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將從豪格巨大無比的金頂大帳中走出,一邊走著,一邊議論著賀珍造反的事,人人都表情凝重,語氣低沉,皆覺得賀珍這個時候突然造反,對豪格收復四川的戰略是一個不小的牽制,這場戰事,恐怕要拖上一些時日了。
誰也沒有注意到,在營中路邊,一群正在忙著叉草喂馬的尼堪之中,有一人正在豎著耳朵認真聽著他們的議論,此人極為精明,手中活計不停,不動聲色的將眾人的話語一字不差的落入耳中,記在心里。
待眾將走遠,這個尼堪將手中草叉一丟,嚷一句:“哎呦,肚子好痛,我要拉屎!”一溜煙的跑開,其他尼堪無奈的笑罵道:“懶人屎尿多,張老二可真配得上這句話。”
張老二捂著肚子在營中七拐八拐,進入漢軍營帳里,在一處正挖井的漢軍鋪兵隊里,找到了頭裹一張毛巾,渾身泥巴的陳相。
陳相一見張老二的表情,心知有事,尋個由頭走到一邊,與張老二碰了面,張老二低聲把聽到的消息告訴了他,讓陳相頓時愕然吃驚。
“賀珍又反了?這廝的良心長沒了嗎?這都反了多少次了,有完沒完?”陳相壓低聲音,訝然道。
張老二也道:“誰說不是呢?這家伙投靠韃子還沒一個月,墻頭草也沒這么快,跟當年獻賊有得一拼。”
陳相凝神沉吟道:“這個消息很重要,必須馬上知會大人得知。”
張老二面露愁容,搖頭道:“可是怎么送呢?馬大人把路都挖斷了,這一招太絕,倒是把韃子擋住了,可咱們也被擋在這里,前幾天韃子派人繞道陰平的情報還窩在我手里,送不過去,急死我了。”
陳相見他發愁,卻笑了起來,呵呵有聲的說道:“休急,王大人師從大賢,有未卜先知之術,這兩件事,在我動身離開他身邊北上的時候,他就已經告訴過我了。”
“什么?”張老二眼珠子都瞪出來了,難以置信的失聲道:“王大人早就知道賀珍會反,還知道清兵要繞道陰平?”
陳相急忙一把捂住他的嘴,警惕的四顧一番,幸好這里地處偏僻,是一處物資堆放的地方,兩邊都是大車,無人注意,這才松了一口氣。
“噤聲!你當這里是咱們夔州地盤嗎?”陳相低聲斥責道:“這么不小心,怎么當密探?”
張老二臉色發紅,連聲認錯,陳相才沒有繼續責罵,說道:“難怪你吃驚,當時我大人這么一說,同樣不敢相信,那時清兵還遠在北方,張獻忠仍然兵勢滔天,大人就言之戳戳的說起這么兩件事,任誰聽了也不會相信,不過大人也不是很確定這兩件事情一定會發生,只是說如果這兩件事發生了,就發信號給他,他瞧見信號,就會采取相應的對策。”
“信號?”張老二更加懵逼了,表情愈加錯愕:“什么信號?大人遠在成都,隔我們數百里路,發什么信號他能看得到?”
陳相白他一眼,曬道:“我沒說是要大人看到,是讓劍閣守軍看到,馬大人在劍閣看到了,就能通知大人。”
張老二費解道:“就算這樣吧,馬大人的劍閣距我們也有十里路,道路不通,發什么信號?”
陳相左右看看,確認無人后,從懷中摸出一個紙糊的燈籠,揚了揚,說道:“就是這個,孔明燈。”
他將疊成薄薄一層的燈籠展開,豎立起來,中空的孔明燈就呈現在張老二眼前,不過這燈籠所用的紙是黑色的,與眾不同。
“大人說了,如果韃子真的派兵走陰平,就放出黑燈籠,如果賀珍真的反了韃子,就放出白燈籠,如果兩件事一起發生了,就兩種燈籠一起放。”陳相解釋道:“這兩種燈籠足有近百個,都藏在我那里,等這兩天風向對了,我們就瞅空子到山上放出去,孔明燈很輕,順風飄出去十里不成問題,這么多燈籠,馬大人一定能看得到。”
張老二張大了嘴巴,瞪著眼睛就呆了,他無論如何也想不到,竟然還用這種方法來遠距離傳遞信息,還有王歡那神奇的料事如神,簡直堪比城隍廟前算命的半仙,對于半仙,除了豎起大拇指外,他找不到其他表達心中佩服震驚的方法了。
張老二和陳相卻不知道,王歡不是半仙,只是作為后世穿越者,當然知曉賀珍造反和李國翰走陰平的歷史事件,不過他也不敢確定,自己的穿越會不會影響這些歷史的發生,所以他交給了陳相孔明燈,方便在道路斷絕的情況下緊急傳遞信息,現在果然派上了用場,不過這么一來,王歡高大神武無所不能無所不通的形象上,又蒙上了一層神秘的仙氣。
于是兩日后的下午,天上刮起了南風,風勢很勁,極適合放風箏,在廣元城外的一處高山頂上,突然飄起了上百個黑黑白白的孔明燈,雖是白日,卻也極為顯眼,在晴朗清澈的天氣里,遠遠的就能看到這壯觀的一幕。
清兵當然也看到了,不過燈籠已經升高,箭矢不能近,只能好奇的看著天空中慢慢向南飄去的燈籠議論紛紛。
豪格等將領或是親眼看到,或是聽手下稟報,都得知有許多奇怪的燈籠升空飄走,雖然心知必定有詐,卻也無可奈何,派兵去到山上抓捕放燈籠的人,旗兵們在崎嶇陡峭的山上爬了半天,等到了山頂,連人毛都沒見著一個,還在下山的時候摔傷了幾個人。
劍門關上的馬新田,在半個時辰后就看到了隨風飄來的大隊孔明燈,黑白色的搭配分外顯眼,馬新田也是得到過王歡吩咐的,立刻將黑白燈籠上空的消息快馬送往成都。
此時的成都,已經落入王歡手中近一個月,城內面貌為之一新,夔州軍在第二天就貼出了安民告示,宣布了免田賦一年的政策,對于原本大西政權里做事的一應衙役差官,愿意歸附了,統統可以留用,甚至做官的,只要身家清白,手中沒有沾惹血腥,也可以到總兵衙門里備案,查證清楚后可以擇優錄用,依然為官。
王歡從重慶府調來了孟知雨,這位緊抱著王歡大腿的大明知府帶過來大批吏員,三下五除二就全盤接過了成都爛成一團麻的民政,按照王歡的規制重新建立各類衙門事物,將四川布政使司運作起來,有條不紊的恢復川中元氣。
至于各處州縣的獻賊余孽,仍然不在少數,甚至一些縣城州城還在忠于大西的官員武將手中把持,對于這些地方,王歡兵力有限,暫時無力大力打擊,比如涪城的袁韜,這位在歷史上以孤城力敵豪格的悍將,此刻變成了力敵王歡,偏偏王歡還無法去征討。
不過這難不倒王歡,李嚴得到的寶藏經過連夜清點,其數量著實讓見多識廣財大氣粗的王歡都吃了一驚,船上金山銀海一樣的規模讓人嘆為觀止,清點的文吏用發抖的手,共計點出各類金錠珠玉加上銀錠折算成銀兩,足足三千萬兩白銀,等于大明最為鼎盛期永樂年間四五年的財政收入!
腰包鼓得要爆了的王歡立刻給出懸紅,但凡有大西軍將獻城投降者,夔州軍既往不咎,只要交出兵馬,可以留用為官,但如果執迷不悟、負隅頑抗者,天下人人得而誅之,有殺頑抗賊子者,普通兵卒一個人頭五錢銀子,小頭目一兩,為首主將則給銀百兩,童叟無欺,見了人頭驗明正身就現場給銀子,撲殺之人還可入夔州軍為兵。
這招可見效飛快,各地州縣百姓見了大西軍將士就兩眼放光,仿佛看到了一個個行走的元寶,如果單個大西軍士兵外出,很可能就回不去了,不知道在那個墻角落就被人給做掉,砍了頭顱去成都領賞。
如此一來,各地豪強紛紛舉起義旗,要做大明好臣子,各地還在大西軍余部掌控中的州縣都不同程度的發生了百姓暴動,大西軍各處力量不一,有些地方人多有些地方人少,人少的地方很快就被趕殺怡盡,歸入王歡版圖,甚至一些大西軍將被如草原上的野火一般燎原的大勢所嚇,主動投降,更加劇了夔州軍掌握四川的速度。
經過一陣血雨腥風的動蕩,劍門關以南的整個川中,除了僅有的幾個頑固分子控制的地方外,盡數落入王歡的掌控,經請示王歡后,孟知雨火速派出了大批吏員到各地為官,以極快的速度建立起忠于王歡的地方衙門,招募團練自保,為鞏固夔州軍的統治打下基礎。
這些吏員,以前都是孟知雨所熟悉的手下,原本都是不入流的讀書人,功名最高者也僅僅是舉人,如果放在大明官場,混一輩子也極難當上知府知州,現在夔州軍急著用人,不拘一格降人才,吏員們搖身一變,坐著火箭升官,紛紛當上知州知縣,個別能力突出的甚至坐上了五品知府寶座,烏鴉飛上枝頭成了鳳凰。
這樣一來,就吸引了更多的讀書人加入夔州軍中,而且夔州軍雖為軍閥,但畢竟是打著明朝旗號,占著正統,在王歡手下當官名正言順,于是大批讀書人托關系走門路,紛紛要加入夔州軍,王歡手下,頓時人手富足起來。
王歡定下了規矩,第一,異地為官,不得在當地州縣做官;第二,門閥世家的子弟,要慎選,同一家族的人不得同一年錄用超過五人;第三,寒門優先。
這些規矩,最大限度的防止在王歡勢力擴張初期,出現被門閥世家通過大量培植官員,控制夔州軍實際執行層面,將王歡架空的情況發生,同時也能防止文官武將抱團,出現明廷中黨爭一樣的窩里斗。
這些事情將王歡的腦子都忙暈了,等到萬事初初告一段落,馬新田的急信到了,信中就一句話:劍門關上空飄來了大量黑白孔明燈。
王歡立刻將所有事物丟給了孟知雨,帶著六千白袍兵離開成都,向劍閣動身出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