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天（九）
其實，每一句沒有理由的背後都藏著一個巨大的理由。而這個理由，有可能是一個秘密。
一百年前，那時的碧瑤還不是什麼碧瑤仙子，她擁有全東海最閃亮的珍珠，擁有全東海最漂亮的房子，也擁有全東海最美麗的衣服。
她還有一個全東海最美麗的名字——小龍女。
“自從金箍棒被那隻猴子搶走之後，我們東海已經一千多年沒下雨了。”東海龍王坐在龍椅上，眼裡充滿了焦慮，“要是再沒有水源，我們東海就要乾枯了。”
“龍王，西海龍王那邊不是已經答應和我們共用一口泉眼了嗎？”
“他們是答應了，可代價卻是我的寶貝女兒啊！”
“這……龍王，女大當嫁男大當婚。三公主的年齡也不小了，她也該到了出嫁的年紀了。”
“可是，可是她要嫁的卻是西海海龍王的大太子，那條又醜又笨的烏龍啊。”
“難道我們真要眼睜睜的看著東海就這麼幹枯嗎？”
“……”
“龍王，您就聽老臣一句勸，讓三公主嫁了吧。”
“我是不會讓我女兒嫁給這麼一個人的，對了，三兒呢？”
“三公主八成又上天玩去了吧。”
“你看她這個性子，我怎麼忍心讓她嫁人啊？”
……
天上，一朵火紅色的雲彩內。
“碧瑤姐姐，你這裡怎麼會有這麼大的珍珠啊？”小龍女把玩著手中的珍珠說。
“快放下，快放下，可別摔壞了。”那個叫碧瑤的仙女趕緊走過去把珍珠搶了過來。
“噢，我知道了，這一定是我哥送的對不對啊，怪不得你這麼寶貝它。”
碧瑤仙子的臉上出現了一抹紅暈。
“你這個小機靈鬼，知道還說。都快要出嫁的人了，還這麼大大咧咧的，小心你婆家收拾你。”
“哼，誰說要嫁人了，我纔不要嫁給那個醜八怪呢。”
“這種事，豈是你說了算的，再說了，你爹不是已經和西海龍王說好了嗎。”
“我說了怎麼不算，我爹他最疼我了，他才捨不得把我嫁給那個醜八怪呢。”
“好好好，不嫁不嫁，那你就忍心眼睜睜的看著東海變幹？”
“東海變幹有什麼了不起的？我爹他那麼聰明，一定會想到辦法的。倒是你和我哥，哎，對了，你和我哥最近怎麼樣了？”
“還是老樣子唄，你說王母娘娘會不會知道這件事啊？要是讓她知道了，那可就慘了。”
“你怕什麼呀，你們倆又沒犯錯。”
“可我們是神仙啊，你又不是不知道，神仙是不能談感情的。要是王母娘娘怪罪下來……”
“神仙怎麼了，天條是死的，人是活的嘛。你別忘了我爹可是堂堂東海龍王啊，只要他在王母娘娘面前說幾句好話，你就是我哥的人了。到時候，你就等著當我們龍宮的龍母吧。”
“你這小丫頭片子，淨會胡說。我打死你……”
碧瑤仙子追著小龍女在屋裡打鬧起來，門外，一個人正向這邊走來。
“碧瑤仙子在嗎？”
碧瑤和小龍女停止了打鬧，“是誰啊？”
“哦，是我，二郎神。”
“原來是二郎真君啊，有什麼事兒嗎？”
“沒，沒什麼，就是想看看仙子。”
屋內，小龍女綴著碧瑤仙子的衣襟，“二郎神？他來幹什麼？他該不會是……”
“哎呀我怎麼知道呀，這兩天天天往這兒跑，我要是不理他吧，大家都是神仙，怕傷了和氣，要是出去，他就老糾纏著我不放。你說我該怎麼辦啊？”
“什麼，他敢糾纏我嫂子，我看他是吃了熊心豹子膽了，看我怎麼收拾他。”
還沒等碧瑤仙子出手，小龍女已經衝出了房門。
“碧瑤仙子，我可是……唉，你是誰呀？這不是碧瑤仙子的房間嗎？”二郎神見門開了，趕緊舉起手中那一束玫瑰，可誰知道出來的人卻不是碧瑤仙子。
“你管我是誰，可是，你可是什麼啊？你身爲堂堂天庭首仙，此刻不去查崗哨，跑到一個仙女門前幹什麼？”
“我是……”
“我什麼我？你就不怕我告訴天帝啊？”
“姑娘，姑娘，這位姑娘，有話好好說嘛，幹嘛這麼認真啊？我今天只是路過這裡，我走，我走還不行嗎？你看你還……”
“那你還站在這裡幹什麼？”
“我走，我立刻就走。”
二郎神轉過身，一溜煙飛入雲層之中……
“哼哼，你這個機靈鬼，這種辦法也想得出來。”
“我怎麼了，誰叫他先勾引我嫂子的，像這種人，就該拿天帝來嚇唬他，否則他一定還會再來的。”
“就你聰明。”
“嘿嘿，還是不如我嫂子聰明啊。”
“你還胡說，我打你個小丫頭片子。”
小龍女縱身飛入雲中，學著二郎神的模樣說“我走，我走還不行嗎？”
小龍女的動作逗得碧瑤仙子彎腰笑了起來。
“呵呵，嫂子再見。“小龍女衝著碧瑤仙子做了一個鬼臉，飛往下界去了。
在更深處的雲層裡，有三隻眼睛正在死死的盯著她們。
……
三個月後，東海，龍宮。
西海龍王的聘禮足足堆了一地。
“三兒，你就聽父王一句話，嫁了吧。”東海的水已經少到了極限，少到龍王願意出賣自己的女兒。
“不嫁不嫁，父王你又不是不知道，西海龍王的大太子天生就腦袋有問題，您這不是把我往火坑裡推嗎？”
“我的寶貝女兒呦，父王也是沒辦法啊，爲了東海的生靈，你就委屈一回吧。”
“什麼寶貝女兒，都是騙人的，你還是要把我嫁給那個醜八怪，我不嫁，我不嫁。”
“可是西海龍王的聘禮已經送過來了。父王也已經答應人家了。”
“那你就把聘禮給他退回去呀。”
“我的寶貝女兒，你就當父王求你了行嗎？”
“哼，我不管，我就是不嫁，要嫁你自己去嫁。”
“難道你真的要父王求你嗎？”
“父王，我真的不想嫁嘛。”
“三兒啊，父王這輩子一直都寵著你，護著你。你要什麼我都能給你，這次，父王真的求你一次，爲了東海的生靈，你就聽父王一次吧。父王給你跪下了。”這時，老龍王的雙膝已經貼到了冷冰冰的地板上。
“父王，父王。你別這樣，您快起來呀”小龍女一下子哭了起來。
“不，我不起來，做父王的求你了，你就答應父王這一次吧。我給你磕頭了。”
老龍王的頭重重的磕到水晶地板上，每一下都會又一個小的氣泡從哪裡冒出，每一下，都會有一縷血絲飄向海面。這不是命令，這是哀求，一位父親對女兒最後的哀求。
“父王，父王，我嫁我嫁還不行嗎，您快起來，快起來呀。”小龍女用力的去攙扶地上的龍王，可龍王實在太重了，連她自己也被拉倒在地板上。
“女兒，我的三兒啊。”龍王抱著女兒哭了起來。
“父王，父王……”
此刻，哭聲代表了一切。所有的愛都凝聚在這兩個簡單的稱謂中。
龍宮深處，一隻蒼老的龍和他即將出嫁的女兒，抱頭痛哭。
……
還是那朵紅色的雲，還是那兩個人。但這一見面，也許就是永別。
屋內，只有沉默，沉默的可怕。兩個女人，懷揣著自己的心事分別坐著。誰也不敢先開口。
許久，許久之後……
“碧瑤姐姐，我心裡好苦啊。”小龍女依偎在碧瑤仙子的肩膀上，哭出了聲。
心裡好苦，我心裡又何嘗不苦？
“我不要嫁給那個醜八怪，不要。”
“龍兒妹妹——”她想找些話安慰一下眼前的小龍女，可是話到嘴邊的時候卻又止住了。因爲她怕自己也會哭起來。
這陣斷斷續續的抽泣持續了一個時辰，這一個時辰裡，雖然沒有沉默，但卻比沉默更可怕。
“龍兒妹妹，你知道嗎？二郎神已經向王母娘娘提婚了。”說這話的時候，碧瑤仙子的臉上幾乎沒有任何表情。
“什麼？那，那你答應他了麼？”小龍女停止了哭泣。
“我，他是王母娘娘的親侄子，我，我又能怎樣。”
“你真的答應他了嗎？”
“我不想答應，可是，可是娘娘她……”
“那你什麼時候嫁給他啊？”
“三天，三天後我就要嫁人了。”
“那這事兒，我哥知道嗎？”
“你哥？我還沒有告訴他，你回去之後，叫他忘了我吧。”碧瑤仙子把臉轉向了另一邊，她不想讓人看到她在流淚。
“可是我哥他那麼喜歡你，他每天跟我說的最多的就是你啊。”
“這是娘娘的旨意，我，我又能有什麼辦法。”
“碧瑤姐姐……”
一朵紅色的雲中，兩個女人相互擁抱著，這次，她們誰也沒有哭。
……
三天後，龍宮和天庭同時張燈結綵。
“小妹，準備好了嗎？新郎官就要到了。”
“哥，我……”
“別說了，哥知道你要說什麼，這件事，我也有錯。身爲兄長，我卻要眼睜睜的看著自己的妹妹嫁給一個她不愛的人。你要是覺得委屈，就打大哥幾下吧。都怪我，沒能保護好你呀。”
“哥，我，我不怪你。我只是想說……”
“你想說什麼呀？說出來，哥最後一次滿足你。”
“哥，我是想說碧瑤姐姐她……”
“碧瑤？她怎麼了？她是不是出什麼事了？”
“哦，沒，沒什麼。她說祝我新婚快樂。”看著眼前的大哥，小龍女竟然不敢把真相告訴他了。畢竟這是世上最疼她的人。
“西海龍王駕到。”門外傳來龜丞相熟悉的聲音。
“小妹，走吧，再不走可就趕不上時辰了。”
“是啊，再遲就趕不上了。”小龍女想，突然站了起來。
“大哥，你聽我說，碧瑤姐姐今天就要嫁人了，她本來叫我不要告訴你的，但是我不能不說，你快去吧，再過一會而可能就要拜堂了。”
“什……什麼？”龍太子不再猶豫，轉身衝出了房間，一個剛剛準備進門的丫鬟被撞翻在地。
可是，即使趕上了，又能做些什麼呢？
西海龍王的轎子已經擡進了龍宮。
“公主，快點啊，那邊都已經等不及了。”那個丫鬟催道。
“我已經準備好了，走吧。”
小龍女蓋上紅色的頭巾，跟著丫鬟出了門。
龍宮裡，所有的人都在笑，因爲他們要見證一樁喜事——至少對於他們來說這是喜事。
“龍王，您怎麼了？是不是不舒服啊？要不要進去調整一下。”龜丞相看到龍王一臉無精打采的樣子。
“龜丞，你說三兒以後會不會恨我啊？”
“當然不會了，三公主怎麼會恨您呢？您平日裡不是最寵她嗎，她疼您都來不及呢。”
“是啊，她是疼我，爲了我，他情願嫁給一個傻子。”
“龍王，今天是三公主大喜的日子，您應該高興纔對啊，幹嘛提這些不開心的事兒呢？您看，大家都笑的那麼開心。”
“是啊，所有人都在笑，他們都是在看我的笑話。因爲我女兒今天就要嫁給一個傻子！”
全場都靜了下來，因爲最後一句話是喊出來的。
小龍女剛從房間出來。她也聽到了這句話，一切如此安靜。就像暴風雨來臨之前。
“東海龍王，你這是什麼意思？我兒子與你女兒的婚事那是三個月前就說好的，你現在這樣當衆羞辱我兒子，分明是不給本王面子。”西海龍王首先發話了。
“哼，你問問在座的，誰不知道我是爲了東海的泉眼才答應將女兒嫁給你兒子的？你現在卻還敢來質問我？我女兒，不嫁了。”
“你你你，好，你，你給我等著，我西海龍王可不是吃素的。你等著，我這就上天，到天帝哪兒參上一本，你，你毀約在先，休怪我翻臉無情。我們走！”西海龍王帶著他的一羣嘍囉走出了龍宮。
小龍女不知何時已經出現在東海龍王身後。
“父王，你這是何苦呢？我不是已經答應你嫁給他兒子了嗎？”
“女兒啊，父王實在是不忍心看你嫁給那樣一個人啊。這次，你就原諒父王一次吧。父王答應你，不會再有下次了，不會了。”
看著眼前老淚縱橫的父王，小龍女撲通一聲跪了下來。
“父王……”
“女兒啊，你這是做什麼，快起來，快起來。”
“父王，以前都是女兒太任性，是我連累了父王。是我連累了父王。”小龍女的腦袋撞在地上。每撞一下，老龍王都會感到揪心的疼。
“傻丫頭，你這是說的什麼話，快起來，快起來呀，龜丞相，快把公主扶起來呀。”
……
天庭。
這熱鬧，是要舉辦一次蟠桃宴纔能有的。
所有人都在祝福二郎神。
新娘被緩緩攙了出來。紅色的婚衣，宛如那朵紅色的雲彩。紫金冠，鳳霞披。美如夕陽。
一拜天地
……
二拜高堂
……
夫妻對拜
……
門外，風雨大作。
……
一條白色的龍……
……
竄入天際
……
電閃
……
雷鳴
……
“是誰敢在天庭降雨？是誰敢在天庭降雨？？”
……
是他，是他。
……
紅色的蓋頭像一片孤獨的樹葉
……
墜落
……
墜落
……
沒有人敢伸手拉住新娘。
……
他就像一個偉大的戰士。
……
此刻，只爲愛人而戰！
……
他的愛人，注視著他。
……
他們相擁
……
走入無邊的洪荒
……
宇宙
……
黑暗處
……
兩顆星星
……
龍星座和碧瑤星
……
天庭就像一個無聊的冷笑話，被拋在身後。
……
王母娘娘，天帝。
像兩個臃腫的紅薯。
……
一男一女，用愛情羞辱了天條。
……
而天條，不過是天帝的嘴。
……
三天後，天庭。
火刑柱上，一條蒼老的老龍。
“東海龍王，你縱女逃婚。教女無方，你可認罪？”
“我認罪……”
“你縱子搶婚。教子無方，你可認罪？”
“我認罪……”
“你身爲重神，無故悔約，你可認罪？”
“我認罪……”
“你身爲龍王，監管無方，導致東海乾枯，生靈塗炭，你可認罪？”
“我認罪……”
……
“根據天條，你將永世打入天牢，每日嘗受烈火灼心。不得翻身。”
“哈哈哈哈哈……”
“大膽，你敢藐視天庭？罪加一等，罰你女兒龍三公主看守洪荒竹林，永世不得翻身。”
“永世”像一隻鋼針。
幾滴龍淚。不是淚，是血！
……
深夜，洪荒竹林之中，新的看守人到了。
“你就是龍三公主？哈哈哈哈哈……”一羣妖精圍著她。
“不，我是碧瑤。”她冷冷地回答。
所有妖精都散了，沒人敢對她下手。
以後的每個夜晚，一個叫碧瑤仙子的女孩，每天都會望著天空發呆，很久很久。
“你在看星星？”
“是。”
“星星漂亮嗎？”
“漂亮。”
很漂亮……
……
此刻，碧瑤的眼睛是溼的。
“喂，你怎麼了？發什麼呆啊？”
“我，沒，沒什麼。”碧瑤伸手抹去眼角的淚水。
“你說我要是真的報了仇，以後怎麼辦啊。”
是啊，以後，以後怎麼辦？
“我怎麼知道啊，你問你自己吧。”
“我想，我要是能殺了天帝，我就自己做天帝，到時候你就做我的王母娘娘。”
“你淨胡說，誰要做你的王母娘娘啊？”
“難道你不想做王母娘娘啊？”
“我纔不呢，我只想待在這兒，養養花，種種草，那多快樂。”
“那——要是你不上天，我也不上天了，我以後就陪你在這裡養養花，種種草。”
“真的啊？”碧瑤轉向海明，“那我就把我的小屋改大一點。要不然，怎麼夠住啊。”
“對，等我回來了，我幫你改，我們把它改的像龍宮一樣大……”
這句話像劍，直直刺入了碧瑤的心。
“不要，不要住龍宮，不要……”碧瑤癲狂起來。
“好好好，不住龍宮，不住龍宮。”海明伸手摟住碧瑤的肩膀，“以後我就這樣天天陪你看星星。“
星空下，一對戀人相互依偎。
……
藍色的月亮，黑色的夜。
一個黑色的身影。
妖王看著他的月亮。
“大王，回去吧，天已經很冷了。”
“哦……我知道了……”
“大王，你真的要再上一次天嗎？”一雙手從身後摟在妖王的腰上，那是一雙很精巧的女人的手，又細又長。
“是。”妖王握住了那雙手說，“難道你想整日活在這樣一個無聊的地方嗎？”
“爲什麼不呢？大王，難道你不覺得在這裡，我們都很快樂嗎？”
“幽姬，你變了。”
“不，我沒變，是大王變了。”那雙手掙脫了妖王。
“幽姬，你知道嗎，在人間的這兩百年，我只有在夜裡纔會感到快樂。”
“可是，可是，這不就是你的夢想嗎？”
“不，不再是了，你知道嗎，只要我們能夠在一起，有沒有夢想都無所謂。”
“……”
“幽姬。”妖王轉過身，牽起了幽姬的手，“答應我一件事好嗎？”
“無論這次我能不能全身而退，你都要好好活著。”
“不。”幽姬衝進妖王的懷裡，“就算死，我也要和你死在一起。”
妖王沒有再說話。
一個男人，擁有一個願意爲他付出一切的女人。夫復何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