瀟倉朔和楊羌雪,一前一后進了楊羌雪的房間。
輕輕地關上門,瀟倉朔很自然地坐在了楊羌雪的床上。
楊羌雪如約地到墻角,取了那一把意義深重的琵琶。
抱著琵琶,端坐在瀟倉朔的對面,楊羌雪不自覺地嘆了口氣。
“我的故事講完了,也算,滿足了你的好奇心了,其實,那些過往,真的好久不曾觸摸了。”看著楊羌雪,瀟倉朔緩緩開口道。
“我……”楊羌雪欲言又止道。
“有什么直說就好,沒什么好顧忌的。”瀟倉朔說道。
“這對你來說,真的只是個故事一樣嗎?”楊羌雪終于鼓起勇氣問道。
“真的太久沒有回憶這一段往事了,講起來,它真的似乎就僅僅是一個故事了……”瀟倉朔回答道。
“有些悲傷的過往,能忘掉固然很好,但是,我們也并不需要一定去忘卻的。”楊羌雪突然感嘆道。
“是啊!只是,那對我來說并非悲傷的過往,現在想來,那段時間,最起碼,還是有希望的,比現在其實更好,并非渴望去遺忘,只是感覺那段時光,已經太遙遠罷了。”瀟倉朔說道。
“倉朔……”羌雪喚道。
“羌雪不是說,要為我彈奏一曲嗎?”瀟倉朔問道。
很顯然,瀟倉朔是在刻意地轉移這個另他和楊羌雪都有一些無奈尷尬的話題。
“抽空多彈彈琵琶,著實不錯,既能排解孤獨,又能陶冶情操,在這無邊寂寞的大漠之中,奏一琵琶曲,勝過千言萬語,琵琶,是屬于大漠的樂器啊!”瀟倉朔感嘆道。
“大漠流沙飛滿天,琵琶一曲已千年。”楊羌雪嘆道。
“那請吧,我真有幸能聽到這千年琵琶曲。”瀟倉朔說道。
“倉朔過譽了,羌雪還沒有這個實力。”楊羌雪笑道。
“是你過謙罷了,即便是中原的琵琶國手也難以達到你的造詣……”瀟倉朔真摯地說道。
“怎么可能?”楊羌雪輕笑道。
“我聽過他的演奏,你們有這同等水平的技藝,但是,他卻少了你長期居于大漠的感受。”瀟倉朔說道。
“謝倉朔抬舉……”楊羌雪抬頭真摯地說道,“那羌雪現在獻丑了。”
瀟倉朔沒有說話,只是笑著請楊羌雪開始。
楊羌雪的手指拂過四根琴弦,行云流水,動聽的琵琶曲傾瀉而出。
瀟倉朔在琵琶聲中緩緩地閉上了眼睛,楊羌雪的彈奏讓他再次想起了自己的母親。
今天,也許就是來回憶的,講述了久未開啟的往事,回憶全都涌上了心頭。
當年的母親,在敦煌城的時候,便是靠著絕美的容顏和精湛的琴藝聞名全城的,那時候的母親,應該就和如今的楊羌雪一樣吧,年輕貌美,善于琵琶。
瀟倉朔一次都沒有聽過母親彈奏琵琶,他有記憶的時候,母親就帶著她奔波于大漠黃沙之中,也許風沙遮不住她傾城的容顏,但是,卻沒有了琵琶的陪伴。
而如今,看到同樣的美麗的楊羌雪,同樣嫻熟著琵琶,瀟倉朔便可以想象當年母親是如何傾倒眾生,得到父親的寵愛,開始短暫的幸福和長久的艱辛。
瀟倉朔有時候會想,如果不是當初,母親的姿色和琴聲吸引了父親,讓讓父親仿佛遇到了知音,將母親帶回府,收為妾室的,母親就可能還是敦煌城里一
名靠賣藝生存,平凡的女子,到了固定的年齡,嫁給平凡人家,相夫教子,平淡地過一生。那樣,也許母親的一生不會轟轟烈烈,不會有在城主府邸寵幸的一段幸福時光,但是最終也不至于葬身大漠中,以至最后尸骨無存。
瀟倉朔埋下了母親,但風沙席卷,如今已無處可尋……
曾經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云。
認定一個人,看其他人都會不再稱心。
瀟倉朔不知道母親在父親心中是如何的,但是,瀟倉朔可以肯定的是,母親所有的愛慕都給了父親。即便身被迫離開了父親的府邸,母親的心卻仍然在父親的身上。本來可以回到原先的地方,本來可以找人改嫁,但是,母親從來沒有考慮過這些可以改善生活的方式。母親選擇逃離敦煌城,逃離會讓她眷戀的這個地方,逃離這個可能會讓她不能堅守的地方,直到生命終結的那一刻,都仍舊為父親守身如玉,不論父親是否有再尋找她。
所謂用生命愛一個人,就是無論對方做了什么,無論對方如何對待自己,都不會責怪,都不會背叛。在瀟倉朔心中,母親做到了。
其實,瀟倉朔也知道,父親一直都想著母親。也對,像母親那樣優秀的女子,得到了又失去了,怎能不想?只是父親沒有那個勇氣去愛母親,他無法保護母親,也迫于壓力,只能無奈地忍下所有的思念,不敢去找尋。瀟倉朔也能明白,為什么母親始終不怪父親。
瀟倉朔在心里很清楚,母親早知道自己和父親的差距,也許是從一開始,就做好了這樣的心理準備,她一開始做了這個決定,就注定到最后都無怨無悔。
瀟倉朔的雙親都善樂,母親精于琵琶,而父親則長于簫。
琵琶和簫本就是很相近的樂器,同適合于大漠,都能奏出凄美,一彈一吹,本就是一對。
母親死后,瀟倉朔很長的一段時間里,一直逗留在敦煌城,直到這個時候,他才知道自己的父親是多么精于吹簫。
想來,一簫一琵琶,才是母親最終做出決定的原因。放眼無數追求者,母親甘愿為妾跟隨父親,不是因為父親高高在上的城主之位,而是因為能從他的蕭聲中得到共鳴。
瀟倉朔聽說,父親之后再無納妾,和妻子的關系也一直不好,想來,母親才是父親真正的心之歸屬,一首琵琶曲,萬般琵琶語。
前朝白居易有詩云,“轉軸撥弦三兩聲,未成曲調先有情。弦弦掩抑聲聲思,似訴平生不得志。低眉信手續續彈,說盡心中無限事。”
曾經,瀟倉朔的母親彈琵琶,訴說的是什么?
而如今,眼前的楊羌雪傾訴的又是什么?
又是為何,彈奏琵琶的人,一定會有一世的忐忑和滿身的憂傷?
瀟倉朔到了中原后,開始學簫。可能是從小在大漠風沙中成長的關系,也可能是遺傳了雙親對音樂的造詣,瀟倉朔之于學簫,也有超強的接受力和領悟力。
楊羌雪就是天生適合彈琵琶的女子,而瀟倉朔則是注定適合吹簫的男子。
又是一簫一琵琶,般配的一對。
只是,瀟倉朔和楊羌雪之間,似乎有難以逾越的鴻溝,似乎有永解不開的心結。
在楊羌雪的琵琶聲中,瀟倉朔拿出隨身帶著的簫,緩緩起身,走到窗邊,望著窗外無邊的大漠,輕輕地應和。
手撥四弦靈音傳,琵琶人訴琵琶語。
倚窗輕吹斷月明,吹簫人和琵琶曲。
千言萬語,千頭萬緒,難以言說,難以言表,只得交予音樂。
瀟倉朔仿佛看到當年的父親和母親,母親孤單地彈奏,即便有無數的掌聲,卻沒有知心之人。
而父親的出現,取一支簫共和,讓母親深知找到了依靠。
即便父親與母親兩人的出身千差萬別,即便兩人之間的差距難以忽視,但是,只要音樂一起,不論心中雜念,此刻兩人的距離,就只有琵琶和簫之間短短的一點。
短短的一曲之間,瀟倉朔似乎想明白了很多的問題。
其實,瀟倉朔自己和楊羌雪,從出身和各方面,差異遠沒有瀟倉朔的父親和母親大,讓他們始終走不近的,只是各自心中一些,放不下的包袱,去不掉的芥蒂。這一刻,瀟倉朔才知道,他們所有的問題都出在自己。
楊羌雪和瀟倉朔都是一樣的人,習慣于隱藏自己的真情實感,害怕被感情所負累,所以,都不敢去愛,他們都有為對方默默地付出,都有稍稍地爭取,但是,卻都不夠徹底,都放不開。
可以說,造成如今瀟倉朔和楊羌雪這般的,有外界的阻擋,世事的紛擾,但更多的是,兩人改不了的習慣。
琵琶悠揚簫惆悵,滿屋盡是離人殤。
近在咫尺,卻如遠在天邊,這就是人世間莫大的悲哀吧。
不但瀟倉朔滿腹思緒,楊羌雪亦是。
共和的時刻,讓瀟倉朔和楊羌雪都進一步地看清了肯定了自己的心情,看到了自己的錯誤。
有時候,不信任來源于無奈的世道,但更多的緣由自己。
為什么不能放下過多沒必要的猜忌呢?
想至此處,正好一曲終了,瀟倉朔和楊羌雪都忍不住深深地看了一眼對方。
“倉朔……”楊羌雪忍不住開口喚道。
“羌雪,也許我們真得應該好好地聊聊……”瀟倉朔說道,“我們之間似乎有太多的誤會了。”
“其實,我們之間,并不是有誤會,而是有太多的話,都沒能下決心說出來。”楊羌雪說道。
“嗯,我想是這樣的……”瀟倉朔說道,“但其實即便我們都沒有說出口卻都心知肚明,我們所缺少的,只是沒有趕去面對罷了。”
“倉朔,羌雪真的不值得你去付出,羌雪給不了幸福……”楊羌雪放下琵琶,低頭說道。
“我之前也是這樣想的,”瀟倉朔無奈地接道,“我希望羌雪有一個穩定的歸宿,能過上平凡人的生活,不至于在這無情的世道中顛沛流離,所以,我不敢伸手去抓住你,每一次我要爭取什么的時候,看到你有意識地逃避,我有忍不住放手了,我不是怪你不接受,而是覺得你這么做是對的,你的幸福,我給不起。”
“嗯……”楊羌雪理解地應道,“只是,這從中,吃虧的仍是你,我羌雪何德何能,承受不起你的付出……”
“但是,”瀟倉朔打斷道,“此刻我真的很想說,我們已經注定要在這世道中沉浮了,也可以預見,我們逃不開這樣的劫,既然這樣,我們何必再顧慮什么?不如放手去爭取,到頭來,即便一場空,被迫分離,但只要曾經擁有過,我們也知足了,不然,我們會一生都放不下這一場糾葛的。”
楊羌雪看著瀟倉朔,陷入了沉默。
瀟倉朔期待著看著楊羌雪,等到著她的回答……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