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到消息的時候,晏峻正在書房練字。
筆頓在半空中,墨汁滴下暈染在白紙上,晏峻挑了挑眉:“在淄橋?他怎么跑哪兒去了?”
來稟告的下屬搖頭,“閏王殿下像是突然出現(xiàn)在那兒的,不過他看上去不太好,所以我們的人就報了上來。”
從淄橋回來以前,晏峻就在那兒安排了一些眼線,本是用來探查翼族余孽的,卻不曾想會先傳來這個消息。
不過晏峻對下屬的那句“不太好”有些興趣,什么“不太好”才會讓自己的屬下專門來通報?
等趕到淄橋,看見自己孿生兄弟的現(xiàn)狀,晏峻心道還真是不太好。
晏川彼時正在一間酒肆里,有一口沒一口地喝著酒,身上的衣服凌亂,披頭散發(fā),胡子拉碴,一雙眼血絲密布,整個人看上去很是頹喪。
旁人總道他們兄弟倆像是一個模子里刻出來的,現(xiàn)在卻不大相像了,晏川這個他名義上的弟弟,看上去蒼老了好多歲。
他這幅失魂落魄的樣子,讓晏峻想起了五年前,他抱著那具尸骸痛哭的時候,眼里的痛楚與絕望,那段時間,他也是這般頹喪。
因為那個女孩,那個待誰都很冷淡的女孩。而那個女孩……被他一箭射穿翅膀,葬身在了火海中。
想到這兒,晏峻的心中涌起一抹殘忍的快意。
晏峻正發(fā)著呆,晏川打了個酒嗝抬頭看了他一眼,無力地笑了笑:“你來了?……來干什么?”
晏峻也看著他,勾起了嘴角:“干什么?你自己不清楚嗎?身為皇子,你還真是好樣的,大事小事不過問,過得好生快活呢!”
晏川笑著,仰頭又灌了一口酒:“我要過問什么事?有你一個人不就夠了嗎?事事做到最好,好讓父皇看好你,你就是他最優(yōu)秀的兒子。呵……”
聽他這話,晏峻突然就怒了,上前去一把奪過晏川的酒壺,猛地摔在了地上,抽出腰間的刀插在了晏川面前的桌上。
酒壺摔碎的聲音驚動了酒肆里的其他人,紛紛轉(zhuǎn)頭看了過來。
晏峻朝隨身的侍衛(wèi)看了一眼,侍衛(wèi)當(dāng)即意會,將酒肆里的客人全都趕了出去,酒肆的掌柜也識相地遁了。
一時之間,酒肆里就只剩兩兄弟。
晏川淡淡地看他一眼,伸手又要拿酒。晏峻一把將桌上的酒全掃到了地上,冷眼看著孿生弟弟。
在晏川的對面坐下,晏峻斂了斂怒氣,面色僵硬:“說說吧,這次又怎么了?”
“什么怎么了?”晏川往身后的墻上一靠,打了個呵欠。
“你不說我還不想知道!”晏峻懶得再看他一眼,免得被他氣到。
兄弟兩個都不說話。
半晌,晏川突然笑了,看著他道:“難得你有這個時間,竟陪著我就這么枯坐著。”
晏峻聞言愣了愣,“是啊,難得呢……”
兩兄弟不約而同的想起了過去。
那時候羽皇還在皇位上,他們的父親正努力在向權(quán)力靠近。
作為家里唯一的子嗣,兄弟兩雖是孿生,卻被父親寄予了不同的期望。
哥哥被作為接班人嚴(yán)格培養(yǎng),弟弟則被泡在蜜罐里千般寵愛;哥哥羨慕弟弟擁有的寵愛,弟弟則羨慕父親對哥哥的看重……
從五歲后,兩兄弟的人生就開始朝著不同的方向去了,交集漸漸少了,到最后成了熟悉的陌生人。像現(xiàn)在這般單獨待著,還真是第一次。
晏川起身來,伸了個懶腰。
“累死了,回去睡覺了……”搖晃著走到門口,雙肩耷拉著,背脊有些彎。
晏峻看著他離去,面上沒有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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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活重歸平靜,一切照舊。
寧念又恢復(fù)了往日的緘默。院里桃花零落了一地,枝頭空蕩蕩的。
坐在桃樹下,看著被翻新的籬笆,不可避免的又想起了那日的重逢,區(qū)區(qū)數(shù)日,像是指尖的風(fēng)沙須臾飄逝,卻又像是過了一生。
明明這就是她想要的生活,明明之前就是這么過來的,現(xiàn)在卻空落落的,像是繁花落盡的枝頭。
看著看著,一發(fā)呆就是一個下午過去了。
就這樣吧,不要再想了。
寧念嘆了口氣,起身進了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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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歲安和應(yīng)潮又出去辦事了。楚鏡卿待在藏身的山洞里,又開始閑得無聊,捉一些小動物來玩。
復(fù)國復(fù)國,五年的時間過去了,同族的人少了,復(fù)國大計卻依然停在原地沒什么改變。
楚鏡卿有時會懷疑,懷疑他們這么做到底是為了什么,新舊交替是常態(tài),可為什么還是有這么多人執(zhí)著于舊物。
不過這種話他也只是想想,并不會說出來,不然父親又會對他好一頓臭罵。父親是個忠臣,他這番話無異于是叛逆。
正想著,就聽見侍衛(wèi)們齊聲喚:“將軍,應(yīng)國師!”外出的楚歲安和應(yīng)潮回來了。
楚鏡卿起身見禮:“父親,老師。”
楚歲安板著臉,看著被他捉著放在籠子里的鳥和老鼠,皺眉,“整日就知道玩,懶懶散散成何體統(tǒng)?”
楚鏡卿低著頭不說話。
自家老爹什么尿性他清楚得很,現(xiàn)在看著心情不好,還是不招惹的好,少說少錯。
楚歲安冷著臉往里去了,楚鏡卿剛要松口氣,就聽到楚歲安說:“你也過來,我有話問你。”
抬眼看見應(yīng)潮正看著自己,楚鏡卿突然有種不太好的預(yù)感,連忙應(yīng)了一聲,跟了進去。
楚歲安坐下了,看著站在面前的楚鏡卿,開口問:“我前些日子讓你去查那女子的身份,你說那女子不是長公主。阿鏡,你現(xiàn)在告訴我,你從哪里得知的她不是長公主?”
楚鏡卿心中咯噔一下,暗道一聲不好。
而楚歲安也沒給他回答的機會,直接就接過話了:“阿鏡,我可曾教誨過你,做人最忌諱說謊?”
果然……楚鏡卿暗嘆了口氣,干脆利落地跪下了:“孩兒錯了,請父親責(zé)罰。”
“為何要隱瞞?”楚歲安緊盯著他,不怒自威。
楚鏡卿不說話。
為什么要隱瞞?當(dāng)初楚歲安在懷疑那女子身份并要查探時,楚鏡卿就知道他在打什么主意了。
玄翼,黑色羽翼,象征著的是復(fù)仇。翼族的歷史上曾出現(xiàn)幾個黑羽的翼人,每一次出現(xiàn)都引起了極大的轟動,以及令人覬覦的力量。
五年來復(fù)國大計始終無果,他們的希望就要開始寄托在一個傳說上了嗎?
想起那個女孩,羽朝尚在時便不得人喜歡,如今國滅了,卻又要背負(fù)這些,心中就不由得為她悲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