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年歲歲花相似,歲歲年年人不同。
動蕩起伏不過是過眼云煙,故煙波浩淼的鄱陽湖承載不了多少滄桑變化, “彈指一揮間”不是世居湖畔的人該有的感嘆,歲月的灰燼往往是多愁善感者的哀唱。
神駒已現老態,主人卻依舊年輕。
然人雖未老,臉上卻已被歲月留痕。
俊秀的男子跳下馬來,半側過臉去遠眺湖心,瑟瑟秋風里那張年輕的臉上蒼涼一片。一只白生生小手自他懷里鉆出來,扯住他的頭發使勁拉兩下,男子低首朝懷里的男孩溫柔一笑,春拂大地般,男孩見了這個春光明媚的笑容,立刻張牙舞爪地在他懷里翻動起來。
陰霾的空氣里藏著隱隱的涼意,男子將男孩放下來,邊替他披上斗篷,拉緊衣領,邊柔聲地囑咐道:“迦羅,父皇想一個人呆會兒,你自己去玩,別到看不到父皇的地方去!”
男孩乖巧地點頭,摟住男子的脖子親了他的臉,男子亦含笑回親了男孩的臉,男孩這才一步三回頭地跑開。
男子目送男孩跑遠,轉回臉來,臉上又立時浮上之前的凄涼之色,他走到湖邊,掬起湖水咽下,秋水涼入骨,周游于他的五臟六腑,他輕輕地嘆息著,輕輕地道:“整個鄱陽湖都是你的衣冠冢,卻不知你肯不肯在天上看我一眼!”
他俯下身去親吻水面,朵朵漣漪綻放開來,仿佛能一直蕩漾到湖心,也仿佛能一直蕩漾進那個人心里。
“我修了五年的苦行,五年里的每一個清晨,我都要再跟自己確定一次,你是不是真的不在了,我是不是再也看不見你了……迦羅一天一天地長大,越來越像你,小孩子總是長得很快,所以如果不是看著他,我也常常想不起你到底離開我多久了。”
他的海藍色頭發垂進了水里,像瀕死的柳樹,柳枝在秋風中瑟縮,似想擺脫夏天的葉,為生命做最后的掙扎。
“迦羅他很愛我,在這個世上,他最愛的人就是我,因為他根本不知道你的存在,后世的人也不會知道你的存在。你就像被史書隱去的項少龍一樣,只活在真正愛你的人心里。我效仿始皇帝,修了巨大的陵墓,但是沒有人會知道,我死后尸身會葬在哪里,我只會在死前告訴迦羅,告訴他我不是他的父親,他的父親在他出生前就被我……殺死了……如果他肯可憐我這個曾經的父親,那么就把我葬在你身邊,如果他不肯原諒我,那么也是我咎由自取,我不會怨任何人,更不會怨天地,我只會恨自己不能多活幾年,至少我活在世上,還能常和你說說話。”
他看著自己的淚一點一滴地徑直滴進水里,倒影中他的臉痛苦地扭曲,他突然間再也看不下去,長嘯一聲直起身子,一拳打下,浪花直掀起兩三尺高,將他的上半身淋得透濕。
“薛東離,米羅,你可知薛東離是誰?你可知……這世上,最讓我放不下的人是誰?你可知為何加隆事事都愿站在我一邊,即便是你和穆都極不齒的弒父奪位,他也肯幫我,只因……只因……有些事我亦是到最近才知道才明白的,但我和加隆從小受的苦楚,我卻從沒跟任何人說過,沒跟任何人說過……那本是我們兄弟命中必須承受的,說了又能怎樣?又能怎樣?”
男子似乎下定了決心,要將一切謎底揭開給他的情人聽,他靠著一塊巨石,癡癡地望著浩瀚的湖面,仿佛那湖面能映出他摯愛的面容一般。
沐著秋風,踏著秋草,穆和米諾斯并肩而行,就似親密無間的好友。
米諾斯冷峻的臉上難得現出柔和之色,此刻更幾乎是央求著說道:“穆兄多住幾天又有何妨,想來家兄若有知覺,也是樂得公子久住幽冥谷的!”
穆心里一陣刺痛,轉開話題道:“谷主仍閉關未出嗎,他閉關好象已有兩三年了。”
米諾斯嘆息道:“家父一直感念穆兄成全之義,常囑我多向穆兄致謝!”
穆搖首道:“我不過是不忍看他們父子骨肉分離罷了,更何況,我若每日看著他,只是徒增感傷!”
米諾斯跟著嘆一口氣,臉上很快回復成慣常的冷漠。
穆拉緊了披風,抱拳道:“堂主留步吧,令兄還煩堂主多加照顧!”
米諾斯還禮道:“穆兄盡可寬心,家父二十幾年來一向將對家兄的疼愛也轉到了我身上,這是我欠家兄的,早該歸還,如今家兄遭逢大禍,正是為弟的好好照顧他的時候!”
穆淺笑著點點頭,淡金的陽光加深了他的輪廓……
“我父王最初決定娶我母親,完全是出于政治上的考慮,那時我母親已有了位青梅竹馬的戀人,是個落魄的官家子弟,自小寄居在我外公家。依著我母親的性情,既然已有了心上人,自然是非他不嫁,但你知道,政治聯姻總是牽扯各樣利益的,我母親雖是個傲性人,對那落魄子弟也愛得死心塌地,但她心里也清楚與我父王的婚事已成定局。她是個極聰明的女子,自然不會像一般的官家小姐一樣尋死覓活,所以她可說是平平靜靜地認命嫁進淮安王府的,而我父王一開始壓根就不知道他的王妃出嫁前還有位情人。”
“我母親嫁入王府后,與我父王朝夕相對,時日久了,自然也會生出感情。而她的蘭心慧質也很快令我父王忘卻喪妻之痛,將一顆心全撲在她身上,兩情相悅本是個多好的結局,但老天爺卻偏看不得人團圓美滿。”
“那落魄子弟……就是我之前提到的薛東離……他自知失去我母親的最大原因是無權無勢,于是決心到外闖蕩,臨行前他不免要和我母親道個別,兩人不便公開見面,亦不敢在我外公家見面,便借我母親外出上香的機會秘密約見在城郊的一戶農家,那次道別,兩人都有些動情,薛東離對我母親說,若我母親此生幸福,他也別無他求了,但若是她不幸福,那么就算顛覆了我父王的江山,他也要將我母親搶回去。我母親雖知他這樣說不過一時義氣而已,卻也相信他是做大事的人,便囑他事事小心,盡早成家立業。這次密會說起來,確實是我母親理虧。薛東離走后,此事也并未被揭發出來,事情被我父王知道是在我母親即將臨產時,從王府里一個失了寵的姬妾口中傳到我父王耳朵里的,我父王那日喝了些酒,神志本不是太清楚,所以想也不想就認定了我母親對他不忠,爭執之中,我母親動了胎氣,我和加隆便因此提早降生于世,提早到這世上受苦……”
“我母親為了我們這兩個不爭氣的兄弟,險些賠上性命,醒來之后她本以為一切誤會都能因我們的降生釋然,哪知道……哪知道……更大的誤會出在了我和加隆的頭發眼睛上。我父王的發色為青,瞳色為紫,我母親的發色為藍,瞳色為褐,而我和加隆卻是藍發藍眸的,偏巧薛東離也是藍發藍眸的,這下誰還能相信我母親和薛東離之間是清白的?但旁人懷疑還可說自有旁人的道理,最令我母親寒心的是我父王也加入了懷疑者的行列,要知道你我的曾祖母便是位藍發藍眸的絕代佳人,否則二叔與你的藍發藍眸是哪里來的。我父王心里其實是清清楚楚的,他卻硬逼著自己往薛東離身上想,他從來都知道我和加隆是他嫡親的兒子,卻從來都不把我們兄弟當兒子看,你說老天爺是不是把世上的人都當作彈子來戲耍,否則為何偏偏在我父親懷疑我母親不忠的當兒將我和加隆生成藍發藍眸的?”
“我父母心中都有了郁結,我母親因此一病不起,我父親卻到西域一帶走了一趟,回來時他身邊已有了位絕色的西域公主,就在那西域公主的孩子降生的那一晚,我母親用一條血紅的綢子吊死了自己,你知道上吊而死的人,死狀是什么樣子的嗎,我沒見過,但聽老人說是慘不忍睹的,一個女子若是還愛惜她的容貌,是絕不會選這樣的死法的。而我母親一生,究竟哪里對不起我父親,我到現在都想不明白,也許她所有的錯誤只是她太聰明太驕傲了,只是她太輕易地放棄了一個心愛的男人,太輕信了另一個男人。”
“我母親死的時候,我和加隆只有七歲,只有七歲……母親的死意味著我們失去了一雙能溫柔地輕撫我們頭頂的手,唯一的一雙蒼白的手,母親的死意味著我們失去我們唯一的溫暖懷抱,從此以后只有加隆小小的身子能和我相互依偎,我小的時候太天真了,我一直幻想著我父王有一天能喜歡我,像喜歡穆一樣喜歡我,我努力地學他,我猜想著是不是我非常非常地像他了,他就會喜歡我,但我真的太天真了!多少次,他以我沒法承受的語氣罵我,多少次,他僅僅因為一點小錯就對加隆棍棒相加,我不知道該怎樣保護我的弟弟,我只知道母親不在了,我就該替弟弟遮風擋雨,所以無論什么我都替加隆擋,包括棍子和鞭子,我記得有一次我沖上去替加隆擋棍子,棍子打斷我肋骨的一剎那,我看到我父王臉上現出驚愕的表情,當時我竟不覺得疼,我滿心歡喜地以為我熬出頭了,可當我口干舌燥地醒來時,床邊還是只有弟弟,只有加隆,我第一次不想活下去,一個沒有父母疼愛的王子可能真不如街上的一個野孩子過得好,因為起碼野孩子偶爾還能遇到好心的過路人,施舍他一個冷燒餅……”
“小時侯,我只敢遠遠地瞧你,好多次我恍恍惚惚地就像看著我自己,直到那次,父王破天荒地領我和加隆去裕陽王府,我們才算正式‘結識’,多么的可笑,我竟然要以這樣的方式去‘認識’自家的兄弟,從那兒以后,我的生命里多了一個讓我牽掛的人,其實從始至終,也只有你們兩個才是我最放不下的人,只有你們兩個……我跟自己說,我活著不是為了我自己,我活著是為了讓加隆幸福,讓米羅快樂,我仍舊努力地學我的父親,我早已不在乎自己在他心里是否形同路人。”
“后來加隆愛上了蘇蘭特,他就像久困籠中的小鳥,一旦得了自由就再也不愿返回牢籠,所以他不回家,父王認為他丟了王室的臉,派人在海龍島上駐軍,逼得他和蘇蘭特有家歸不得,他只好和蘇蘭特到處漂泊,我一次一次悄悄為他們傳遞消息,幫助他們躲避追兵,有幾次被父王發現了,他拿訊問要犯的刑具逼問我,我也不肯吐露一個字,加隆是我最心愛的弟弟,只有他還能讓我體會那樣一種血脈相連,所以我只會幫他絕不會賣他,還因為在我心里,從來都承認這世上有很多人很多東西是比皇位權力更加重要的,而加隆就是其中之一。”
“之后的幾年,我陪著你闖蕩江湖,我慢慢地發覺你的一顰一笑都像磁石一樣吸引我,我對你的憐惜甚至超過了憐惜年少時的自己,這愛越來越強烈,越來越清晰,直到有一天,我突然明白了,什么能最大限度地保護我自己,保護你,保護加隆,那就是權力。權力可以滿足野心,滿足支配的欲望,權力還可以保護自己想要的東西,我之所以一直那樣的痛苦地活著,只因我沒有擁有那至高無上的武器。”
“我開始籌劃如何取代大哥,奪取淮安王的王位。我苦心孤詣,直到一張不知從何而來的字條幫我定下大計,那字條上只有七個字,一行寫的是‘蘇蘭特’,一行寫的是‘改頭換面’。這條計策可說是一箭三雕的毒計,不但能夠一舉除掉父王和大哥這兩個‘障礙’,還能讓我名正言順地坐上王位,不留罵名。那時侯我也是鬼迷了心竅,只想著登位后的無限風光,唯我獨尊,卻沒想過大哥半分,我大概是被壓抑得太久太重了,以至于心里面自私地認定別人受苦不過是老天對我的一點微薄的補償。但實際上,闖進父王的臥室我便后悔了,我沒膽子下手,甚至沒膽子靠過去,我父王那時侯已經虛弱至極,我望了他一陣便知道,我根本沒必要動手了。但突然間我心里冒出了個極惡毒的念頭,我要讓他知道我是來殺他的,我要他知道撒加想要殺死他,我揭下易容面具,站在床前冷冷地望著他,他的嘴動了又動,卻說不出話來,我有些要流淚的沖動,卻不知道是同情他還是同情自己。他的眼睛忽地張大,手緩緩地伸向我,我退后一步躲開,仍是冷眼旁觀,他終于發出聲來,他說,孩子,我心里一直有愧,我對不起你們母子!我冷笑出聲,諷他道,人都死了,你向誰愧去。他流著淚,無可辯駁,我更加更加地恨他,如果他一直這樣‘心安理得’下去我也許還沒這么恨他,所以一直到他閉上眼睛,我也不曾流露出任何傳達諒解的表情。在翻過他的身子,補上陷害大哥的‘霹靂弦驚’時,我才有稍許的愧疚,但那愧疚也絕不是因為他。”
“是的,我欺騙了你,利用了你。但是你從不知道,我那樣做也是為了讓你置身身外,我不想你恨我,可事實上,我早料到你會恨我,米羅,你最清楚我有多愛你,所以你也最清楚如何打擊我,你的溫柔從來都不給我,難道我就只能激起你的反抗,永遠也得不到你的憐惜嗎?你們都罵我是弒父奪位的禽獸,我不在乎,我也不想解釋,我曾對自己發過誓,我絕不會靠解釋來博取你的同情。”
“直到最近幾天,我才知道當初給我字條的人是誰!我才知道屢次助加隆破敵的高人是誰,我才知道你我之間的誤會為何會越結越深,始終沒有緩和的余地,我才知道沙加為何會死心塌地地幫我,為何會放棄穆!這所有的一切,都是在薛東離的掌控下的。他實在是個極聰明的人,他若是有心爭天下,今天坐在皇位上的人絕對不會是我。原來他因念著我的母親,所以愛屋及烏地助我登大位,助加隆平天下,他因不希望你壞我的大事,所以要沙加離間我們,可我卻沒辦法恨沙加,因為他為了報他師父的救命之恩,已然絕情斷恨,孑然一身了,只是他雖發了毒誓,此生絕不愛人,最后卻還是對穆留了情,要穆一世痛苦,本是薛東離交下的重要復仇任務,因為當年我父王帶回的西域公主,就是穆的生母。”
“此時此刻,我已不知該恨誰了!我奪天下,本是為了把握住我想要的東西,可事實上,我贏了天下卻輸了一切。薛東離不懂我,他真的不懂我,可他應該是懂我的啊!他自己是個不愛江山愛美人的癡情種子,為何卻狠心奪去我的愛,米羅……米羅,打蛇打七寸,你竟忍心真打在我的七寸上,只因我吝惜了一個愛字,你就讓我痛苦一世!我實在不該輕看你,我敢說,論起看透一個人的本事,我絕比不上你,可你怎的就不明白,我不敢說那個字正是被你的譏諷嘲笑傷怕了,我已不敢再輕言‘愛’字了”
“米羅……米羅,你為什么要變,我寧愿你像很早很早以前那樣,鼓著腮幫子沖我喊,撒加,我早晚要強過你,我一定會強過你,而不是用冷冷冰冰的眼神睥睨我,再贈我一個鄙夷的笑,我并沒有變啊,傻瓜,我發誓我從沒變過,我發誓……”
男子再也說不下去,眼淚早已流干了,眼角干澀得火燒火燎的疼,背后突然傳出一聲幽幽的嘆息,男子忍不住地轉過頭去。
一個玲瓏如玉的男子站在不遠處,右手牽著小小的迦羅,湖藍的長發明麗輕柔,讓鄱陽的水也為之失色,五年的光陰,似乎半點不曾侵蝕那絕美的容顏,只是人世間的磨難難免要在那無缺的面容上添些風霜之色。
撒加忍不住偏頭去看自己的頭發,下意識地伸手去摸自己的臉:我已老了,我已老了,可他還年輕,他還是那樣年輕。
費伊緩步走過去,將一個包袱輕輕拋進撒加懷里,“這是加隆的帥印,他急著去尋蘇蘭特,不及回來跟你復命了,他托我轉告你,找到蘇蘭特以后,他一定會回來看你!”
撒加心里堆滿了疑惑和驚詫,卻突然忘記了該怎樣開口說話。
費伊臉上現出憐憫之色,低聲道:“你想問,加隆的帥印為什么會在我這兒,你想問,他和蘇蘭特之間發生了什么?”
撒加張口結舌道:“我……我……”
費伊嘆口氣道:“加隆和蘇蘭特之間……因為你而生出了些小誤會,以至于蘇島主不辭而別,加隆不及趕回京城,便將帥印交予了阿布羅迪將軍!”
“你就是……阿布羅迪將軍?”有人恍然大悟。
“他就是……米羅的兒子?”有人答非所問。
“他是我的兒子!”有人心如刀攪。
“他會成為我唯一的弟子!”有人黯然神傷。
愛
不愛
失去時,才知道愛著。
失而復得時,才知道,愛會一點一滴地沉淀。
漁舟唱晚,小小的迦羅想不明白,為何他的父親和他未來的師父,面對面站了那么久,卻再也沒有說過話。
**********
注釋:
赤比:《搜神記·三王墓》
楚干將、莫邪為楚王作劍,三年乃成。王怒,欲殺之。劍有雌雄。其妻重身當產,夫語妻曰:"吾為王作劍,三年乃成。王怒,往必殺我。汝若生子是男,大,告之曰:'出戶望南山,松生石上,劍在其背。'"于是即將雌劍,往見楚王。王大怒,使相之:"劍有二,一雄一雌。雌來,雄不來。"王怒,即殺之。
莫邪子名赤,比后壯,乃問其母曰:"吾父所在?"母曰:"汝父為楚王作劍,三年乃成。王怒,殺之。去時囑我:'語汝子:出戶望南山,松生石上,劍在其背。'"于是子出戶南望,不見有山,但睹堂前松柱下,石低之上,即以斧破其背,得劍。日夜思欲報楚王。
王夢見一兒,眉間廣尺,言欲報仇。王即購之千金。兒聞之,亡去。入山行歌。客有逢者,謂:"子年少,何哭之甚悲耶?"曰:"吾干將、莫邪子也。楚王殺吾父,吾欲報之!"客曰:"聞王購子頭千金,將子頭與劍來,為子報之。"兒曰:"幸甚!"即自刎,兩手捧頭及劍奉之,立僵。客曰:"不負子也。"于是尸乃仆。
客持頭往見楚王,王大喜。客曰:"此乃勇士頭也。當于湯鑊煮之。"王如其言。煮頭三日三夕,不爛。頭踔出湯中,躓目大怒。客曰:"此兒頭不爛,愿王自往臨視之,是必爛也。"王即臨之。客以劍擬王,王頭隨墮湯中。客亦自擬己頭,頭復墮湯中。三首俱爛,不可識別。乃分其湯肉葬之,故通名"三王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