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兩人臉上青一塊紫一塊,到處都是淤青,像是被人按在溝里狠狠揍了一頓,陳二狗連一只眼睛都腫了起來。看到二人這副模樣,王歡大吃一驚,再一看其他和尚,個個都是如此。
許狗蛋見到王歡,“哇!”的一聲,像見到親人一樣哭了出來,雙膝一軟就坐在了地上,王歡急忙扶住他,連聲問道:“怎么了?怎么搞成這副模樣?”
許狗蛋性格軟弱,這當口泣不成聲,一邊的陳二狗捂著腫脹的右眼粗聲說道:“還不是那個投降清狗的田熊,他知道我們要跟著李參將走了,今天往死里使喚我們,從早到晚,幾乎就沒有讓我們休息過,稍有不順就拳打腳踢。”
陳二狗這一開口,其他的和尚也圍了上來,把王歡當作主心骨一般哭訴,他們都是十六七歲的孩子,平時營養又差,看上去只有十三四歲的身板,被這么一番折磨,哪里熬得住,王歡看了看,甚至有兩個人胳膊被打斷了,用一塊破布勉強吊著胸前,模樣凄慘無比。
“我們還算好的,圓惠和圓智兩人,因為沒吃飯,餓昏了過去,被他們當做死人,直接丟到火里去燒死了。”許狗蛋緩了過來,哭著說道。王歡一驚,數了數人數,發現果然少了兩個人。
王歡心中一股怒氣澎湃而起,你媽的,哪有這樣欺負同族小孩的?你媽的有氣有本事去沖清兵發啊,欺負弱小算什么?
不過,他畢竟是后世經歷過職場的成年學生,自有一股沉穩之氣,不會干出血氣上頭去找田熊理論的作死之事,強壓住心頭怒火,好言相勸,安撫住了這群哭哭啼啼的小孩。
“王歡,我想明白了,這個樣子,就算跑出去了,我們也不會有活路,明朝敗兵殺人,清狗也殺人,投降了清狗的明軍更是殺人不眨眼,當個老百姓,在這亂世中沒有活路,我要去落草,當個山大王,就算死了也能英雄一場!”陳二狗被悲涼的氣氛感染,氣憤憤的吼了出來。
立刻,有幾個小和尚隨聲附和,柴房中群情激憤起來,一個身材高大,和陳二狗差不多壯實的和尚也叫道:“不管能不能逃出去,明天我就去殺了那些狗兵,替兩位師兄弟報仇!”
王歡見眾人的聲音一個比一個大,嗓門一個比一個高,心里焦急,連忙招手讓這些生氣的小和尚噤聲,怒道:“我們一群手無寸鐵的和尚,能做什么?出去跟他們拼命,拼得過來嗎?只會白白害了自己性命!你們忘了昨晚上對我作出的承諾了嗎?”
他這么一說,眾人的氣勢一下就沒了,只是憤憤的站在那里,看著王歡不做聲。
王歡繼續說道:“我說過,只要我能出去,就一定會帶你們一起走,但前提是要聽我的話,否則大家都會完蛋,你們就忘了嗎?”
和尚們你看我,我看你,七七八八的低聲道:“沒忘。”
“沒忘就好,我給你說實話,明天,明天一早,我們就能離開這里!”王歡給了個定心丸。
大家一聽,果然興奮起來,驚喜不已,不住口的問道:“真的?你真的有辦法了?”
“我怎么會騙你們?我已經投靠了李參將,明天一早就到他的軍營之中,到了那里,就不怕受欺負了。”王歡站在圈子中間,低聲道:“李參將要北上徐州,護送輜重,我們跟他一起走。”
這個消息和尚們都沒有聽過,聞聲交頭接耳,有人喜有人憂,一個和尚問道:“李參將?他不是也已經投降清兵了嗎?我們跟他走,到哪里去?”
王歡掃視了一遍眾人,說實話,他對這些小孩并不放心,萬一有人泄露了逃脫計劃,那掉腦袋的可不是一個兩個人,關系太大,不到最后一刻,不能說出去。于是他考慮了一下,字斟句酌道:“李參將要在軍中為死難將士做法事,我們隨軍,就是為了這個,大家今晚好好休息,明天就到李參將軍營中,后日出發后就要開始法事了。”
眾和尚靜靜聽著,王歡一說是做法事,頓時高興起來,在這亂世之中,終于有人想起他們的本來用處,不用再去下苦力,不由得淚流滿面,抱頭痛哭起來。
剛才粗著嗓門大聲嚷嚷要報仇的高大和尚,這時候站出來吼道:“哭什么哭,王歡師弟要帶我們出苦海,這是天大的好事啊,你們像娘們一樣哭哭啼啼,還不如拜謝王歡!”
這個大個子和尚王歡認得,姓胡名大海,長得濃眉大眼,方臉闊嘴,是廟里的火工和尚,生下來就被父母送進廟里,因為外表長得高大粗壯,雖然年齡小,卻力大無窮,個性耿直,偏偏又不識字,方丈就發揮他所長,在廟里負責燒火打雜,平時不怎么說話,情緒激動了卻又激昂無比,是個標準的愣頭青。
他這么一吼,眾和尚頓時反應過來,大家活下去的希望,原來全都寄托在這位師弟身上,止住哭泣,紛紛跟著胡大海拜到在王歡腳下,抽抽涕涕的連聲稱謝。
王歡本欲阻止他們,卻轉念一想,動作慢了一下,等眾人拜了下去,才慢悠悠的受了一禮,扶起眾人,口中連聲說道:“不必,不必,都是師兄弟,何必如此!”
胡大海抬起頭,瞪著兩眼對王歡道:“王歡師弟,如果這次能蒙佛主保佑,我等得以逃生,這和尚我也不想當了,我就跟著你,我看出來了,眼下大家逃出去也是舉目無親,在亂世中闖蕩,不如跟著你走,說不定還能有一條活路。”
王歡心中大喜,心道老子要的就是這效果,這胡大海真是善解人意啊。
口中卻假惺惺的連聲道:“師兄,快起來,這些話等離開揚州以后,再說不遲,今晚上咱們就別折騰了,大家趕快休息吧。”
陳二狗和許狗蛋見王歡發話,這才逮到機會,連忙招呼眾和尚去休息,剛剛這群人一番鬧騰,把兩人緊張壞了,一直在張望外面,生怕清兵聽到動靜,其實田熊等早已迫不及待的出門上街去了,廟里除了有兩個看門的清兵以外,再無旁人。
這一夜無話,第二天天剛蒙蒙亮,李廷玉就來敲門,要帶他們走,一群小和尚走出柴房,全都頂著一雙熊貓眼,看樣子,昨晚上基本上都沒怎么睡。
王歡奇怪,問熊貓眼最大的陳二狗:“怎么了?沒睡著?”
陳二狗掩飾不住的興奮:“當然,想到今天苦日子就到頭了,怎么睡得著?”
王歡無奈,只得帶著這群睡眠不足的和尚,跟著李廷玉和李嚴,從廟里走了出去。
門口兩個站崗的清兵,正打著哈欠無聊,一見李廷玉帶著一群小和尚過來,連忙振作精神上來阻攔,卻被李嚴一腳一個,踢翻在地。
李嚴黑著臉,無視在地上叫喊的兩個兵,催促王歡等人道:“快點走,趁田熊那廝還沒有回來,我們趕快離開。”
李廷玉聞聲悶哼一聲,也不說話,一張臉沉得如冰似鐵,那模樣分明在說:怕他個鳥!
不過他走得比誰都快,王歡心知,這是因為那田熊回來,要走恐怕沒有這么容易,這種叛主如翻書的角色,自己答應過的事情完全不會當回事,李廷玉也知道這一點,所以心里雖然不服,但為避免節外生枝,還是走快點為妙。于是王歡連番催促,帶著小和尚群緊緊跟在后面。
上了大街,入目滿是殘檐斷壁,曾經繁華無比的揚州城,籠罩在一片黑云慘霧之中,朝陽穿過陣陣硝煙,慘淡淡的照在被血染紅的石板街道上,映出一片暗紅色的光影。這一帶已經經過清理,尸體都被搬走焚燒,走在街頭,寂靜無人的寬闊道路上連鬼影都沒有一個,微風吹過,四月天里居然讓人升起一股莫名的寒意。
這一帶屬于南城,清兵已經對這里洗了好幾遍,覺得沒有再搜的價值,都已經逐漸向北城推移,故而路上一個清兵都沒有碰到。一群人走得戰戰兢兢,如履薄冰,卻安然無事,一直走出城門,通過了守門清兵的檢查,眾人才長吁一口氣。
李廷玉馬不停蹄,帶著眾人一路疾走,一口氣走出五里地,進入劉良佐軍中,尋到自己的營盤,一顆心才算放了下來。
劉良佐的大營被清軍營盤團團圍住,緊靠清軍的中軍,彼此之間以深溝高柵欄相隔,僅從這一點來看,清軍對明朝降將的深深提防,清晰可見。
白桿兵的營帳,又在劉軍大營的最外側,一百多頂破破爛爛的帳篷,分布在一片洼地中,不近水源,有點雨又泥濘潮濕,基本上算是最次的一塊宿營地了。
李廷玉帶著眾和尚,走近轅門,李嚴當先一步,遙遙望見了什么,回頭對李廷玉道:“大人,轅門上還揚著你的字號。”
李廷玉凝神看去,只見粗木搭成的轅門之上,一面白底紅邊的戰旗獵獵飄揚,旗面大如巨型車輪,一個黑色的“李”字赫然繡在正中,旗面靠近旗桿處,繡有一行豎寫的小字“大明鎮守ZQ參將”。
瞧見這面旗,李廷玉高大的身軀晃了一晃,猛然腳下停步,跟在后面的王歡措手不及,差點撞在他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