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暗的地道里, 傳來陣陣回聲。
“喂喂,怎麼是我們兩個去啊。”
“沒辦法麼,科研所人太少了, 咱們倆學解剖的都頂缸上了。”
“可是我上回已經輪班去過一次了啊。差點被那小子給一拳揍在臉上。”
“哈哈。放心吧。聽說守衛的, 湊了好幾次, 又給他餓了幾頓, 關屋裡, 現在老實多了。”
……
兩個套著防護服的白色身形,提著兩盞燈,慢慢出現了。聽著對話, 似乎是去取活材的。他們也的確是去取“活”材的。不同於在喪屍(死人)身上取材,最近他們還要在活人身上弄點東西下來。
兩人推開材料庫笨重的大鐵門, 裡頭晃眼的冷白燈光透了出來。
警員接過提燈, 上上下下地搜身摸了個遍, 這才點了頭讓他們進去。
材料庫裡的景象,甚是駭人。
一個個的隔間被鋼化玻璃隔開, 裡頭大部分都是盯著警衛和科研人員,揮舞著爪子,口中滴答著唾液的喪屍,奇形怪狀,插著各式管子和儀器, 手腳上銬著鐵鏈。
個別的小間裡, 也有人類, 根據玻璃上的標籤, 有的寫著被咬的準喪屍, 有的是被拖來的罪犯,有的……換言之, 都是喪屍疫苗的試驗對象。
而程少銘的“房間”就在這羣人類罐頭的最裡格。
卡片在凹槽中刷過,發出滴的一聲。程少銘發著抖,慢慢擡起頭來,見到兩人的防護服,瞳孔緊縮了一下,神情充滿恐懼。
“你們,你們別過來!別過來!”聲音尖利刺耳。
程子無力地揮舞著雙臂,抗拒著不斷靠近的科研員。
然而,相比剛剛被抓來的時候,他已經變得太虛弱了。臉上顴骨已經突了出來,手臂瘦的像竹竿,衣服看起來大了幾個號。程少銘的眼睛裡佈滿血絲,眼下也像畫了煙燻妝似的,長出了濃重的黑眼圈。整個人看起來,似乎已經變得神經衰弱了。
兩名科研人員互相點點頭,拿出裝著不知裝著什麼液體的針管,小心翼翼的靠近。
“不要過來,不要過來!”
程子喃喃,抱頭把自己縮成了小小的一團,可憐的樣子,分明就是一隻被丟棄的小土狗。
針管扎進他的脖子,程少銘一點反應也沒有。
接著,兩人拿出各種管子,針筒,消毒用品。將程少銘上衣脫掉,分別取了血液和骨髓,裝進保溫箱中。對著門口的守衛,點點頭,兩人走了出去。
地上昏迷的程少銘,彷彿死了似的。緊閉著的眼睛,消瘦無力的身體,還有褲腿上又被血液浸溼了的一大塊暗紅,他已經不是一個活人,而是倉庫任君拿取的研究材料罷了。
同樣承受著煎熬的,是林笑清。
不同於程少銘身體上的各種摧殘,林子是在心裡擔憂難受。已經一個月了,他連程二哈在哪都不知道。
工作賺到的糧票越來越少,他幾乎都貢獻給警衛隊和守衛們了。四處打聽的結果,就是每天都餓著肚子,而程少銘究竟怎麼樣了,還是未可知。
林子也去求過顧醫師,可是他也告訴自己,現在並沒有程少銘的消息,要他等一等。這一等,就是一個月了。
林笑清在辦公的時候,他會想起程二哈。在宿舍裡,會想起程二哈。就是在吃飯的時候,他還是會想起程二哈。
生活中突然消失了一個充滿活力的人,總是讓人覺得孤獨和寂寞的。
林子時不時總會去拿程少銘的衣服,牀單洗一洗,分一部分自己的餅乾放在隔壁牀的櫃子裡。林笑清相信,一定是弄錯了,程二哈還會回來的。
到時候,他一定又頂著那張樂觀的笑容,跟他叫著小林林,他們都抓錯了,餓了我好幾頓,我要吃餃子……
這一天傍晚。
顧赫然託人送了張身份卡給林子,附上一張便籤:晚上10點來研究所。
……終於,有消息了麼。
林子長長地呼出一口冷氣,心底裡的不安算是消退了。
這邊剛剛送出給林子的便籤,顧赫然沒有穿著防護服,徑直來到材料庫。
“美人!美人你放我出去好不好!”程少銘撲在鋼化玻璃上,眼神帶著神經質的狂喜。
顧赫然的步伐卻帶著冷意。他難得地對程二哈笑了一下。
“我爲什麼要……放你出來。”顧醫師推推眼鏡,鏡片上的反光,擋住了他的眼神。
“咦?我們……我們不是朋友麼?”
如果在這裡的是林笑清,大概他會被程少銘神色中的希冀打動,然後豁出去自己的前途,把二哈放出來吧。
但是,在這裡的不是林子,而是顧赫然。
“你認爲是,就是了麼?”顧赫然上前一步,程少銘終於看清了他的臉——那是猙獰著的惡意。
似乎是希望都被打破了,白天的各種折磨又在他腦海裡一遍一遍的回放。程少銘顫抖的雙腿一軟,登時跪坐下來。
顧醫師用關節磕了磕玻璃,發出悶悶的噔噔聲。
似乎是爲了吸引裡面那人的注意力,要他聽清楚,顧赫然也蹲下|身。
“知道麼,是我送你進來的……”
程少銘看著顧醫師的臉,耳朵似乎聾了似的,聽不見任何話,他只能看著顧赫然的嘴脣在蠕動。
爲什麼……爲什麼……爲什麼……
“你的血其實一點用的都沒有。但是,我可以讓它變得有用。”
在程子驚恐的眼神中,顧赫然的眼睛變成了純金色,他放在玻璃上的手掌裡鼓動著,伸出肉色小指粗的細長觸手,從玻璃上的通氣孔伸進程少銘的隔間。
程子坐倒在地,蹣跚著爬著後退,但是房間就只有這麼幾平方米,他又能逃到哪裡去呢?
觸手伸入程少銘的褲腿,硬生生地從被警衛教訓時弄出的傷口中鑽進他的身體。程少銘幾乎可以感覺到自己的脂肪和肌肉被觸手擠開的感覺,甚至是觸手碰觸到腿骨的感覺。這些他從來沒有感受過的觸感,讓他汗毛豎立。
“你……”
“乖孩子……你該好好休息了。”
顧赫然手上的觸手斷裂開來,全部鑽入了程少銘的身體裡。
“既然你那麼喜歡我,就請你快點死吧,再見,程少銘。”
顧醫師轉身打算離開了,程少銘的哽咽從隔間中傳出,他腳下一頓。
“嗯,順便告訴你吧,真正有效的成分,是我的血。呵呵。”
皮鞋打擊著地面的聲音漸漸遠去。
隔間中,程少銘的眼神從驚恐無助變得迷茫而空洞。他站了起來,搖搖晃晃的,像個喪屍。囚服之下的皮膚,長出了金色的斑點。
晚上10點。林笑清如約到了地下研究所。
他幾乎迫不及待地想要抓住顧赫然,逼問程少銘的所在。
“你看著很著急。不用擔心,他現在還好。”
顧赫然脫掉手上的膠皮手套,仔細地用脫脂棉沾著消毒酒精擦擦手。
他今天沒有帶眼鏡,但瞳孔卻沒有擴散,似乎根本就沒有近視。顧醫師的眼神專注中帶著凌厲。
“我會帶你去看他,但是,你必須和我保證,你不會做出任何過激行爲。”
林子舔舔乾裂的嘴脣。“什麼屬於過激行爲?”
“比如,劫獄,毆打警衛,破壞公共財產……你必須保證,你不會做出任何違背B市規則的事情。”
“……好。”林笑清心裡有些異樣。程少銘到底出了什麼事情。不管是什麼,大概都不會是好事。不管怎樣,先答應了再說。
顧赫然看著眼神遊移的林子,無聲地嘆了口氣,“別以爲我是開玩笑的。不管你怎麼想,到時候,如果你做了不合理的事,第一個不放過你的就是警衛。”
……
顧林兩人在旁人幫助下穿上了防護服,步履蹣跚著到達了材料庫。
打開的門扉中,傳來喪屍的嚎叫,人類的哭泣哽咽,讓林笑清毛骨悚然。
“程少銘他……”
“別說話,跟我來。”
顧醫師左拐右拐,轉了幾道彎,來到一間狹小的玻璃隔間。裡頭,正是被關押了許久的程少銘。
“程子!”
林笑清欣喜若狂,撲到鋼化玻璃上。帶著厚手套的雙手砰砰地敲打著,想要喚醒裡面那個蜷縮著的人影。
程少銘緩緩地把腦袋擡起,目光絲毫沒有焦距地看著兩人。
“是我啊,林子。我來看你了!你……還好麼。”
林笑清看著裡頭瘦弱的人形,一句還好麼幾乎沒法說出口。程少銘看著一點也不好,一副遭受了虐|待和毆|打的摸樣。
“顧醫師,能不能,能不能讓我進去?”
“不行。我們沒有進去的權利。除了取材之外,這裡的任何一個隔間都不允許外人進入。今天能帶你過來,已經是動用了很多特權了。”
林子無力地放下壓在玻璃上的雙手。
“怎麼……這樣……”
裡頭的程少銘似乎反應有些遲鈍,剛剛纔發現玻璃外的兩人。
“……林……小……小林林……”
他虛弱地邁著步子,幾乎是摔在玻璃牆上。手上的動作,似乎是想要抓住林笑清。
“救救我……求……救……救我……”
兩行淚水從程少銘的眼眶裡溢出,帶著絕望的色彩。
林子幾乎咬碎了一口銀牙。“媽|的,媽|的,媽|的……”
自己什麼都幹不了,別說把程二哈帶出來,就算是想進去看看他,給他一些鼓勵都做不到。
林笑清眼眶發紅,不停地回頭看著那個趴在玻璃上的人形。
探訪的時間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