恍惚之中, 林笑清已經被帶回了研究所。此刻正坐在顧醫師宿舍的椅子上。

“據研究，可可豆中含有令人感覺愉快的成分。在這樣的世界裡，快樂這種感情是非常罕有的, 但是也必不可缺。喝吧。”

顧赫然將裝滿了熱可可的杯子遞給林子, 自己則是隨便倒了杯白水。

研究所建立在地下, 潮溼陰冷, 林笑清捧著杯子, 小心翼翼地抿了一口冒著蒸汽的可可，甜膩的滋味在舌尖散開，這才感覺手腳回溫。

“顧醫師。程子到底是犯了什麼事情。爲什麼要跟喪屍關在一起？”林笑清的眉頭擰成了一個疙瘩。

“你知道我不應該告訴你的。”顧赫然目光炯然地盯著他。眼中的神色和口中的話語, 讓林子不自然地撇開了腦袋。

低著頭的林子聽見顧醫師嘆了口氣。

“既然我都告訴過你那麼多你不該知道的事，再多一件也沒什麼不可以。”

顧醫師周圍的氣氛, 變得溫柔了許多。“你總是能讓我例外。”

林笑清低垂的腦袋不知什麼表情, 然而, 讓顧赫然暗笑的是，林子兩隻充血發紅的耳朵, 已經把他自己給賣了。

“那天程少銘來我的實驗室之後，撞倒了喪屍疫苗的試管架。當時，他的手割破了，血液流入試管。後來在處理的時候，後勤人員發現, 裝有他血液的那支, 竟然試驗成功了……”

顧赫然推推眼鏡, 讓鏡片的反光擋住了他剋制不住的諷刺眼神。那支試管真正有效的成分怎麼可能是程少銘的血。分明是他的血。

根據林笑清的文章, 喪屍疫苗的成分是由變異體喪屍的血液和腦核研發出來的。喪屍的血液中含有大量的喪屍病毒, 而他們的腦核中則含有一種液體激素，可以和病毒相互作用, 反而成爲治癒喪屍的疫苗。並且，喪屍疫苗的治癒能力與取材的血液和喪屍腦核的等級相關，喪屍的等級越高，治癒機率越高。

同時也必須強調的是。喪屍疫苗無法做到百分之百的治癒率。它畢竟是從病毒中提取出來的，而且每個人的免疫能力不同，疫苗的效果只能因人而異。

“這不可能！”林子猛地擡頭，充滿驚疑地喊道。程少銘怎麼可能是變異喪屍呢？就算這個世界起了變化，喪屍跟人還是不可能相同的！

林子的話音隨著顧赫然愈來愈陰寒的神情消音了。

“不管你相不相信，這就是事實。”顧醫師散發著冷氣。

“之後，我和負責研究疫苗的同事，進行了無數次試驗。確定了，的確是他身體中的某種成分造成了疫苗治癒機率的上升。因爲我和你們兩個接觸過密，甚至被禁止外出。所以，纔會過了那麼久才能出去通知你們。抱歉。”

顧赫然的言語中，有對林子和程少銘的歉意，也有些不被理解的哀怨。但是，他隱藏在鏡片之後的眼睛卻全然不是那麼說的。

對於顧赫然，程少銘完全是個不被需要的人。或許這麼說也不對，他是顧醫師和林笑清溝通的橋樑。不過，即便沒有程少銘，顧赫然依然還是要想方設法找上林子的。

程少銘也活不了多久了。

顧赫然眼中透露出暗金色，那是彷彿巖漿一般翻滾著陰暗的惡意。

他不會讓那隻蠢物在林笑清的生命裡佔據過多的戲份。林子只能看著他，想著他，讓他成爲林笑清的唯一。林子是他的戰役，這場戰役，一定會以他的勝利告終。

“不是你的錯。這就是現實。”林子看不到顧赫然的表情，以他的遲鈍，也大概不可能發現顧醫師那張美人皮下惡狼的本質。

在顧美人殷勤的護送下，林笑清帶著一腔不安回到了地上世界。

然而，程少銘的故事，還沒有結束。

林子自從知道了程二哈發生了什麼事，就一直在做噩夢。

夢中，那個天天笑得沒心沒肺的大男孩在哭嚎，在哀叫。身上插滿了各種實驗儀器，像一句喪屍似的被關押著，毆打著……夢中的程少銘一直看著他，眼中的含義，似乎是再說，爲什麼，你不來救救我……

夢是人潛意識的歌劇院。它反射著林子對程少銘的愧疚，反射著林子的無力和不安。

痛苦地做了一個星期的噩夢，林笑清終於再一次出現在顧醫師面前。

“我知道你很難辦，但是，我真的希望再見程子一面。”林笑清的眼中透露著堅定。

顧赫然有些憤怒。但他的憤怒從不直觀的表現出來，也絕不會對著林子表現出來。擋在桌下，按著椅子的手指，用力得發白，扶手上有些細密的裂紋在擴散。

也罷。就讓他們最後見上一面。

後悔沒有在這個星期裡殺了程少銘的顧醫師，憤懣地想。

可惜，顧赫然沒有猜到的是，林笑清的改變和決心。

站在材料庫程少銘的隔間前，顧醫師在防護服中的胸膛隨著他含著怒火的喘息而劇烈起伏。

“你這是在幹什麼。”

顧林兩人的腳下，是被放倒的兩名警衛。他們並沒有死，卻中了林子在黑市中高價買來的瓦斯，可以讓人在幾分鐘之內昏厥。

“我不能把他留在這裡。對不起。”

林笑清對顧醫師心中有愧，連對著他的眼睛都不敢。摸到警衛身上的卡片，在程少銘隔間的鎖頭上一刷。

綠燈閃過，嘀的一聲。

穿著防護服手臂擋在林子面前。“你不能就這樣帶著他離開。他是B市的希望。”顧醫師的聲音帶著難以抑制的冷意和憤怒。

“希望？！這就是你們說的希望？！”

林子指著瘦的只有人形的程少銘，也不再壓抑自己。

“你們還當他是個人麼！看清楚。他是個活生生的人，不是喪屍，也不是死人。可是你們都幹了些什麼。你們有沒有好好給他飯吃，有沒有善待他。哪怕就是他的血有效果，商量著來不行麼！一定要監|禁他？！這就是人性？！”

顧赫然無言以對。

林子走進去，拖著絲毫沒有反應的程少銘，半是拉扯，半是揹負著，把人弄了出來。也許是程二哈太過瘦弱麻木了，守衛連鐵鏈和腳銬都沒有給他戴上。

林笑清把人背在背上，這就打算離開。

“你們走了，我怎麼辦。”顧赫然的聲音在林子身後響起，平淡中帶著無奈。

“抱歉。”

“呵呵。抱歉，抱歉就完了啊。”顧醫師用手捂住眼前的防護屏，也不知表情是哭是笑。

林笑清大概也是心有不忍，回過頭來。他知道，如果他真的就這麼帶著程少銘走了，顧赫然的下場必然不怎麼好。好的或許，這輩子只能在B市邊緣地區，每天擔驚受怕的活著。壞的，大概直接殺了或者打斷四肢扔出B市。當然，也還有更可怕的。

末世里人們的瘋狂造就了無數聳人聽聞的刑罰，林子不忍再想，但他必須把程少銘帶走。如果不帶走他，結局，大概就是程二哈死在地下，無人可知。

“對不起，真的對不起。”林子對著顧醫師深深地鞠了一躬。“我必須把他帶出去。我曾經有個非常重要的人，當初，我什麼也做不了。他死了，我救不活他。甚至，連復仇都不知道找誰。這一次，我真的想趁著還沒有太晚，做點什麼……我不想失去對我重要的人。”

“……重要的人。”顧赫然眼神迷離。“你們走吧。”

“……謝謝！對不起！”

林笑清沒有再回頭。還有幾分鐘，瓦斯的效果就要消失了。他必須趕緊逃出去，帶著程少銘從B市逃到別的什麼基地裡。

行李都在昨天打包好了，就放在城根下面，拖了秘書室那個小女秘看著。

林子想著，這一次，或許天上的秦書能看見，我終於也能像他一樣做自己不後悔的事了。

……

林笑清和程少銘的身影消失了。顧赫然踢了踢腳下的警衛，依然還沒有反應。

“呵。”也不知道是在笑警衛，笑自己，還是笑林子，或者什麼人。

非常重要的人，死去了——秦書。

顧醫師的嘴角牽起，忍不住瘋狂大笑起來。雖然，他被林子拋下了，但他依然還是在林笑清的心中佔著最重的位置。只有他，可以做到改變林笑清，只有他，可以牽引林子的一舉一動。

當然，這裡還不是可以隨便放鬆的地方。

顧赫然撿起被林子仍在地上的卡片，挨個地刷過各個隔間的電子鎖。

“喝——”

“吼——”

“救救命……救命啊！”

……

帶著驚異的表情，那些逃出來的人類們看著顧醫師打開了所有關押喪屍的“玻璃罐頭”。

顧赫然對著幾人揮揮手。

“唔。快點逃吧。或者，你們想變成他們中間的一員？呵呵。”聲音悶悶地從防護服中傳出，帶著秦書特有的低啞。

“喪屍，可比你們想象中的強多了。可悲的人類。”

顧醫師不無遺憾地說。

走出鐵門，他把昏迷的守衛們也踢進材料庫，鎖上了大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