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個黃昏,血紅的夕陽余暉穿過迢迢的深海輻射千萬里,蔚藍的水好似沾染了血腥帶上了朦朧的殘忍。
杜和終于醒了過來,他兩眼無神的看著頭頂?shù)哪举|(zhì)頂梁,細密的視線游過梁上輕塵,去無定處。
不知道過了多久,似乎意識到自己還活著,他清醒了,而后恍然思索白天的時候他似乎發(fā)了狂,把江凌嚇壞了。
這實在是不應(yīng)該,自己已經(jīng)害死了江中葉,怎么能連他唯一的女兒都不照顧好?
這實在是不應(yīng)該,杜和默默的想著,認為自己理應(yīng)才去行動安撫一下女孩,或許這一刻江凌還在某處憂心忡忡的擔(dān)心著自己。
這般想著,杜和的肌肉開始蓄力,他要起身。
窗外,清風(fēng)吹得路旁的桑樹嘩啦啦響,夕陽好似依舊安靜的待在海平面上,留戀人間大地。
但天上的云已然變了顏色,**裸的昭示時間在流逝。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但杜和……
他還是在平躺著,一動不動,或許早先的肌肉還知道用點勁兒粉飾一下太平,但現(xiàn)在他似乎徹底放棄了。
連同意志一起瓦解!
粉碎!
墜入深淵!
又是渾渾噩噩的發(fā)呆,等到再次清醒居然已經(jīng)是夜幕低垂,星辰疏落的時刻。
居然已經(jīng)過去了那么長時間了嗎?
可他卻還是廢物一般的躺著不動。
杜和的瞳孔顫動,像是翠鳥急速的振翅。
此刻的他墮落又麻木。
可是他就是起不來,他渾身的每一塊骨頭,每一個肌肉都死死的裝睡,杜和的喉嚨里發(fā)出一股壓抑的咕噥,想掙脫什么。
或許他想要如貝多芬一般遏制住命運的咽喉,但是很可惜他只是個凡夫俗子,癡心妄想的凡人。
壓抑的、嘶啞的喉音更加的明顯,這聲音終于驚醒了隔壁的江凌,正在那兒暗自垂淚的女孩慌忙舀了一碗水往里端。
但是人剛進去,碗就從手中脫離了,江凌震驚的不可置信的看著斜前方。
那里,床上,杜和正面目猙獰的按壓著自己胸前的傷口,血,在燈光下微帶著昏黃的血,侵透了粗劣的土布,順著布的紋路不斷的、極快的往下流。
甚至連杜和腿邊的棉被都被染紅了,空氣里是一嗅可知的血腥氣。
“阿和!”
“你干什么?”
江凌此時才找回了自己的聲音一下子就撲過去,抓住杜和蹂躪傷口的雙手,死死的扣押在自己的身上。
她近乎吶喊的質(zhì)問道:“杜和,你是想看我死嗎?”
“你到底……”
無數(shù)的熱淚沿著江凌的臉蛋滾滾而下,她哽咽著問道:“你到底是怎么了?”
杜和說不出來話,喉嚨里擠出的音節(jié)可能是他的表達,但沒人聽得懂。
聯(lián)想起過往的種種,江凌終于明白了,于是恍然間大徹大悟,杜和不是突發(fā)性的、偶然性的問題,他的問題從進入漁村以來就一直存在。
杜和,他的心病了。
病的很嚴重,可是為了不讓自己焦慮,不讓自己難過,杜和一直都在無人處、黑暗陰冷的角落里默默的舔舐自己的傷痕。
江凌的心跟刀割了一般,沒有流血但是空蕩的可怕。
“沒關(guān)系!”
“沒關(guān)系,從今晚后換我來照顧你。”
“我現(xiàn)在,我現(xiàn)在可厲害了,我不光會縫衣服,還會用土爐做飯,等過些日子我去集市上買些小鴨子,這里都是海魚蝦很多,養(yǎng)起來很方便了。”
江凌一邊說一邊哭。
感受到那份悲傷,杜和不動了,但目光仍然渙散又縹緲。
但是江凌卻仿佛是受到了鼓勵,繼續(xù)絮絮的訴說著:“等、等那些小鴨子長大了,我們還能吃鴨蛋,我知道你不喜歡腥味,但是沒關(guān)系鴨蛋拿鹵水煮了就變得香了。”
“我們……”江凌的聲音猛地哽咽,她不得不停頓一下,穩(wěn)住顫抖的聲線和即將決堤的情緒,強顏歡笑道:“我們還可以跟著老阿婆的兒子出海打漁,你也看到啦,你不再是大上海的風(fēng)云人物,我呢又只是個小女人。”
“所以我們不能坐吃山空對吧?我們的自力更生養(yǎng)活自己。”
“明天,就明天,咱們買完了小鴨子就去打漁賺錢,好不好?”
不管怎么壓制,灼燒的淚水還是蹦出了眼眶,即便如此江凌卻顧不上自己的悲苦,全力耐心的哄著杜和。
不知道說了多少的話,不知道時間到底過去了多久,僵直的杜和慢慢的軟化下來,但他終歸是無聲無息無言無語。
一直等到杜和睡下,江凌才敢離開他的身邊,蹲在蜿蜒無止盡的海岸線上,面對著深沉的寥落海洋,她再也忍不住失聲痛哭。
第二天江凌趁著杜和還沒醒,先找了老阿婆跟她說了自己想要養(yǎng)鴨和打漁的想法。
老阿婆注意到江凌的眼紅的可怕,有點擔(dān)心的問:“姑娘你沒事吧?”
江凌發(fā)覺了對方的目光徘徊在自己的眼睛上,連忙避過臉去低低的說道:“沒事,我沒事,就是覺得不能白吃飯,得干活賺錢才能糊口。”
說的也在理,人活著可不就得干活嗎?要不然就得挨餓,老阿婆心知江凌和杜和很可能發(fā)生了什么事,可兩口子嘛總是要拌嘴的,人家不愿意說她也不好刨根問底的。
于是想了想,老阿婆還是好心的勸了一句:“姑娘,我可說實話,這打漁可沒你想象的那么簡單,一天到晚的拋灑網(wǎng)子,可累著呢。”
“要不我看我介紹你去漁場制作咸魚,怎么樣?活輕松掙得也還糊得了口,再者……”老阿婆剛想說你還能照顧你那患病的丈夫。
她以為杜和之所以看著蔫蔫的是因為生了病。
但是話沒說完就被江凌截斷了,江凌笑了笑:“阿婆,我和我阿和不怕苦累的,打漁的話我們可以在一起。”
哦,原來是小兩口不想分開啊,老阿婆十分理解的露出了略帶深意的笑容。
而江凌只是隱約覺得阿婆的笑容十分的古怪,毫無知道對方已經(jīng)把他們兩個人當(dāng)做了夫妻,畢竟當(dāng)時借宿的時候說的是家鄉(xiāng)遭遇戰(zhàn)火逃難出來的。
可這個念頭,年輕的一男一女從戰(zhàn)爭逃出來的,不是夫妻就是兄妹,可是看眼眉,杜和和江凌根本長得一點都不像,所以理所當(dāng)然的老阿婆就默認江凌他們兩個是實打?qū)嵉姆蚱蓿圆蛔∫婚g屋子是因為男的患了可能會傳染的小病。
想象力是很奇妙的東西它能把一切出現(xiàn)的因素串聯(lián)起來,然后得出一個理所當(dāng)然的結(jié)果。
盡管那結(jié)果十有八九是荒謬的結(jié)合體。
故而下午當(dāng)海風(fēng)驟起,掀起水面三層波浪,眼看著天氣陰沉即將疾風(fēng)暴雨的時候,那老阿婆的兒子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