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昌國,朝堂之上,滿朝文武,包括坐在上位的高昌國主麴文泰,全都是一臉意外和不可思議地看著朝堂正中這位剛從大唐朝賀歸來的特使楚弈。
大致的樣貌沒變,胳膊腿兒也都還在,還是那樣的大大咧咧,滿臉的胡子盡顯粗獷本色,嗯嗯,還是那一副缺心眼兒的莽撞樣子,唯一不同的就是,原本還算魁梧的身材,較之半年之前明顯地削減了一圈,瘦了。
“楚將軍辛苦了”看著楚弈半減的身材,不難猜出他在大唐期間的艱難之處,麴文泰輕聲一嘆,壓下心中的意外和疑惑出聲安慰了一句,不管怎么說,這終究是他高昌的將軍,即便是棄子,也是不得已而為之,現(xiàn)在他能活著回來,也算得上是意外之喜了。
“托我王鴻福,微臣此去大唐,其間雖有些許波折,不過最終卻還算圓滿,”楚弈很是謙遜地躬身回話:“大唐皇帝已經(jīng)同意了陛下的請求,從此之后,我高昌朝貢減半,并賜下了些許絲帛及一些精美瓷器作為回禮贈予陛下?!?
“哦?”麴文泰聞言,面上不禁露出了幾分喜色,猛然低頭向堂下的楚弈問道:“這么說,大唐皇帝并未生氣,而且還允了我朝的提議?”
意外之喜。
真真正正的意外之喜,沒想到李世民那廝這么爽快地就同意了他們朝貢減半的請求,相比于麴文泰之前預想的絕交或是互起刀兵來說,這確確實實地算得上是一個意外之喜了。
一半的朝貢,數(shù)十萬貫的銀錢,滿懷欣喜的同時,麴文泰心里已經(jīng)不免開始有些后悔,為什么早幾年的時候沒有向大唐皇帝提出這個請求,還有,開始派遣楚弈使唐的時候,為什么沒有想過要多減免一些。
高興之余,坐在正堂上的麴文泰并沒有注意到朝堂之下,他的丞相屈義夫還有今日特來早朝的大將候君集都不約而同地皺起了眉頭,并沒有因為大唐皇帝的減免而有絲毫地喜悅之色。
“除此之外,微臣還為我高昌子民帶回了一份可長期獲利的‘合約’?!苯o了麴文泰一個肯定的回答后,楚弈再次躬身稟道:“大唐富商柳一條,有意長期在我朝購取白疊子,并與微臣定下了一份大致合約,只要陛下點頭應允,即刻就可生效?!?
說著,楚弈小心翼翼地從懷里將柳一條交于他的合約掏出,雙手捧起恭敬奉上。
“柳一條?”麴文泰眉頭微挑,輕瞥了一眼正在殿中直立著的候君集一眼,開聲向楚弈問道:“就是幾個月前在我高昌境內(nèi)大肆收取白疊子的三原柳氏?”
示意內(nèi)侍將合約遞上,麴文泰心中亦是暗喜,先前還在思量著該如何再與柳氏商業(yè)協(xié)會取得聯(lián)系,繼而通商貿(mào)易,好以此來平息國內(nèi)那些因未曾賣出白疊子而怨聲載道的官怨民怨,不曾想他們這邊還沒有拿出個章程,人楚弈卻已將定好的合約給帶了回來,這個莽撞小子,也算得上是一員福將了。
“嗯?”目光落于合約的文書之上,麴文泰不由瞪大了雙眼,嘴里也不自覺地發(fā)出了驚異之聲,惹得滿朝文武都不由抬頭向他們的主上看來,不知合約之上到底寫著什么,竟能讓麴文泰這個一國之主失態(tài)出聲。
“果然,縱是一向沉穩(wěn)的陛下,也經(jīng)不起這份合約的誘惑?!睗M朝上下,也就只有事先看過合約內(nèi)容的楚弈最能體會他們家陛下此刻的心情了,想想當初,當他初看到這份合約的時候,表現(xiàn)得并不比他們家陛下要好上多少,他甚至都驚異地從椅上站了起來,若不是處在柳一條當面,他怕是都不會相信那是真的。
“無底限收購?”
“為期十年?”
“每百斤百五十文?”
“而且十年過后,還可再次續(xù)約”
麴文泰命人將合約遞于堂下,任由朝臣傳閱,片刻功夫之后,朝堂之個便連翻傳出了這樣那樣的驚呼之聲。
每百斤一百五十文,而且還是為期十年的無限制收購,僅此一條,別說柳一條所提的條件僅只是讓他們柳氏商業(yè)協(xié)會在高昌境內(nèi)自由行商,就是柳一條想要他們高昌任一個縣轄的土地麴文泰都不會皺上一下眉頭。
想想高昌境內(nèi),除了白疊子再少有能夠耕種作物的地理環(huán)境,再想想高百姓還有絕大部分甚至連溫飽都還不能保障的現(xiàn)實狀況,楚弈今天所帶回的這份合約,無疑就是一根足可以改變這一切的救命稻草。
“對于楚將軍帶回的這份,嗯,合約,諸位愛卿可有異議?”輕抬手壓下了朝中的議論之聲,麴文泰低頭俯視,出聲詢問。
“陛下,”見四下無人發(fā)言,丞相屈義夫率先站出身來,躬向向麴文泰稟道:“若是這位合約為真,且柳氏商業(yè)協(xié)會真能如約相購,則是我高昌百姓之福,實屬利國利民之舉,臣無異議?!?
“臣附議”
“臣附議”
這種時候沒有人會站出來反對,也沒有人敢站出來反對,畢竟這關系著幾是高昌每一位家戶和地方官吏的切身利益,不管這份合約是真是假,只要稍微有些頭腦的官員,都不會在這種時候出來觸霉頭。
“候?qū)④?,你以為如何?”見滿朝文武,就只有候君集一人還沒有開口表態(tài),麴文泰不由沉下臉來出聲詢問。
候君集與柳一條之間的仇隙他是知道的,不過若是候君集敢以一己之私而置舉國百姓的利益于不顧,麴文泰也是絕對不會估息。畢竟他想要的,是一個能為高昌著想和只屬于高昌的將軍,而不是還念著前主和只為心中仇恨而不顧一切的他國判將。
“微臣附議”聽到麴文泰的問話,候君集彎身回言,躬身說道:“而且微臣提議,最好能在年前,將國內(nèi)所有多余的白疊子加以匯聚,盡數(shù)賣出?!?
“哦?”沒想到一向仇視柳氏的候君集竟會說出這樣一番言語,頗有些意外的麴文泰不由得在龍椅上欠了欠身子,低頭向候君集詢道:“這是為何?”
“因為李世民要向我高昌國出兵了”候君集的話無疑于一瓢冷水倒入了熱氣騰騰的滾燙油鍋,整個朝堂瞬間就變得混亂嘈雜起來。
“肅靜”麴文泰猛地在龍椅的扶柄上重拍了一下,高聲暴喝,將朝堂上的駁雜之音止住,而后面色有些陰沉地看著候君集道:“候愛卿何出此言?大唐皇帝不是已經(jīng)同意了我高昌的提議,而且也將楚愛卿安然送回,又怎會再對我高昌興兵?”
“回陛下”候君集不緊不慢地躬身回言:“自武德初微臣入了秦王府,追隨李世民南征北戰(zhàn)已有二十余載,對此人可謂是知之甚深,數(shù)十年來,除了貞觀初與頡利在渭水的便橋之盟,因為迫于形勢李世民有所隱忍外,再未見他對哪個邦國有所畏忌和遷就,對于不服臣管的國域,李世民的態(tài)度素來都是一個字,戰(zhàn)”
“所以,”候君集抬頭看了麴文泰一眼,接聲說道:“對于我高昌的此次挑釁作為,李世民斷不會就這么簡單作罷,極有可能會出兵前來征討,以顯他大唐國威?!?
“既如此,那他為何還會同意我朝提議并放回了楚弈將軍?”麴文泰的面色變得有些灰暗,嘴里仍是不死心地開聲詢問。
“無非是為了迷惑陛下和我高昌朝臣,及等待最佳的出兵時機。”候君集道:“若是微臣所料不差,春耕之后怕就會是李唐對我用兵之時,所以微臣建議在此之前,最好是盡可能多地從柳氏商行那里換些必要的銀錢與戰(zhàn)資,以備來犯之兵。”
“這……”麴文泰猶豫不決地扭頭向他的丞相看來,低聲向屈義夫問道:“屈愛卿,對于候?qū)④姷臎Q斷,你以為如何?”
“回陛下,對于此事,微臣只有一句話,”聽到他們家陛下詢問,屈義夫驅(qū)身上前一步,彎身拱手回道:“敢問陛下,若是此事陛下與李世民易地而處,站在李世民的位置上,陛下會如何決斷?”
“這有什么好決斷的,當然是……”話剛說一半,就像是被人給掐到了脖子一般,嘎然而止,緊接著,麴文泰的面上顯露出了一分懼色。
“這么說,李世民是真的要對我高昌用兵了?”過了好半天,麴文泰這才緩過勁兒來,雖然之前就已有設想過這種刀兵相見的情況,不過事到臨頭,面對著大唐這樣的龐然大物,這位高昌王心底還是免不了會生出些許的怯意。
“陛下,唐軍雖盛,卻是遠征,待他們到我高昌,早已是一支疲憊之師,我高昌未償不能一戰(zhàn),”看出麴文泰眼中的怯意,候君集適時地站出進言道:“為今之計,還請陛下早做決斷,以柳氏商業(yè)協(xié)會為基,多多儲備戰(zhàn)資”
“嗯嗯,一切以候愛卿所言,”回過神兒來,麴文泰心神稍定,繼爾扭頭向屈義夫還有已經(jīng)有些傻眼兒的楚弈說道:“與柳一條及柳氏商業(yè)協(xié)會合作一事,就交由屈愛卿還有楚愛卿多費些心思,盡快將交易落實?!?
“是,陛下”屈義夫與楚弈同時拱手回道:“定不負陛下厚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