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屏藩的關寧鐵騎,一人雙馬,當看到遠處那一道白線的時候,他就下令,全體士兵換馬披甲,由馱馬換成戰馬,在輕便的鎖子甲外,穿上了厚實的鐵葉罩甲。
馱馬留在原地,戰馬載著騎兵,在號角聲中繼續向前奔馳。
十數里遠的距離,都是平原,轉瞬即到。
距離的拉近,讓王屏藩更為直觀的看到了明軍的陣勢。
明軍約有一萬五千人,其中大部分是步卒,排的一個三層的橫陣,每一層又分為若干平行的方塊小陣,第一層最靠前的是鳥統手,第二層是長槍手,最后的中軍護在一座小山丘周圍,山丘上有將旗飄揚,近三千人的騎兵護在大隊左翼。
明軍的甲胄也很有特色,全是白甲,其中一部分人披的白色鐵甲,另一部分手持鳥統的士兵穿的白色罩袍,罩袍里面鼓鼓囊囊,似乎另外有一層甲胄。
“鳥統手輕甲,戰兵鐵甲,倒是有規制。”王屏藩勒馬停步,身后的關寧騎兵以他為基準,紛紛緩速停在他身后,整個隊列如被尺子拉住一般精準的停在一條橫線上。
“不過鳥統手在前,玩的又是老一套。”王屏藩打量了一下,左右看看,笑了起來:“別看明軍人多,卻仍然是那套老戰法,等下開戰,必定先是鳥統手放一輪鉛彈,然后步卒向前,最后騎兵掩殺,毫無新意。”
“將軍,要不要我們先擦著邊兒過去放一輪箭,明軍膽小怕死,指不定我們嚇他們一下就崩了,等李將軍過來,戰事都結束了。”有親信將領湊上前來,慫恿道。
王屏藩怦然心動,軍中競爭激烈,軍功人人想要,如果真能僅靠自己的騎兵就拿下這幫明軍,將來在平西王心中的地位,必然又將高看一層。
“不!臨行時王爺再三叮囑,不可貪功冒進,一切要等李將軍到來后由他做主,我們不可造次。”不過猶豫了一下,王屏藩還是打消了這個念頭,倒不是怕吃不下這伙明軍,而是擔心自己這么干了,李本深定然不悅,回去參一本自己不聽號令、貿然行事,以平西王的作風,縱然獲勝也沒有好果子吃。
嘆口氣,王屏藩把目光盯到了明軍左翼的那隊明軍騎兵身上,這隊騎兵衣甲與明軍步卒很不一樣,那身鐵甲上的白漆明顯是新刷上去的,手中的兵器也五花八門,不像那些步卒手中的武器整齊劃一。
兵對兵,將對將,騎兵自然要評估一下對方騎兵的實力,畢竟等下開戰,騎兵對沖是一種作戰方式。
“那隊騎兵看來是甘肅鎮的邊軍無疑了。”王屏藩認真凝視著,掂量著對方的分量:“馬是蒙古馬,腿長膘厚,但比起我們的馬還是差一些,手中多拿長矛騎槍,腰間掛著長弓飛爪,沒有火器配備。”
看了不多一會,王屏藩心中已經有了計較,臉上冷笑連連,口中對左右道:“甘肅鎮這伙窮光蛋別看樣子光鮮,其實什么都沒有,那一身鐵甲恐怕都是到處搜刮而來湊齊的,明軍為了拉出這么一支騎兵,下了大力氣啊,兒郎們,等下對戰,倘若明狗敢和我們對沖,記住了,都別放箭,卯足了勁給我沖,近了直接放槍,打散了明狗就切進去砍,直接明了,一擊將他們擊潰!”
“喏!”一眾騎兵轟然有聲的應道,很多人哈哈大笑,這種方式非常帶勁,毫不拖泥帶水,最為酣暢淋漓,充滿了男子漢的熱血和豪情,大兵們最喜歡。
“大家都給我原地休息,把明狗盯緊了,李將軍隨后就到,到時鼓足了勁頭殺敵。”王屏藩大聲命令道,騎兵們紛紛下馬,席地而坐,根本不把相隔不過數里遠的明軍放在眼里,嘻嘻哈哈甚至還開起了玩笑。
夔州軍這邊,目睹了這一切的軍將們肺都氣炸了。
“大人,韃子欺人太甚!”李嚴等一干千總不干了,紛紛向各自的營總抱怨起來,這時候王歡已經下令讓他們各回本陣,準備迎戰。
“韃子都下馬了,還在那里喝水吃東西,這把我們當木頭人了嗎?”
“相隔不過四五里路,就算我們靠跑步過去也不遠,去跟大人說說,我們先下手為強,沖過去干了他娘的!”
“我們有轟天雷,有滅虜彈,干這些韃子兵跟玩兒似的,怕他個鳥!”
千總們言辭激烈,紛紛邀戰。
對他們的話,營中們反應各不相同。
李廷玉把眼一瞪,吼道:“這里是你們說了算還是侯爺說了算?嗯?都給我滾下去看著自己的人,有一個人擅自出戰我就砍了他腦袋!還有你們的腦袋!”
李定國淡淡的道:“靜待敵軍,謀而后動,這是侯爺定下的方略,誰敢違反?你們要戰,就把勁頭留著,等會有你們出力的時候,如果誰不尊號令,軍法無情!”
他的話聲音不高,卻渾厚有力,暗藏著一股不怒自威的氣勢,臉上雖然沒有怒容,但字里行間的殺氣卻彰顯無疑。
至于馬新田,連話都沒有說一句,依然保持著那張面無表情的撲克臉,只是一手捏緊了手中的刀,一手向王歡所在的山丘上指了一指。
那里立有幾面顏色各異迎風招展的大旗,代表著進攻、后退等旗語,旗幟不動,代表著全軍不得擅動。
營總這態度,千總們自然焉了氣,只得灰溜溜的退了下去,正在這時,山丘上的旗號突然動了,千總們頓時一喜,莫非大人也沉不住氣,要動手了?
欣喜的看去,卻見旗號變換,成了全軍稍息的旗語。
全軍稍息,就是原地坐下待命的意思。
千總們面面相覷,大人這是要和對面的韃子比耐心嗎?
夔州軍全軍于是席地而坐,將兵器放到地上,喝水的喝水,閉目養神的閉目養神,除了少量騎兵負責戰場警戒之外,盡皆休息起來。
戰場上出現了奇觀,兩邊彼此敵對的軍隊都坐在地上,相隔幾里地互相對望,卻又沒有動手的意思。
“營總大人,我們要一直這么等下去嗎?”劉云抓耳搔腮的再次來到李定國身邊,焦急萬分的問道:“再等下去,天都黑了。”
李定國悠然坐在馬上,朝劉云笑道:“不等,還能干什么?沖過去和韃子打嗎?”
“當然了,他們有騎兵,我們也有騎兵,怕什么呢?”劉云道:“丁大人的騎兵并不比韃子弱,人數也占優勢。”
李定國搖搖頭,向王歡的方向看了看,語帶敬佩的說道:“你自知其一,不知其二,韃子騎兵可是關寧鐵騎,當年在關外連皇太極都很忌諱的強軍,人人雙馬,此刻身邊都只有一匹馬,定然已經換過馬了,而丁大人的騎兵都是單馬,馬力上就很吃虧,如果現在沉不住氣,貿然出擊,正中韃子下懷啊。”
劉云不解,張大著眼睛不說話。
李定國繼續說道:“騎兵之長,在于游斗機動,步卒攆不上跑不掉,只有固守挨打的份,而騎兵對戰,就看誰的馬力強勁了,善跑動善騎射的一邊,在奔馳中就能將另一邊耗死,蒙古人當年縱橫南北,靠的就是這一招。”
“所以你說,丁大人的馬力比不上人家,我們的步卒又幫不上忙,現在出去主動攻擊,是誰吃虧?敗的又是誰呢?”李定國問劉云。
劉云恍然大悟,猛然擊掌道:“以逸待勞,以不動應萬變,大人果然深謀遠慮!”
“不過,等不了多久了。”李定國突然直起了身子,眼睛緊盯著遠處地平線上升起的一片煙塵:“韃子的大隊人馬,就快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