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大度
王舲等人已經(jīng)被侍衛(wèi)們請了出去,繡帶飄搖的大相國寺里,一片空曠冷清。
李苒從周娥懷里掙脫下來,從臺子上抱著孫老夫人嚎啕大哭的陳老夫人,看到一身血污站在臺子旁邊的張夫人,再看到跪在地上,嚎啕痛哭,磕頭磕到頭破血流的忠勇伯孫強(qiáng)。
地上的鮮血緩緩流淌,漫向?qū)O強(qiáng)。
旁邊,謝澤筆直站著,雪白的長衫上印著斑斑血漬。
“走吧?!崩钴鄞瓜骂^,轉(zhuǎn)身往外走。
大相國寺外,一層層圍著衣甲鮮亮的御前侍衛(wèi),李苒那輛車,已經(jīng)等在一層層的侍衛(wèi)里面。
李苒上了車,周娥坐到車夫旁邊,車子出來,往長安侯府回去。
拐過一條街,李苒掀起簾子,和周娥道:“我不想回去,隨便轉(zhuǎn)轉(zhuǎn)吧。”
“你的手傷了,得趕緊洗干凈上藥,去吳嫂子那里?”周娥看著李苒道。
周娥端起杯茶,剛抿了兩口,側(cè)門從外面推開,桃濃拎著捧著幾只荷葉包進(jìn)來,一邊用腳踢上門,一邊叫道:“大相國寺出事兒,唉……咦,唉喲姑娘這是怎么了?這一身的血……”
“知道?!崩钴弁罂吭谝伪成?,沉沉嘆了口氣。
周娥欠身看了看,嘆了口氣,“我也不想吃飯了,有酒沒有?”
“嗯。你也知道?”周娥有幾分驚訝。
嘖,真是禍害活千年。”
“從前開大車店的牛家,一直被忠勇伯府視作恩人的那家,周將軍肯定知道,前兒聽里瓦石班頭說,看到忠勇伯府那位世子,點(diǎn)著牛家大爺?shù)谋亲佑?xùn)斥,說牛家到他太婆面前挑撥離間什么的。嘖!”
人人都覺得,再怎么著,那也是他的父親,他們的祖父,再怎么都是一家人,她怎么就不能大度些,怎么就不能抬抬手,讓一家人團(tuán)圓歡慶呢?
李苒垂著眼,一口接一口的喝酒,周娥仰頭一杯,發(fā)一會兒呆,再仰頭一杯,桃濃挨排斟著酒,斟一輪,端著杯子,沖李苒舉一回,再沖周娥舉一回,嘆一口氣,仰頭喝酒。
看樣子,老范家和老牛家用不著搬家逃命了,挺好挺好!”
桃濃看看周娥,再看看李苒。
“有有有,昨天剛送來十來壇子上好的玉泉酒,喜姐兒,看著鍋。”
“看樣子不是忠勇伯,他大約舍不得,到底是爹呢。不管誰劈的,劈死了就好。
“啊?這話也說了?這老夫人……唉!”
“沒事兒就好,喜姐兒,把這幾樣熟菜拿進(jìn)去?!?
“桃濃還過來吃飯?”見李苒默然坐著,看著不知道哪里發(fā)呆,周娥和吳嫂子沒話找話。
“她是……心死如灰。”
桃濃和周娥呆坐著,默然良久,周娥垂著頭站起來,“酒沒了,我再去拿壇子酒?!?
“嗯。”周娥從廊下拎了把小竹椅子,放到石榴樹下時,吳嫂子已經(jīng)從前面店里飛奔過來,喜姐兒緊跟在后面。
我就跟他說,我把他剝光了,叫一支小隊(duì),不多,十個人,挨個把他日上一回,他能提上褲子,哈哈一笑,握手揭過,那我也大度揭過。
吳嫂子應(yīng)了,和喜姐兒一起,往廚房忙著做飯。
“你們從大相國寺過來的?聽說大相國寺出事兒了,半條街都封了,從宣德門到大相國寺,一路上全是御前軍。
想給他們家老太爺翻案,從人渣翻成個父慈子孝,那也得等人都死光了,至少得等他們府那位老夫人伸腿死了吧。
嗯,這下好了,他家老夫人一口毒喝死了。
“我也想喝幾杯酒,飯不吃了,你干脆炒幾樣下酒菜吧?!碧覞飧?。
“?。俊碧覞獯袅艘凰?,長長唉了一聲,“是因?yàn)槌悄夏俏焕咸珷???
吳嫂子連聲應(yīng)了,吩咐喜姐兒出去再買幾樣菜肉,自己在廚房忙著準(zhǔn)備下酒菜。
“孫老夫人服毒前,說了牛掌柜救命之恩,也說了老范家姑娘那事兒,老畜生那條腿,就是老范家打斷的?!敝芏鹂粗覞猓鲁吨旖恰?
周娥托著李苒的手,仔細(xì)擦洗。
從城南那位老太爺?shù)搅诉@京城,那一家子,聽說嚇的都不敢出門了,那老太爺跟老范家那事兒,你們肯定不知道?!?
一會兒功夫,一小壇子兩三斤玉泉酒就喝空了。
桃濃拍著手,唱戲一般,說到天倫之樂,狠啐了一口。
“嗯。”李苒沉默片刻,低低應(yīng)了。
車子停在吳嫂子那間后院側(cè)門外,周娥伸手扶下李苒,吩咐車夫找付嬤嬤,把她床頭箱子里一個綠瓷藥罐拿來。
桃濃自己拎了把竹椅子,坐到李苒旁邊,再次打量她。
周娥說到一刀劈成兩半兒,聲調(diào)頗為愉快。
喜姐兒開的門,看到李苒滿裙子的血污,嚇的兩眼圓瞪,臉色慘白。
兩只手洗好,側(cè)門響起敲門聲,車夫送了只小箱子進(jìn)來,除了周娥說的那罐藥,還有幾卷浸了藥的細(xì)棉布,和幾包寫著藥名的丸藥。
“她沒事,破了點(diǎn)兒皮,你娘呢?讓她趕緊燒點(diǎn)水。”周娥推了把喜姐兒。
吳嫂子水燒的很快,拿了只黃銅盆,將盆燙了兩三遍,再拿了塊新帕子出來,另找壺煮過,一起端出來,放到喜姐兒搬過來的小方桌上。
“你聽聽這話說的,合著都是人家挑撥離間。
我再讓人當(dāng)著他的面,把他媳婦他閨女日到死,他能大度揭過,那我也能?!?
“我也吃碗羊肉面?!敝芏鸬馈?
李苒伸手出去,周娥托著兩只手,仔細(xì)看了,“就是破了層皮,沒什么大事,我那藥管用得很,明天就能結(jié)痂。唉?!?
“就是這話,要是我,什么城南老太爺,帶幾個人沖過去,就是當(dāng)場把他一刀捅死了,又能怎么樣?怎么能這么沒出息?自己把自己給弄死了。
吳嫂子連聲應(yīng)了,將桌上收拾干凈,端了湯水和茶上來。
三個人酒量都很好,心情都不好。
桃濃嘴角一路往下扯。
李苒的話頓住,一臉譏諷,片刻,才接著道:
“沒事兒,你先閉嘴?!敝芏鹨荒槻荒蜔?。
“姑娘……”
那位城南老太爺當(dāng)年那些事兒,也就四五十年,當(dāng)年那些人,還沒死絕呢,就是牛家大車店里,當(dāng)年幾個老伙計,都還活著呢。
桃濃帶著幾分這八卦只有她知道的得意。
周娥直起上身,往廚房里揚(yáng)聲問了句。
周娥拍開酒壇子,桃濃站起來,拿了酒壺酒杯,倒了三杯酒。
李苒雙手捧著杯子,仰頭喝了半杯。
周娥將李苒手心里涂了藥,又用細(xì)棉布仔細(xì)裹上,指著那藥丸道:“你這手就是破了點(diǎn)皮,這藥不用吃了,是藥三分毒。”
喜姐兒被周娥推的轉(zhuǎn)個身,往前面跑的飛快。
吳嫂子滿腔納悶中帶著幾分怯意,又看了眼怔忡出神的李苒。
“這一下,牛家可慘嘍,牛家還好,南城老范家,嘖,只怕這會兒就得趕緊收拾收拾,搬家逃命了。
桃濃一聲說不上什么意味的嘆息,呆了片刻,才接著道:“說了又怎么樣?老范家要想活命,還是得趕緊逃,就是老牛家,我瞧著,也是趕緊跑吧。
李苒抬起頭,往后靠進(jìn)椅背里,神情哀傷。
你怎么能讓姑娘傷著了?噢對,你不進(jìn)大相國寺,到底出什么事兒了?”
見李苒沒說話,周娥嘆了口氣,干巴巴道。
“我吃不下,喝點(diǎn)湯就行。”李苒指了指面前的竹蔗湯。
周娥重新開了一壇子酒,一口氣喝了四五杯,將杯子拍在桌子上,“我當(dāng)年殺人的時候,就有人來勸我,說我今非昔比,讓我大度能容。
“你叫什么?閉嘴!”周娥瞪著桃濃。
“這種事兒,一向是上頭不知道,下頭,沒人不知道。”
她不是沒出息,她就是,太憤怒,太委屈,太絕望了?!?
唉喲,看這樣子,那明兒后天,是不是就得敲鑼打鼓,迎他們老太爺回府了?最好再給續(xù)個十幾二十歲的便宜娘回來,再納上十房八房小妾,唉喲喲,這可是通天大孝,天倫之樂!”
桃濃看起來十分愉快。
周娥斜瞥著她,沒答話。
周娥又拎了把竹椅子,坐到李苒旁邊,示意她,“把手給我瞧瞧?!?
這氣極了,就一把毒把自己毒死了,這算什么?這叫什么事兒?
桃濃幾步?jīng)_過來,將手里的東西堆到桌子上,伸頭看著李苒,“姑娘這是怎么了?這兩只手……”
幸好,那老太爺也被人劈了,要不然,那不是給仇人讓路么?”
外面的人,大約也都會勸她一句:都過去了,該放下的還是要放下,再怎么也是骨血之親。要大度,要寬容,要慈悲。
瞧那樣子,精神頭好得很呢,說不定能再活上個十年八年。
“沒事,趕緊燒點(diǎn)水,姑娘的手得洗一洗,再煮點(diǎn)湯,沏碗茶。”
氣極了就毒死自己,這叫什么事兒?
周娥掩了院門,李苒站在院子里,看著周娥低低道:“就在這里吧,我不想進(jìn)屋。”
她能殺了那只人渣,可她從前那份苦難,那份仇恨,和現(xiàn)在這份委屈,這份憤怒,怎么辦?
“千年不了了,死了,一刀劈成了兩半兒?!?
李苒有了幾分酒意,頭抵在手背上,一動不動。
桃濃啐了一口。
桃濃掂起筷子,轉(zhuǎn)著圈吃了一圈,又吃了一圈。
“敬你!”桃濃欠身過去,將杯子碰在周娥杯子上。
周娥出了一會兒神,一巴掌拍在椅子扶手上,看著桃濃,憤然道:“你說她這個人,怎么能蠢成這樣呢?
“忠勇伯府里,大約人人都在勸她,人人都覺得她不大度,固執(zhí)不化,不替兒孫著想。
“忠勇伯府,孫老夫人,在大雄寶殿前,服毒死了。”
“她不是說了么,她那個兒子說,沒有他,哪有他,就沖這個,他就該孝敬他?!?
這人怎么能傻成這樣?”
那位城南老太爺,當(dāng)年的爛事,抖出來的那些,不說多,有三成是真的,那就是人渣中的人渣,半點(diǎn)人性也沒有。
吳嫂子揚(yáng)聲應(yīng)了,三步兩步出來,去倒座間搬了一小壇子酒出來。
“過來,一會兒就該過來了,她說想吃碗羊肉湯面,我讓喜姐兒和了面醒上了,姑娘想吃點(diǎn)什么?將軍呢?”
接著轉(zhuǎn)向吳嫂子,“這些藥你收起來吧,留著以后用,這都是太醫(yī)院出來的藥,外頭買不到,你識字,什么藥自己看。”
喜姐兒端著桃濃買來的幾樣小菜,放到桌子上。
“我沒事兒?!崩钴勐冻鼋z微笑,一閃而逝。
吳嫂子和喜姐兒撤了桌子上的熟食,擺了幾樣清淡下酒菜上來。
“嗐!”桃濃一聲驚嘆之后,唉喲一聲笑起來,“誰劈的?吳老夫人我見過,可不像個能劈人的,忠勇伯?”
李苒也看向桃濃。
那位城南老太爺,這半年的功夫,就混出了老大名頭,天天捧著紫砂茶壺,昂首闊步,到處吃喝玩樂。
周娥一連串的吩咐出來,吳嫂子連聲答應(yīng),叫著喜姐兒,急轉(zhuǎn)奔進(jìn)廚房。
你說你死都不怕了,就不能去把仇人毒死了?全他娘的毒死!
也許還會說,作為女人,你要柔順,男人都這樣,你就算不替你男人著想,你也要替你兒子替你孫子想想,你兒子不能沒有爹。
李苒也沖周娥舉了舉杯子。
“勸人大度,天打雷劈?!敝芏鸲似鸨?,仰頭喝了。
哎呀忘了說:有月票嗎?有的好,能不能賞個一張兩張,三張五張的?
閑一定努力寫好文,還要努力多更!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