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家姑母嫁到了廖大太太娘家,廖大太太還要稱呼一聲馬姑母為嬸娘。
如今廖家家道中落,廖大爺才被貶了官不久,廖家在南陽有些抬不起頭來。廖大太太原來身體不大好,早推去了那些人情往來,在家休養(yǎng)??扇缃窦依锊淮箜槷?dāng),只好強(qiáng)撐著出來應(yīng)酬。
當(dāng)廖大太太帶著兒女登門拜訪時(shí),榮家人還有些摸不著頭腦。榮家誰也沒有給廖家下帖子,當(dāng)下被晾在了門口,頗有些尷尬。
仆婦趕緊去了嘉蔭堂回稟了馬氏。
“二太太,外面有戶自稱姓廖的人家,說要見見您。”
馬氏當(dāng)時(shí)就愣怔住了,想了想她不認(rèn)識什么姓廖的啊,忙道:“你再去打聽清楚,是哪里來的再來回我?!?
仆婦又道:“那位太太說是南陽來的?!?
“南陽?”馬氏仔細(xì)的想了半晌才恍然大悟,忙道:“莫非是姑母那邊派了她侄女兒來瞧我來呢?快請她進(jìn)來?!?
仆婦這才去通傳。
榮箏陪著兩位舅母們坐在這邊檐下說話。
申二太太瞧著榮筱規(guī)規(guī)矩矩的坐在杜氏身旁,時(shí)常不是幫忙端個(gè)茶遞個(gè)水的,要么就是陪杜氏說笑兩句,一切都顯得那么的大方得體。再看看榮箏,一副諸事不管的樣子,哪里的婆婆會喜歡這樣的兒媳婦。
過不多久,仆婦領(lǐng)著廖大太太到這邊院子來了。
榮箏舉目望去,只見那位婦人穿著身絳紫色的襖裙,梳著牡丹髻。頭上戴了幾見鎏金嵌寶的簪釵。容長的臉兒,顴骨微凸,一雙細(xì)長的鳳目,眼睛雖小,看人時(shí)卻帶著幾分探尋的意味,仿佛要把你給看穿一般。
這是廖大太太,她將來的婆婆。榮箏想起許多以前的事來,頓時(shí)覺得整個(gè)人掉進(jìn)了冰窖里。
廖大太太后面是她那將來的大姑姐。還有一個(gè)男孩子,自然就是廖顯了。
榮箏坐在那里,望著院子里白花花的陽光覺得那么的刺目。她幾乎已經(jīng)忘了廖家是什么時(shí)候出現(xiàn)在榮家的,原來這個(gè)時(shí)候就已經(jīng)冒頭了。
馬氏熱絡(luò)的和廖大太太寒暄。廖大太太又扭頭和身邊的兒女道:“英丫頭。顯哥兒快來行禮。”
被點(diǎn)了名的廖瓊英和廖顯姐弟倆便上來給馬氏行了禮。
頓時(shí)馬氏覺得在眾人面前很有面子,又將廖家人給在座的引薦了。
到了榮箏時(shí),榮箏木木的站了起來,木木的回了個(gè)禮。廖瓊英就盯著榮箏看,后來還主動的與她說話。
“榮小姐。我還是第一次來汴梁。你和我說說汴梁有什么好玩的吧。”
榮箏想,我們不過第一次見面,我和你很熟嗎?她又想到了那些委屈的日子,對廖瓊英十分的冷淡,問三句她也不見得能答一句。
廖大太太和馬氏敘著舊,見女兒主動的和榮家小姐親近,滿意的點(diǎn)點(diǎn)頭。
“榮小姐,你這裙子真漂亮,顏色也好看,這花樣我以前可沒見過。是今年新出的款式嗎?”廖瓊英主動的沒話找話說。希望能和榮箏親近親近。
榮箏坐得久了有些不耐煩,起身道:“頭暈,我去躺會兒?!碑?dāng)下把廖家小姐就晾在了那里。廖家小姐十分的尷尬。
申二太太目光不喜,心道這個(gè)外甥女還是如此,什么事都由著自己的性子來。怪不得不招人喜歡,偏偏老太太當(dāng)心肝肉的疼惜著。
廖瓊英見榮箏不理會她,有些尷尬的坐了一陣子,又接著去和榮筱、榮笙說話。榮筱正是爛漫的年紀(jì),又不像榮箏有那么多的顧忌,幾下里兩人就熟悉了。就是榮笙也會親切的喊一聲“廖姐姐”!
榮箏怏怏的回了自己的房。借口身子不適,便不肯再出去應(yīng)酬。
紫蘇見她回來了,忙問:“今天請的女先兒說的書不好聽么?”
“怪沒意思的?!?
“那是今天的天氣熱?”
“怪沒意思的?!?
榮箏只有這一句話。
她上床躺下,讓丫鬟們都出去。想要清靜清靜。
鵝黃色雙面繡花鳥的紗帳輕輕垂落著,陽光從紗窗穿射進(jìn)來。紫蘇退出來的時(shí)候,為了讓榮箏好眠,特意在香爐里撒了一把靜心寧身的蘇合香。
榮箏躺在帳子里,眼睛望著帳角垂著的四角香囊暗自出神。
她想起了剛嫁到了廖家時(shí)的情景,剛剛新婚。廖大太太便讓她去立規(guī)矩。記得有一次廖大太太和妯娌們摸牌,她在跟前一站就是一下午,到了掌燈時(shí)牌散的時(shí)候才讓她回房去。那時(shí)候她身子有些嬌弱,這一下午站下來,第二天就腿肚子酸脹。偏偏廖大太太還說她裝病。
她私底下向廖顯抱怨過,廖顯卻嗔怪她多事,壓根不把她的抱怨放在心上。廖大太太為人小氣又多疑。和家里的妯娌不和睦,便拿她這個(gè)做兒媳的出氣。成親頭一年,因?yàn)樾∪兆釉趺匆矊Σ簧希圆]有懷上身孕,廖大太太便說她不能生育要給廖顯納妾,要是三年后還不能生育,就休了她。
雖然她后面相繼生下了官哥兒和琪姐兒,隨著父親的升官,她好不容易才在廖家站穩(wěn)了腳。主持了中饋??墒鞘嫘牡娜兆硬]過幾天,廖大太太還是視這個(gè)兒媳如仇人一般,時(shí)不時(shí)的挑唆她和廖顯的夫妻關(guān)系。
兩人越來越不和,常常為了一點(diǎn)小事大吵不已。后來她聽聞廖顯在外面置了個(gè)外室,她想過要去大鬧一場的,奶娘勸她算了,再加上她身體漸漸的不好,也顧不得許多了。
然而她最終的結(jié)局還是淪落到了被休的地步,當(dāng)廖顯把休書給了她時(shí),她才真正的認(rèn)清了廖家人的臉面。
上天可憐她,讓她重新來過。這一世,她再也不要踏進(jìn)廖家半步!
廖家人的突然出現(xiàn)讓榮箏覺得害怕,也無時(shí)無刻不在擔(dān)憂。
馬氏和廖大太太一見如故,又立馬留下廖大太太和一雙兒女在家做客。
廖大太太正愁找不到靠山,聽說榮家大老爺如今在任要職,二老爺也即將要等到派遣,更是巴不得和榮家越走越近。
榮箏正站在檐下看丫鬟們給院里的花草澆水,榮筱和廖瓊英倆一道來了。
廖家昨天才住近榮家。這會兒廖瓊英就和榮筱倆宛如姐妹一般同進(jìn)同出,不得不說這廖瓊英的確有幾分厲害的本事。當(dāng)然廖瓊英更厲害的本事榮箏也見識過。
榮筱笑吟吟的上來和榮箏說:“昨兒見你臉色不好,晚飯也沒吃。到底哪里不舒服,好些沒有?”
榮箏道:“好些了??赡苁翘鞖馓珶崃税??!?
榮筱又笑道:“那二伯伯要趕路,不是更難受么。”
廖瓊英壓根忘記了昨天榮箏對她的冷臉,此刻依舊眼巴巴的湊了過來,笑著和榮箏拉家常。
“榮三小姐,你怎么都不和我說話。是不是我什么地方得罪了您。你千萬要告訴我,別和我生氣?!?
好在廖瓊英說這話的時(shí)候身旁都是些屋里服侍的人,不至于讓榮箏下不了臺。
榮箏冷冰冰的說道:“沒什么。”
紫蘇出來請榮筱和廖瓊英進(jìn)屋坐,又給上茶上果子。
一進(jìn)屋,廖瓊英兩眼就四下里看,暗自驚嘆,榮家的確是富貴人家,旁的不說,就是高幾旁邊的那個(gè)花觚也是有幾百年歷史的好東西。
榮筱和榮箏道:“新來的這位廖姐姐也是愛書法,擅丹青的。我想著三姐最近不是也在習(xí)那個(gè)章什么人的法帖。你們倆正好可以好好的交流一下?!?
廖瓊英十分驚喜。問道:“榮三小姐也知道那位章慶春?”
要不是廖家這位大姑姐,榮箏如何曉得什么章慶春。她默然的點(diǎn)點(diǎn)頭。
“我也是聽人提起過這位女子的墨寶,聽說在京城的仕女圈早就流傳開了。榮三小姐可有收藏她的法帖?”
榮箏搖頭道:“我沒有?!彼龔你鍖毤y那里借來的帖子早就送回去了,此刻就算有她也沒想過要拿出來和廖瓊英共享。
果然廖瓊英的臉上露出了些失望的表情。
榮筱見兩人總算找到了共同的話題,不至于抬尷尬,忙在一旁幫襯道:“不知廖姐姐習(xí)的是哪位名家的法帖呢?”
廖瓊英含笑道:“我小時(shí)候就跟著父親一起習(xí)字,是從歐陽詢的帖子開始練起的?!?
“正好我三姐也是學(xué)的歐陽詢。”榮筱朝榮箏眨眨眼,示意兩人有更多的話可以說。
哪知榮箏只不冷不熱的說了一聲“哦”。
接下來就有些尷尬了,榮箏不說話,榮筱在中間調(diào)和??墒遣还芰苇傆⒃鯓?。榮箏始終淡淡的。兩人坐了一會兒就出來了。廖瓊英覺得沒意思,她如此拉下身份來和榮箏親近,榮箏卻始終將她拒之門外。
“你三姐是不是對我有什么看法呀?”
“怎么會呢,廖姐姐你第一次來我們家。我三姐之前又不認(rèn)識你,怎么可能對你有看法??赡苁翘鞖馓珶崃?,她身上不舒服吧。我三姐這個(gè)人頂熱心好客的。你們多住一陣子就知道了。不行的話我去三姐面前幫你說幾句好話?!?
廖瓊英含笑著道謝。
馬氏專門撥了個(gè)小院給廖家人住,還派了兩個(gè)丫鬟,兩個(gè)仆婦服侍。
廖大太太住得很舒心,兩日下來和馬氏已經(jīng)十分親密了。廖大太太便把家里的憂心事說給馬氏聽。
“我們老爺一向?yàn)楣偾辶oL(fēng)評不錯(cuò)的。這次也不知怎么的就惹到了不該惹的人,上面發(fā)了火,貶了老爺?shù)墓佟B犝f還要治他的罪。我也是沒辦法了,只好四處奔走希望能上點(diǎn)忙。偏偏去了好些地方,大多數(shù)不愿意伸手幫忙。這一次倒看清了許多人的嘴臉。敏丫頭的親事是早就定了的,可那邊見我們家落了難,想要退親。你說有這樣的道理嗎?”
馬氏忙說:“的確有些不厚道?!?
“連帶著我們顯哥兒也受罪,將來也不知怎么給他說親呢。”
“你們家的這個(gè)哥兒還沒說親呀?”
“是啊,都快十六了,講了幾戶人家,不是這里不滿意,就是那里不滿意。如今他老子又出了這樣事,怕更難了?!?
馬氏聽著也感同身受,主動和廖大太太道:“廖太太你也別太憂心了。你寫封信,讓我們老爺帶去給京城的大老爺看看。說不定能幫你們家想個(gè)什么法子?!?
廖大太太聽了這話淚如雨下,拉著馬氏的手長吁短嘆。
“榮二太太你真是仗義啊,多虧遇著了你。不然我還不知道該怎么辦。我們家老爺?shù)氖轮慌逻€得請榮老爺幫忙跑跑看?!?
廖大太太連忙寫了書信交給了馬氏。
馬氏二話不說拿著信就去找了榮江。
榮江正小睡起來,看著丫鬟們幫他收拾箱籠。
馬氏也顧不得許多了,拿出了信,和榮江說:“老爺您這次上京肯定要在大伯家住幾天,幫妾身把這信帶給大伯吧?!?
榮江有些納悶,問道:“什么事你要寫信給他?有什么不和我商量?”
馬氏笑道:“不是我的事,我有什么事要求大伯。是廖家太太,她現(xiàn)在不是住我們這里嘛。我見她一個(gè)女人帶著孩子四處奔波可憐,便想搭把手幫她。正好你要去京城,大伯不是有路子么,幫著跑跑吧。以后我們家也多個(gè)幫襯?!?
榮江的臉當(dāng)時(shí)就拉下來了,也顧不得在下人們面前數(shù)落馬氏。
“我說你怎么還是沒腦子,廖家犯的什么事你過問過沒有,就一頭熱的幫上了?!?
馬氏不曾想榮江會不答應(yīng),忙道:“他們家也沒犯什么掉腦袋的大罪,舉手之勞,怎么就不能幫呢。人家肯來投靠我們,也是看得上我們家的意思?!?
“婦人見識。這事輪不到你來做主。”榮江看也沒看那信。
馬氏憋紅了臉,卻不知該如何面對廖大太太。等到她見到廖大太太的時(shí)候什么也不敢說。廖大太太還滿臉歡喜道:“多虧了榮家肯幫忙,不管成不成都是好的。”
馬氏只好硬著頭皮道:“你放心,我們老爺不會坐視不管?!?
廖大太太忙道:“真是遇到貴人了。等將來事成了,我一定會叫了我們老爺來給榮老爺?shù)情T道謝?!?
馬氏尷尬道:“以后,以后再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