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隨著金遼戰爭的進行,遼國崩潰的前景已經逐漸展現開來,一個同樣的問題又出現在百余年后的燕地漢人面前:在遼國崩潰的混亂之下,燕地漢人要如何才能在這場大災變中生存下來。面對這個問題,燕地的漢人豪強們做出了各種各樣的回答,既有主張投宋的,也有主張投金的,也有先投宋然后再投金的。但是這些選擇其實從本質上都沒有區別,他們的出發點都不過是出于當時的政治形勢與自身的利益的考慮,而君臣和民族大義則在燕地漢人的考慮中是沒有占據多大的分量,因為這些東西對于身處強鄰之間的他們來說考慮這些實在是太奢侈了。他們的答案之所以有所不同無非是由于他們所獲得情報與分析判斷后得到的結論不同罷了。
這時,射柳的儀式已經結束了,勝利者是一名名叫完顏銀術可的女直騎士。依照女直的風俗,優勝者有權利從貴酋得到一筆重賞,也許是美麗的女奴、也有可能是一副堅固的盔甲、還有可能是一匹駿馬。在土臺上的女直貴酋長中,身份最尊貴的自然是完顏阿骨打,只見其笑道:“矯健的雄鷹,你想要得到什么賞賜呢?”
完顏銀術可抬起頭,大聲答道:“尊貴的皇帝,我只有一個要求,那就是能夠站在攻打契丹人上京的隊伍的最前列!”
“好,好!不愧是女直的好漢子!”完顏阿骨打站起身來:“銀術可,我答應你的要求,讓你站在最前面,而且你還有權在所有人前面挑選戰利品。”說到這里,完顏阿骨打轉過頭,目光投向一旁渾身灰土的兀術,大聲道:“至于你嘛。兀術!既然你連在馬背上都坐不穩,那就去為女直的好漢子牽馬吧,等到你知道怎樣才配得上一個完顏阿骨打的兒子再說吧!”
“喏!”完顏銀術可與兀術齊聲答道,不同的是完顏銀術可的聲音里充滿了勝利的喜悅,而兀術則滿是屈辱。
“二位使臣,接下來我們就一起看看孩兒們如何攻城吧!”完顏阿骨打轉過身來,臉上滿是輕松的笑容。
相比起中原的諸多城池來說。位于草原之上的遼國上京無論從規模還是從防御設施來看都是非常簡陋的。沒有馬面、甕城、羊馬墻這些設施,只有一道簡陋的城墻。當然這座上京城在建成以來的一百多年時間里也沒有受到過幾次敵人考驗,畢竟契丹人在這百多年時間里一直是草原上的霸主,一直只有他們打別人。少有別人打他們,自然也沒有花多少心思在修筑城墻之上。更重要的是,女直人已經在野戰中擊敗了契丹軍的主力,而遼帝卻在千里之外整日里喝酒打獵,棄祖宗陵墓不顧,城里剩余的五京鄉兵能有多高的士氣自然是談不上了。
由于已經占領了遼東道,女直人控制了文明開化程度很高的渤海人與熟女直地區,他們的技術水平提高的很快。高地上的趙良嗣與王環驚訝的看到女直軍隊的軍隊里有大量的木驢、云梯、投石車這一類的攻城器械,這些都是用拆毀城外的建筑物和砍伐河邊的樹林獲得的木材建造的。契丹軍隊的潰敗是如此的迅速。以至于他們甚至還來不及燒毀城外的建筑物以避免讓敵人獲得建造攻城器械的木材。當然,要使用木驢和云梯就必須先填平城墻外的壕溝,這個任務是由大量的被女直騎兵抓來的平民和俘虜來擔任的。
在女直士兵的長矛的威逼下,俘虜和平民緩慢的向壕溝移動了,在這個龐大烏合之眾的兩側則是少量的騎兵。確保這些可憐的人無法逃走。在這個龐大的群體中,每一個人的肩膀上都背著柴束或者土袋,這是用來填平壕溝用的,這些人還有一個用處——那就是消耗城墻上的守軍,對于守軍來說,無論是箭矢還是精力都是有限的,而且射殺這些不久前還是自己袍澤和鄰居的可憐人,在精神上也是一種摧殘,很少有人能夠在這種摧殘下無動于衷的。
隨著這一大片黑壓壓的人群靠近城墻,城樓上傳來了一陣沉悶的鼓聲,隨后趙良嗣就看到從城墻上飛出一片箭雨,從高地上他能夠清楚的看到人群的最前面一陣混亂,有人倒下,更多的人丟下肩膀上的東西想要逃走,但是他們身后密集的人群擋住了他們的去路,一個俘虜想要繞過人群向右邊的空地逃去,一名女直騎兵立即沖了過來用長矛刺穿了他,尸體被巨大的沖力帶起,落在地上,將不少企圖效仿他的人們又嚇了回去。
不管城墻上的箭矢有多么密集,人群還是在緩慢的靠近壕溝,柴束、土袋、尸體如雨點般落在壕溝里,約莫半響功夫,壕溝就被填平了好幾段,長的一段有二三十丈、短的也有十余丈。看到這一切,完顏阿骨打微微的點了點頭,一旁的粘罕轉身向一旁的傳令兵大聲喊了兩聲,雷鳴般的鼓聲開始響了起來,趙良嗣注意到那些攻城器械開始向前緩慢的移動了,而那位剛剛因為從馬背上掉下來的四王子兀術正在隊伍的前端,顯然他的任務是指揮攻城器械打開一個缺口,為選鋒打開缺口做準備。
“趙龍圖,這蠻酋果然是夷狄之心,犬羊之輩,竟然當真讓自己兒子去做這等事!”王環低聲道,他雖然不過是個文士,也看得出兀術所擔任的任務極為危險,也就比剛才去填壕溝的俘虜們強點。相比起大宋天子,雖然自己的兒子一生下來就觀察使、節度使之類的高官顯宦往頭頂上堆,可往往都二十好幾都沒出過東京城,相差何止以道里計。
“王兄所言甚是!”趙良嗣敷衍了一句,以他的見識自然不會與王環這等腐儒一般。這時金軍的攻城器械已經逼近了城墻,城墻上的守軍開始向器械發射火箭、投擲火把、甚至將滾沸的水、油、甚至鉛汁倒下來。攻城的女直軍立刻出現了傷亡,但是擔任指揮官的銀術可卻揮舞著手中的長矛,叱喝著表現的猶豫和膽怯的士卒,將木驢和攻城塔逼近城門,仿佛根本沒有感覺到在他四周落下的死亡的暴風雨。在攻城塔的弓箭手和渤海士兵操縱的投石車也開始向城上的守軍發射實彈和箭矢。竭力壓制城墻上的守軍。
終于一架木驢逼近了城門,在用厚重木材和牛皮制成的頂棚下的女直士兵開始用力推動包裹著熟鐵的粗木樁,猛烈撞擊著城門。城門上的守兵們向下投擲火把和火箭,但是由于這座城門在修建的時候沒有建造馬面等可以從側面射擊的設施,沖到城門口的木驢實際已經進入了射擊的死角,只有極少數從城門道頂部打開的幾個射孔里才能夠射得中,但這些少量的箭矢和火把也都被頂棚上的濕牛皮給擋開了。眼看城門的裂縫漸漸增多。城門就要被撞開了。
突然,城門內傳來一聲巨響,原來守城的士兵拆下了一條臺階石,從城門洞頂部的缺口丟了下來。正好砸在木驢的頂棚上。沉重的臺階石擊穿了頂棚,立即將里面的幾名女直士兵砸成了肉餅,接著守兵又將滾油和火把丟了下來,火焰砰的一下升了起來,殘余幾個幸免于難的女直士兵慘叫著從里面沖了出來,火焰在他們的身上飛騰著,就好像幾個人形火把。
看到這種可怕的情景,即使是以勇悍而聞名的女直士兵也不由得停住了腳步,在沸油的幫助下。火焰在木驢上燃燒了起來。將城門塞得嚴嚴實實,眼看這一輪進攻就要被擊退了。
正當此時,一個魁梧的身影沖進城門洞的火焰,鉆進隨時都可能垮下來的木驢下,用力推動木樁撞擊起城門來。正是兀術。其他的女直士兵見狀,也叫喊著沖了進去,在木樁的撞擊下,城門終于變成了一堆碎木片,女直士兵發出一陣歡呼聲。
“擂鼓,吹號!”粘罕大聲下令道,隨著高亢的號角和鼓聲,女直的騎兵向城門口沖去,城上的守軍終于崩潰了,丟下武器和盔甲向城內任何可以隱藏自己的地方逃去,追擊的女直士兵輕而易舉的砍下他們的腦袋,大量鮮血滲進夯土的城墻里,形成一種特別的黑色,就這樣,上京城陷落了。
“果然不愧是陛下之子!”粘罕笑道。
“倒也還有幾分膽氣!”完顏阿骨打得意的轉過頭來,對趙良嗣笑道:“趙使節,為表達我對南朝大皇帝的好意,我要送給一件禮物給你們!”說到這里,他轉過身對身旁的一名女直貴酋下令道:“斡魯補,你傳令進城士卒,去吧契丹狗皇帝的祖宗墳墓和宗廟都燒了!”
“喏!”斡魯補應了一聲,就大步向外走去,身上的甲葉相互撞擊,發出清脆的聲響。
“大皇帝之誠意感動天地,下官回去后定會將此轉告給圣人!只要盟約一成,我大宋便會立即出兵北上,夾擊遼人。”趙良嗣趕忙躬身道,完顏阿骨打的意思很明白,他燒了遼國皇帝的祖墳與宗廟自然就不可能與遼國中途議和了,這等于是為即將開始的宋金盟約寫下了一個非常夠分量的投名狀,接下來就要看宋朝一方的表示了。
“好,好!”完顏阿骨打笑的十分歡暢,這位大金國的開國皇帝當時已經年過五十,這個年齡對于一個古代人來說已經是暮年了。可以說他一生的目的和事業就是推翻并摧毀壓在女直民族身上的遼帝國,而這個目的到了這個時候已經非常接近成功了,對于這個老人來說,還有什么能比親眼看到這變成現實更幸福的呢?
“大皇帝陛下!”趙良嗣鄭重其事的從一旁的王環手中接過一封書信,雙手呈上:“這是我朝大宋天子的親筆御書,書有聯盟攻遼之事,還請陛下收下!”
“好,好!”完顏阿骨打接過御書,轉交給一旁的侍從,笑道:“我聽說這上京城內有一座延和樓,乃是遼國皇帝的居所,不如待你我進城之后,在那延和樓上置酒痛飲,結成盟約。不知貴使以為如何?”
“外臣謹遵旨意!”
延和樓,由于金軍進城后守軍就多半投降的緣故,這座樓宇大體保持完好。除了空氣中傳來的陣陣木材和尸體被灼燒的焦臭味外,樓里的人甚至感覺不到這里是一座剛剛被攻陷的城市。
頂樓的正堂上,數十名女直的貴胄們依照他們的風俗席地而坐,即使是大皇帝完顏阿骨打也是如此,唯一能夠將他和其他女直貴胄區分開得不過是屁股下面的胡床。為了表示對宋使的尊重,趙良嗣與王環兩人坐在完顏阿骨打的右手側,相聚不過兩三尺。一名渤海文士正低聲將趙良嗣帶來的徽宗親筆書信翻譯成女直話。說給眾人聽。書信內容很簡單:“據燕京并所管州城。原是漢地,若許復舊,將來自來與契丹銀絹轉交,可往計議。雖無國信。諒不妄言!”
完顏阿骨打聽完后,稍一沉吟笑道:“契丹無道,已被我殺敗,彼之所屬州郡田地自然全是我家,為感南朝皇帝好意,且燕京原是漢地,特許燕云為南朝!”
趙良嗣聞言大喜,趕忙在完顏阿骨打的話語中釘死了:“今日說約既定,雖未設盟誓。天地鬼神實也照臨。不可改也!”
“那是自然,貴使可四下問問,我阿骨打可有說話不算數的!”完顏阿骨打笑道,眾人笑了起來,待到笑聲畢了。他隨口問道:“南朝大皇帝信中說了與契丹銀絹,卻不說有多少,貴使可知具體數量?”
趙良嗣聞言一愣,正考慮該報出一個什么樣的數字,一旁的王環應道:“稟告大皇帝,應為一年三十萬銀絹!”
聽到這個數字,場中的金人貴酋們的臉上都露出了滿意的笑容,即使是完顏阿骨打本人也輕松的笑了起來。突然一個突兀的聲音打破了這種氣氛:“契丹時,燕京不屬南朝,猶自與五十萬。今日與了燕京,怎的只有三十萬了?”
眾人的目光一下向聲音來處聚焦去了,說話的卻是方才那個翻譯文書的渤海文士,只見其正冷笑著看著趙良嗣。
完顏阿骨打的臉色變冷了起來:“二位貴使,南朝與契丹人到底是多少?五十萬還是三十萬?”
趙良嗣暗叫糟糕,他心知女直人雖然為人誠樸,但最恨別人欺瞞他們,若是被他們發現宋人欺瞞,接下來可就麻煩了,盟約不成也不是不可能。
“稟告大皇帝,本是三十萬,后來契丹人與我南朝爭那南關之地,又多了二十萬。”
“原來如此!”完顏阿骨打臉色稍和:“以某家所見,還是以五十萬為上,畢竟南關之地總沒有燕京之地要緊吧!”
趙良嗣只得應道:“大皇帝說的是!”到了此時,他心中不由得暗自抱怨官家為何要在信里提到與契丹銀絹之事,本來是兩國盟約夾攻遼國,這一下變成了宋人求金攻遼,這談起來可就麻煩多了。
完顏阿骨打見趙良嗣答應了自己的要求,臉色變得好看了起來,笑道:“既然盟約已成,快上酒來,慶賀兩國結好!”眾女直貴酋也紛紛叫好,女直當時人口不過數十萬,一下子能夠每年得到五十萬銀絹的歲入簡直就是天上掉了塊大餡餅,這也由不得他們不狂喜。隨著酒宴的開始,堂上的氣氛漸漸變得好了起來。趙良嗣的心中卻在暗自打鼓,作為一個遼國逃臣,他對于燕云乃至遼東的情況要比徽宗等人要深的多,方才宋徽宗的親筆書信他一聽就知道其中頗有紕漏,比如信中所說的“燕京并所管州城”如果按照遼國之行政規劃,只包括檀州、順州、景州、薊州、涿州、易州,號稱燕京路。而石敬瑭當時割讓的“燕云十六州”去掉被莫州、瀛州之外,另外還有云州、寰州、應州、朔州、儒州、新州、武州等七州根本沒有包括在內。更不要說在石敬瑭割讓給契丹之前就被耶律阿保機占領的控制著遼西走廊的冀東三州平洲、營州、灤州了。宋人聯金攻遼的目的是為了奪回長城以南的全部國土,如果按照宋徽宗的那封親筆書信里寫的,恐怕一半都沒有。更重要的是,要想控制幽燕之地,就必須控制燕山山脈上的多處要隘,才能將草原上的游牧騎兵拒于河北平原之外。其主要的關隘有紫金關、居庸關、古北口、松亭關、榆關(山海關)。而榆關就在平州的范圍內,如果按照徽宗書信中所要求的,即使金人依約將幽州路所轄州郡都交還給宋朝,宋朝也是無法再金人鐵蹄之下呆下來的。
ps:
上架了,希望大家訂閱,打賞投票,韋伯能做到的就是認真碼字,不摻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