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天(七)
同一個月光下。
唐三藏依舊坐在角落。
或許,不是唐三藏,是旃檀功德佛。可是,又有什麼區別呢?
上一世的金蟬子,何等榮耀!如來面前的大紅人,萬佛敬仰的修行者。如今,功德佛,呵呵,只是一個稱號。
本以爲普度衆生是一件偉大的事情,現在也不過如此。
小乘佛法如何,大乘佛法又能怎樣?還不是救不了世人。
西遊,原來只是一個玩笑。是佛祖無聊之餘的玩笑,所謂的師徒四人只不過是四顆棋子。而唐三藏,不過是其中最沒用的一顆棋子。吃了唐三藏真的可以長生麼?如果真是這樣,他情願現在就咬自己一口。那,只不過是爲了使這個玩笑更有趣的另一個玩笑罷了。
既然大乘佛法普度得了衆生,爲何度不了一個和尚的心?
也許解救衆生容易,解救自己,實在太難。
“玄奘?”
唐三藏回過頭,是佛祖。
“哦,弟子見過我佛如來。”
“你深夜獨自在此處,可是有何心事?”
“不,佛祖,弟子沒有心事。”
“呵呵,萬物皆有萬相,相由心生,你是騙不過的。有何事說來無妨,或許我可以幫你打開心結。”
可以嗎?心結真的可以打開嗎?
“我佛在上,弟子有一事不明。”
“是何事啊?”
“弟子自知上世犯下大錯,此生甘願淪爲凡人,體會衆生疾苦。現在弟子已經功德圓滿,又取有三十五部大乘佛法真經去普度世人,爲何現在弟子還是……”
“玄奘,你還是放不下?”
“不,弟子已經放下。”
“既然放下,又爲何在乎這些?”
“弟子……”
“玄奘,你看太陽如何?”
“太陽普照萬物,自然偉大。”
“那你看我如何?”
“我佛如來普度衆生,受萬人敬仰,自然也是偉大。”
“那你看我和太陽如何?”
“太陽普照萬物,自然偉大,可是我佛如來普度衆生,能教衆生脫離苦海,可免去畜生道,惡鬼道,地獄道。自然是我佛偉大。”
“不,你違了心意。”
“這……佛祖贖罪。”
“無妨,無妨。我雖能度心,但太陽照耀大地,叫衆生萬物生長,我又怎會比太陽偉大?”
“弟子知錯。”
“那你說我和太陽,那個多受世人稱頌?”
“那自然是我佛如來。”
“你可知道這是爲什麼嗎?”
“弟子不知。”
“你看太陽,他雖偉大,但他的光輝照射慣了,你纔會覺得他的平常,故忽略了他。所以真真的偉大者是不在乎他人看法的。你再看我,雖然遠在大雷音寺,但聲明卻遠播四海。我雖如此,卻也只能普度極小的一部分人。你可知道?”
“弟子不知。”
“玄奘,你就是那太陽啊。”此時,佛祖已經悄悄離開了。
“我是太陽?”唐三藏站在原地,“我是太陽?”
“真真的偉大者是不在乎他人看法的。”
“他人看法,他人看法……”
“我明白了。”唐三藏狠狠敲了一下自己,“我明白了。”
第二日,角落裡不再有人。
坐在如來面前聽經的,不是金蟬子,是旃檀功德佛。
……
當第二日的太陽落山的時候,刑天已經出現在竹林上空,他是飛來的。身邊帶著一隻十萬八千斤的棍子。
刑天怎麼也想不到竟會有如此巨大的使命降臨在自己身上,先是殺天帝,接著又是送還一隻十萬八千斤的棍子。這隻棍子,打死過神仙,也打死過妖怪。
“孫悟空的棍子保養的可真好。”刑天感嘆了一句。“殺了那麼多人,還像新的一樣。連一滴血也沒沾上。”
金箍棒確實很新,在太陽下是閃閃發光的。但刑天不知道,金箍棒很新的另一個原因就是:金箍棒是噬血的。這一點,孫悟空在最初也不知道。
當這支聽話的棍子順從地變小,以致能夠自如的放進耳朵裡時,孫悟空的第一感覺就是快活。
那一刻,老龍王的勸阻變得蒼白而無力。
“什麼噬血,你這老龍說話怎不算數?我如今將它拿了起來,他就是我的了。”
“猴王,這如意金箍棒確實是不祥之物啊,你想那大禹治水之時,有多少生靈被沖刷進入到我東海之中,這支棒子受兇虐之氣影響,已經能噬血了。爲了天下衆生,求大王三思啊。”
“又是天下衆生,我師父說天下衆生,你也說天下衆生。這天下衆生有什麼好,值得你們這樣敬畏,俺老孫出去以後,定要讓天下衆生知道俺的厲害。”
“大王,大王不可啊。”
“老龍王,你休要攔我,你將這神兵贈與我,我念你對我有恩。否則,你早成了第一個祭棍之人。快快滾開。”
孫悟空飛起一腳將老龍王踢倒在地上。
從此,金箍棒成爲一種殺人工具。人們不但懼怕孫悟空,更懼怕他手中那隻金色的棒子。那支可以將天庭戳穿的棒子!
這支棒子甚至可以打死一個女人。比如說白骨精,比如說蜘蛛精。
他們都是妖精,都該死,可是在這之前,孫悟空從沒殺過一個女人,就算是女妖精也沒有。
取經路上,菩薩給孫悟空帶了一個緊箍咒,卻忘了給那棒子也帶上一個什麼鐵圈。
金箍棒,遇妖殺妖,遇魔降魔。
孫悟空只是一隻被馴服的體貼的猴子。
以至於當他報出自己是齊天大聖的時候,只有一羣小妖笑著指著他的鼻子說“弼馬溫。”
可是當金箍棒從耳朵裡拿出來時,那一羣小妖立刻便跪下來叫著爺爺饒命。
孫悟空能饒,金箍棒卻不能饒。
瞬間,血光四濺。紅色的霧氣濺到孫悟空的臉上,同時也濺到金箍棒上。但下一次金箍棒又從耳朵裡拿出來時,又成了全新的。沒有血跡,什麼也沒有。
孫悟空也開始懷疑這究竟是一支怎樣的棒子。殺人,卻不沾血。
他問唐僧,唐僧也不知道,唐僧只知道講講道理。
成佛之後他才明白,不是不沾血,而是噬血。金箍棒永遠不可能像他一樣習慣吃齋唸佛,永遠。
但他叫刑天送還這支棒子明顯是錯誤的。他有意犯了一個這樣的錯誤,就像當年的菩提祖師。
……
時光的流逝總是以最平常的方式折磨著一個人的心。
碧瑤坐在屋前,呆呆的看著窩裡那一隻兔子。可是兔子只知道吃草,它不可能讀懂一個人的心,特別是一個女人的心。
“小兔子,你有沒有喜歡過一個人啊?”碧瑤癡癡地問。
兔子當然沒有回答。
“你說我是不是真的喜歡上他了?”
兔子繼續保持沉默。
“那你說我應不應告訴他?”
還是沉默。
“算了,還是不跟他說了,他那個豬腦子……”
兔子點了點頭。
“你不好好的吃你的草,亂點什麼頭啊?小心我把你給烤了。”碧瑤氣急敗壞的說。
兔子轉過身又開始吃草。
“哇,今晚又要吃兔子啊?”一個聲音從背後傳來。正是她日夜盼望的人。
“死海明,你什麼時候回來的?嚇死我了。”在她心裡,他永遠是那個小和尚。
“喂,我剛回來你就咒我死啊,太不仗義了吧,我已經死過一回的人了。你還叫我死……”
“哼,那個,那個……我剛纔說的話你是不是都聽見了?”
“你說的什麼話啊?我剛來就聽見你要烤兔子。別的,一句都沒聽見。哎,你臉怎麼了?怎麼那麼紅啊?跟孫悟空的屁股似的,是不是生病了?”
“哼,要你管。”碧瑤抱起兔子往屋裡走去。
“哎,你又幹嘛去啊?”
“烤兔子——”
海明看著碧瑤進屋的背影,臉上掠過一絲微笑:其實,你說的話,我都聽到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