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水池。
一潭渾濁不見底的黑色死水里,懸浮著無數骷髏和白骨。那些從前被虐殺的生靈,它們的血肉已經溶為黑水池的成分。剩下的渣滓,成了黑水池恐怖的浮飾。
無數骷髏和白骨堆壘成一座白森森的十字架。十字架冷冷地屹立于池中央。木蔚來張著雙臂地被吊在十字架上。他的手臂幾乎有一半被嵌陷入十字架的骨壘中,被錮鎖得牢牢的。
赤著的上半身,暴露了胸前和腹下兩處致命的深傷。下半身,被泡在黑色的污水中。傷口處,暗紅色的血如小溪般延著蒼白的皮膚緩緩注入黑水池。
他無力地垂著頭,眼簾垂闔。沒有生息的臉上,嘴角的血跡未干。眉睫輕顰著,保持著微弱而虛淺的呼吸。就是因為剩下這一口氣,使他區別于一具死尸。而此刻的他,并不清醒。從那皺顰的眉宇間,仿佛透映著他意識所深陷的那個黑暗、殘忍而悲傷的夢魘。
無數細如頭發的黑絲,從黑濁的水面伸長而出,延著那副血淋淋的軀體,往上蔓爬并根深扎入,蝕肉侵骨,源源不絕地吮吸著那副軀體的魔氣。黑池水蒸騰著一種彌漫的瘴氣,這種瘴氣對普通人類來說,是劇毒。然而,卻像保鮮膜一樣,縈繞著那副軀體,減緩著生命枯竭的速度。
夢魘中,那些轉瞬即逝的生命消失時那悲慘的一幕幕又反復重現地在他腦海里重現:戈藍、布谷、布夫人、晴兒、冰綾、魔星、阿里……每一次的錯失,都是錐心的痛。因而,那些還有黑暗中掙扎,等待著自己救贖的人呢?
“哥哥,救救我……救救炎兒……”仿佛聽到了被關在遠在千里之外的玄山城堡里,妹妹麗雅哭泣的求救聲。
“三日后,如果小白沒有回來,那么行動是失敗了。到時,小白就有勞主人來迎救了……”小白臨別前的話,又在木蔚來耳邊響起。
荒漠黃沙地里掩埋的已經絕望白骨;天龍城里神龍化為結界保護著人們,他們仍對和平美好的未來充滿著希望;然而沙渡憂郁深?的目光里,沉淀著越來越難擇訣的不忍與猶豫……
這一切,木蔚來都看在眼里,痛在心里。大事未成,自己焉能如此卑賤地死在黑水女妖的屈辱之下?人總是會死的,但要死得其所!意識至此,在強大的求生意識的催動下,他體內原來紊亂而微弱的魔氣,又開始慢慢地重新凝聚。
入侵那副軀體的黑絲在魔氣反噬下漸漸地枯萎、脫落,融入黑水之中……
……
天龍城下。
“陛下,萬萬不可!”
丞相、廉王還有凡爾紛紛勸阻。
沙渡躍身上馬,牽著韁繩,勒繩回馬,冷靜地吩咐著:“我回來之前,紅蓮國的一切政務就有勞丞相和廉王了。凡爾,狩魔十二隊暫時由你全權指揮,遇事可與明月巫師商量。”說完,不理堵在城門的群臣作何反應,策馬加鞭,揚長而去。
沙渡要單槍匹馬地去拯救一個,本就應該死在他劍下的人,這對紅蓮國所有把希望寄托在沙渡身上的子民來說,是十分荒謬的。而且,那明顯是一個陷阱。
但是,沒有人敢攔阻王,也沒有人有這個膽量和能力。
眾人只有以擔擾和不安的目光,目送著他們的**馬的身影,消失于黑夜之中。
“蔚來,等我!我一定會把你安然無恙地救出來!”
沙渡深?的紫眸,在漆黑中就像閃亮的琉璃,又美麗又堅決。而且,散發著一種很危險的氣息。沙渡被激怒了!
夜晚,那片被邪玄魔瘴氣污染的廣闊荒漠里,隱藏著無數人性盡失的兇殘的半魔人。
就著月色,面前不遠的沙丘,沙土在鞠動,并且快速向沙渡移動!在快接近沙渡時,這鞠動的沙土又分成數十支,四面八方包抄。
沙渡早已洞察到沙土下的異常,但卻完全沒有放慢車速,繼續全速前進。然而右手卻凝運靈力,“嗖”的變出一把長長的血紅色的炎之劍。
突然,數十個黑影從沙下突破而出,向沙渡撲去!
它們是半魔人!
猙獰的面孔上,本來人類的五官已經退化成妖獸的怪異狀。紅色的眼球凸眶而出,好像快要掉出來。瞪得迸裂的眼角,在滴血!牙床外突,長了上下兩排森長的獠牙,綠色的涶液,從牙逢里滲流著,夾雜著食物的殘渣。雖雙腳走路,前肢變得粗長,手掌已經變成野獸鋒利的爪狀。
沙渡手臂一輪,漆黑的夜中閃過一圈紅色的光。
光芒過去,最先撲過來的一圈半魔人從半空中掉下來,它們的身體全都被攔腰砍成兩半。
這些被腰斬的半魔人沒有馬上死去。手腳在僵蹬著,作殊死的掙扎。綠色的液體從斷身處如崩堤一樣噴涌而來。
其他半魔人聞得血腥味,也不分辨是否同類,全都朝地上半死的半魔人撲壓過去,開始瘋狂地噬咬撕裂。
它們渴望啃噬的,只有血腥。因為,它們只是喪失人性的半魔人……
將那群自相殘殺的半魔人遠遠拋在后面,沙渡快馬加鞭,頭也不回,繼續趕路。這一路上沒有半分停留過。沙渡所騎,又是萬中無一的千里良駒,普通的馬要三日才到達的路程,沙渡一夜一日就趕到了。
此時已經第二日傍晚。昏黃色的夕陽將靈水湖映照成一片血的紅色。
來至靈水湖前下馬,凝望了那一湖微風鱗波的靜逸的湖水,沙渡伸出左指在半空中畫了一個白圈。白圈一晃變成一個透明的泡沫狀的結界,將沙渡保護在其中。
沙渡縱身一躍跳入湖中。
那個泡沫結界,將湖水隔開。這湖水有毒,之前聽木蔚來說過了。而沙渡幻變出來的結界,能抵擋著這種毒。自從黑龍江魚怪一役后,沙渡除了在全力處理朝中事務之余,仍不忘抽空苦練劍術和玄術。與那時比,沙渡又進步了不少。這就是斑蝶與沙渡對戰一招,便知難而退的原因。
湖水深處,有一片光亮,通向另一個湖。沙渡向著那光亮的方向游去。當再次浮出水面時,出現在他面前的,是一片冰的世界。
無論湖的另一面的人類世界如何的日落日出,這個湖底世界里,永遠是天色灰蒙蒙的的白天。
一座華麗的水晶宮殿浮于湖中央。紛紛揚揚的雪花飄降著,為這片死寂的白色世界點綴著星星零零的靈動。
沙渡踏上宮殿的階級,從殿正門,大大方方地走入來。
這里有不少白衣的男人守衛著,這些男人的長相都頗為俊俏。一眼望去,沒看到一個女人。這樣的風光,沙渡也早從木蔚來口中聽說過。看來這靈姬好男色,果真名不虛傳。心里又不禁暗暗為木蔚來的處境擔心。
奇怪的是,這一路走去,沒有人出來攔阻他。好像知道他會來一樣。
一直走入正殿大堂,看到高高在上坐在水晶寶座上的那個庸雍華貴的金發美人,沙渡知道,那個人就是靈姬了。靈姬旁邊站著一個表情冷漠的白衣男子。這個男人的相貌,要比剛才守在那里的衛士要好得多。而且從那男子冷凌的眼神里,沙渡看出這個妖男有不弱的妖力。
白衣男子是影梅。蘭菊竹三位使者已經不在了,現在影梅成了靈水宮,唯一可以如此靠近守在靈姬旁邊的人。今天,影梅的心情特別好!
靈姬的容貌,跟在興龍莊藏珍閣看到的夜離的畫像一模一樣。
先祖的容貌活生生地呈現在眼前時,沙渡多少還是有些振撼,同時還覺得羞恥。這個活剝人皮的女妖,這樣做分明是對驅魔族的侮辱!
“啪啪啪!”
迎接沙渡的,是幾聲清脆的掌聲。
“陛下果然信守承諾,而且膽識過人,靈姬好生敬慕。”靈姬陰陰地笑著,一雙邪蕩的紅眸在沙渡貪婪地搜刮著,又輕笑:“陛下不嫌陋舍寒微,不遠千里,親自駕臨,靈姬感到榮幸之至。”
影梅看到靈姬看沙渡的眼神后,心里有些不快:宮主那貪新忘舊的速度,也太快了吧!剛才還對那個病秧子動心。這會兒又看上了這皇帝。沒錯,這個皇帝的確有些魅力。銀發紫眸,英氣逼人,王氣浩蕩,容貌異麗,不止是人中之龍,而且是世間罕有的絕色。但是,這皇帝可是個純種的驅魔族人!是妖魔的天敵!靈姬宮主怎能看上自己的敵人呢!
沙渡盯著她,不屑她的客套,冷冷道:“我已經來了,放了我的朋友。”
靈姬彎起美麗的眼睛,莞爾一笑:“陛下,靈姬此番約您前來,也不過是想與你共商消滅邪玄魔之事。”
“想我與你等邪惡的妖魔勾結,沒門!”沙渡憤懣地厲之以色,一道飛虹由他掌中迸出,與冰冷的空氣磨擦產生一道紅色的火花。火光直射坐上的靈姬。沙渡的紅劍能幻化成任何形態。
這一擊突如其來,殺靈姬于措手不備。
豈知那靈姬又是莞爾一笑,與旁邊的影梅突然從沙渡眼前消失。紅劍擊空,回至沙渡之手。
空蕩蕩的冰殿里,突然從地面冒出騰騰的白色寒霧。寒霧彌漫了這個空間,使這里成了一片白茫茫的世界。
在蒙朧的白霧之中,漸現一片黑色的水池。木蔚來就被吊在水池中央的骷髏白骨十字架上!
“蔚來!”
沙渡看到渾身是血,昏迷不醒的木蔚來,驚駭得大叫,不顧一切就沖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