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良玉詫異的看看地上的瓷片,又望向作泥菩薩狀的王歡,關切的問道:“孩子,你怎么了?”
王歡沒有反應。
王坤眨眨眼,也連聲喊道:“平涼伯,平涼伯!”
當然不會有什么回應。
王坤向秦良玉悄聲道:“莫非是大喜之下,失心瘋了?”
秦良玉皺眉瞪了他一眼,不悅道:“王公公什么話?我兒血戰疆場百勝得歸,什么場面沒見過,怎么會得失心瘋?”
王坤砸砸嘴,曬然道:“能娶到長平公主,這是幾輩子修來的福氣,得失心瘋也非不可能,不過無妨,咱家聽說過,這種病只需在犯病之初趕緊扇幾個耳光就能恢復過來,秦太君,趕緊動手吧,遲了恐怕就晚了。”
秦良玉聞聲也猶豫起來,王坤說得有鼻子有眼,倒有幾分道理,有心想幾個耳刮子過去,但確實舍不得。
不過幸好這一刻,王歡清醒過來了。
他被長平公主居然跟著王坤一起來到石柱的消息震得外焦里嫩,有這么急著嫁出去的皇室長公主嗎?
還是另有玄機?
發呆的時間里,他的心念電轉,無數個念頭如夏夜晴空的星辰一樣閃現,又如一逝即過的流星般泯滅,將所有可能性用理性和推理否定后,剩下的唯有一個。
這個長平公主,是來給他上綁的。
把他綁在明廷的戰車上,永遠不能掙脫。
永歷果然有能人相助,已然看出王歡潛力的可怕,不惜用身份尊貴的長平公主為代價,意圖掌控于他。
想通了這一點,王歡心底抗拒這場婚姻的念頭,越發堅決起來,他已經打定了主意,就算窮盡一切手段,也要推脫過去。
想抬起頭來,王歡就看到了一臉緊張靠攏過來的秦良玉和王坤。
見兩人一副凝重的表情,王歡懵懂問道:“呃,干什么?”
兩人一怔,繼而齊聲喜道:“你(平涼伯)醒了?!”
王歡點頭,王坤欣然道:“剛才見平涼伯眼神呆滯,我們還以為……沒事就好,沒事就好!”
秦良玉也復返身坐下,欣慰道:“孩子,你剛才坐著不說話,叫你也沒反應,可是為何?”
王歡心道:還不是被你們嚇的!
嘴上說道:“哦,走神走神,母親,剛才你們說的,長平公主跟著王公公一起到石柱了?”
秦良玉與王坤對視一眼,笑吟吟的說道:“卻也不應瞞著你,是的,公主殿下應皇上圣旨,與王公公一起到的石柱,在我后院雅宅中,已經住了好幾天了。”
王坤也道:“伯爺,如今世道紛爭,道路易被戰亂所斷,廣東距離四川又道路遙遠,行路殊為不易,皇上擔心一來二去耽誤時間,索性命公主殿下隨咱家一起過來了,反正陪嫁彩禮都一應俱全,公主也帶著隨身伺候的仆役宮女,能省去不少麻煩。”
王歡臉上帶笑,心頭卻罵了永歷十八遍,惡狠狠的暗道以后有了機會,一定要讓永歷娶上十個八個蒙古與韃子女人,夜夜被女人們抓鬮翻牌子,直到搖搖欲墜為止。
秦良玉心如發細,敏銳的發現王歡臉上的笑容極不自然,還以為他知道長平公主斷臂一事,嫌棄人家肢體不全,不由得眉頭微皺。
“孩子,公主是先帝嫡女,金枝玉葉身份高貴,能下嫁于你是祖上積德、皇上洪恩,幸莫大焉!”秦良玉正色向王歡道:“何況我們武將世家,講究德行為上,不在乎細枝末節,縱然身有殘疾,只要賢良淑惠,即是良妻,你知道嗎?”
王歡苦笑連連,心想長平公主哪里是賢良淑惠,狡猾如狐還差不多,就憑她敢深夜孤身入我軍營,就可看出這女子家破人亡之后已如男子般剛烈,跟這樣的女人搭伙過日子,還不給她吃了?
但秦良玉的話不能不聽,于是王歡心不在焉的不住點頭,作乖乖仔狀。
秦良玉很滿意,與王坤又說了幾句,又轉身正色警告道:“對了,歡兒,公主就住在后院,你在沒有拜堂成親之前,可不能擅自進去,驚了公主鑾駕,你吃罪不起。”
王歡又一次心道:驚了她?她不驚了我就是好事了。
于是拍著胸脯保證著,絕對不會行那偷窺的勾當,請大家放心。
王坤說了半天,也有些累了,差事又辦得差不多,輕松自在,肚中餓了起來,旁敲側擊的要想吃飯,正好秦良玉為王歡設下的接風宴早已備好,于是三人結束密室對話,共赴酒席。
這頓飯豐盛無比,這些年來王歡財大氣粗,給秦良玉也上供了不少金銀,宣慰使司的日子過得越來越好,加上秦良玉心痛兒孫,擺的酒席盡撿好的上,吃得李定國劉云等人大快朵頤,席間喝酒行令,熱鬧非常。
唯獨王歡心事重重,吃著山珍海味卻如同嚼蠟,一點不是滋味,跟上來與他敬酒的人也草草應付,郁悶無比。
借口旅途疲憊,不勝酒力,王歡尿遁而走,臨走時向李定國遞了個眼色,李定國一直保持著清醒,很有默契的跟了出來。
兩人一前一后出了大門,到了僻靜處,王歡一把將李定國拉了過來,一五一十的告訴全部經過。
李定國聽得目瞪口呆,如聽評書般聽得入神,當王歡說完,他才豎起了大拇指:“厲害,大人,厲害啊!”
“厲害個屁!”王歡恨聲道:“我厲害就不會沒招了。”
“不,我不是說你。”李定國曬道:“我是說長平公主。”
王歡瞪眼:“你胳膊肘往外拐?”
李定國搖頭道:“大人,所謂關心側亂,就是說的你現在的模樣,依大人的心思才智,如何能看不出來,這一切都是長平公主的主意?”
王歡心頭一凜,若有所悟,遲疑的問道:“此話怎講?”
李定國雙手抱拳,向東方隨手一拱,口中道:“皇上日理萬機,怎么會仔細到去考慮大人成親的事兒?退一步說,即使為了拉攏大人,用上聯姻的手段,也不能搭上長平公主,公主乃先帝嫡女,先帝死在李自成的手上,照皇室成例,公主應該入廟伺佛,為尼掌青燈,給先帝守靈,這才合得上規矩,皇上是公主叔叔,不會強迫她下嫁大人的,否則眾口悠悠,皇上百口莫辯。但如今公主來了,只能說明一件事。”
王歡已然醒悟,他本是極聰明之人,一點就通,何況李定國分析得清楚,所以他立刻接口道:“說明公主下嫁,非皇帝本意,而是公主執意所為!”
李定國點頭道:“對,正是如此!”
王歡擰眉抬頭,沉聲道:“公主一介女流,還失了一臂,為了報仇復國,居然不惜犧牲自己,送上門來嫁給我,倒是讓人欽佩,與古之花木蘭相比也不遑多讓。但我王歡身處川陜破敗之地,與李成棟比起來并不出彩,她怎么就一眼看上我了?”
李定國笑了,向王歡深深一躬:“大人小看自己了,西平四川、北復甘肅,定漢中拒豪格,一樣樣擺出來,都是震古爍今的豐功偉績,換做肇慶大明朝堂上任何一位來,怕是無人能復制。更難得的,是大人治下,民不亂兵不散,人人有飯吃、戶戶有余糧,大災過后餓不死人,十三省并兩直隸,多少才子高官,無人能及,別人我不敢說,末將與大人交道這么久,論當今英雄,唯大人一人耳。”
他頓一頓,又道:“大人低調,加上朝臣刻意隱瞞,導致名聲在外卻不聞于內,滿朝文武都以為諸多功勞的取得都是王應熊的本事,但即使如此,公主依然能管中窺豹,看穿大人的潛力,此等眼力,讓人嘆服啊。”
這番話,倒是實話,也是馬屁,拍得毫無破綻,王歡再怎么穩重,聽了這話也有些飄,不過他旋即變臉,惡狠狠的握拳道:“既然這樣,那這門親事更不能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