、甚至底氣十足地大包大攬,越是說明這非他本意!
江慶之所以對陸鴻的決定有些不解,是因為他知道,幾乎所有人都能看得出來,陳州王回歸中樞已經是大勢所趨,重回東宮也只是朝夕之事。
他是極有可能最后榮登大寶的,所以如此早早地便站到陳州王的對立面,在江慶看來絕對不是一個明智的選擇……
如果是他來選擇的話,最多也就是做個姿態,如果田永年真的傻到留在郃陽城那不妨殺卻,如果像此時一般已經逃回龍門,甚至躲到了陳州王親事府內院,那就睜一只眼閉一只眼,權當給陳州王一個面子,賣個人情便罷。
他不明白,陸帥平時極通透和善的一個人,也從來不貪戀那點兒功名利祿,怎么這回為了一點兒兵權的糾結,為了一個微不足道的田永年,便不惜險些與陳州王撕破臉皮?
難道權力真的可以使人產生如此無法自拔?
他琢磨著,等到回去絳州之時,是不是應該勸勸他的老上司——權力固然重要,固然能夠實現男兒抱負,但是也有可能帶來殺身之禍!
他甚至已經想好了,要給陸鴻舉幾個例子,比如伍子胥,比如韓信……
他以為陸帥的見識自然要比自己多得多,那么造成如今這個偏頗的,應當便是常言所說的“當局者迷”了罷。
對,江慶認為自己應該最那個“旁觀者清”的人,來給陸帥這個當局者一點兒提醒。
而且他相信,自己并不需要點得太透,如陸帥這么機敏的人,自然能夠明白他的用意!
江慶打定了主意,方才因為懼怕陳州王而忐忑糾結的心情也漸漸平復過來。他向后催促了兩句,便駕著坐騎加緊速度向絳州趕去。
……
……
陸鴻在絳州并沒有一刻閑著,因為他的對手姜炎,也沒有一刻閑著。
就在江慶趕回絳州城的時候,陸鴻早已經不在軍營之中,甚至連侯義與孫山那兩個旅都已經隨之消失了。
陸鴻率軍去了太平縣。
太平縣是絳州八縣之中最北端的一個,再往北三四十里,便是趙大成與左虎駐扎的太平關,也就是絳州抵御太原軍的第一道要塞。
這個縣城看上去很普通,唯一值得一提的是,它曾經是南唐猛將尉遲恭的封地。
尉遲恭封號鄂國公,太平縣當地便有一個鄂公堡,不過經歷兩百年的變遷,這鄂公堡已經全然不復當年模樣,而僅僅作為一個普通的集鎮存在著。
所以陸鴻此行的目的地并不是曾經在晉汾一帶大名鼎鼎的鄂公堡,而是從太平縣城到太平關之間那數十里的廣闊原野——昨天傳來的消息,說是在這片沃野之間,有人發現零零星星南唐斥候的行跡!
因為河道密集、水量豐沛的原因,太平關向東北至晉州襄陵縣、南達太平縣這一片廣袤的土地,皆是一眼望不到邊的膏腴之地,曾經這一片人口繁盛,糧產豐富,有“金襄陵、銀太平”之美譽。
因此太平縣在豐慶六年的戶部統計之中,連續四十年被定為望縣,戶數超過四千六百,口兩萬七千三百余。但是隨著戰爭的爆發,如今的太平縣人口不足當年十之二三,在與太平關之間的土地之上,出現了大量的拋荒,以及數十里渺無人煙的境地。
陸鴻在最初得到唐軍斥候的消息時,便課外的重視。
因為這種荒野地形
之中,極易藏人,如果讓姜炎有機可乘,或者找到突破太平關的軟肋,那對于整個大周的戰局來說,未始不是一處致命的弱點……
因此他決定親自前往,搜集第一手的確切資料。
當然,另一個使他格外重視太平縣的原因是,陳三流數日前傳來消息,太平對面的晉州襄陵縣,曾經有大量軍隊活動的痕跡……
他準備探查完那片野地之后,便用侯義與孫山的步軍,接手太平關的趙、左二騎旅的防務,然后由他親自率領騎軍出關,往襄陵縣去摸摸底!
太平縣曾經的沃野之上,拋荒的情形比陸鴻想象的要嚴重得多。
他們這一部近五千人馬,在趕了一天半的行軍之后,終于抵達了他們預先設置的目的地。
陸鴻騎在馬上,放眼望去,在一片連綿起伏的枯黃草海之中,只點綴著星星點點的綠色,那些都是在戰爭中來不及逃亡,或者因為其他原因留在了故鄉的人們,繼續同土地奮斗的結果。
這些人是幸運的,他們能夠多收一季的作物,在戰爭之中獲得更多的保命和存續的資本。
陸鴻看著那些少得可憐,卻讓人心中寬慰的綠色,不禁在心中暗暗想著:戰爭,不該發生在這種地方,至少今天之后,他不允許再在這里發生……
頭一批三百位斥候已經全數散布出去,他們要在尋找敵軍斥候的同時,要尋找或發現敵人可能逗留、經過的跡象。
陸鴻想要的結果只有四個字:時間、數量。
他要唐軍斥候闖入這片原野的時間,以及闖入者的數量!
他要從這些內容之中判斷,姜炎到底想要做甚么。
侯義的軍隊也在隨時待命,不過他不負責搜索,而是負責逮捕、攔截和追殺。
他手下有二十四個哨,每一哨各自負責一個稍大的方向,而哨再分十個什,以什為單位各自行動,各部之間互相協同,互相配合,以暗號完成聯絡。
這就是陸鴻在平海軍時對平海軍的重組思路——著重哨、什這兩個建制的訓練和使用,以百人、十人為單位針對性地提高戰斗力。
如今這種最新的兵制在陸鴻的首創、平海軍的試行,以及湯柏在兵部的積極倡導之下,已經在大周軍中完成了絕大部分的組合,特別是通過這場戰爭,已經多次驗證過了這種制度相比于原先那種龐雜混亂的軍制的優越性。
隨著一聲尖利的哨聲打破了荒野之間的平靜,在某一處的草海之中,突然發生了激烈的沖突!
緊接著,原野四面哨聲大作,此起彼伏,驟然驚起了無數撲騰著逃向空中的飛鳥。
整個草原之中頓時便好似一鍋大粥,在滾燙的火苗之上劇烈地翻滾著氣泡。
隨著廝殺聲與慘叫聲從遠近各處響了起來,夾雜在哨聲之中,愈發顯得凄厲、可怖!
這片暗藏殺機的草原,開始獵獵燃燒……
(這兩天更新慢,多擔待。)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