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覺到日光亮堂堂的灑在屋里。
少筠睜開眼睛時,萬錢笑嘻嘻的看著她。她有些茫然,而后昨日種種緩緩涌進心來,她抿了抿嘴,經不住自嘲道:“這一下真真坐實那不貞不潔的名頭了!”
萬錢喉嚨里逸出笑來,絲毫不在意的樣子。
少筠有些生氣,掐了掐萬錢,緊接著掀了被子要起來。
萬錢揉了揉自己的手,然后雙手墊在腦后:“原本海棠春睡醒,多好,你一句話就叫海棠變成了殘花敗柳!”
少筠回頭瞪了萬錢一眼,急急的笈了鞋子。可天還很冷,她沒走出兩步,只覺渾身凍得發抖,忍不住接連打了兩個噴嚏!萬錢半支起身子,叫道:“你還想在大病一場呢?快進來!傷風了不是鬧著玩的!”
少筠抱著雙臂,畏畏縮縮的,想了一會,又不敢高聲叫人,實在忍不住,猴似的又鉆進被窩,惹得萬錢十分好笑。
躲在萬錢懷里勻過一口氣,肚子卻打鼓似的響起來,少筠抬起頭來:“我餓了……”
萬錢又低笑兩聲,然后很正經的說:“昨晚顧著看戲,沒吃飯,我也餓了!”
說罷兩人相視而笑。
隨后萬錢也沒招呼君伯進來伺候,兩人東摸摸西摸摸只鬧了許多笑話才相互幫著穿好了衣裳。而后君伯把青鹽、溫水等洗漱用品拿進來,伺候兩人梳洗。直到這時,少筠都沒發現萬錢有絲毫的不悅,又或者什么輕鄙的情緒,大大咧咧一如舊日,她這才暗自松了一口氣,開始明白,或許自己真遇著了一枚極品!
大約心里輕松,少筠也就不十分計較君伯那股子老學究的做派,淡定的洗漱、用餐。
直到兩人吃過早點,君伯指揮仆人收拾了器具之后,才垂手對萬錢說道:“爺,凌晨時分京里有消息了。”
萬錢微微頷首,示意君伯繼續。
“爺顧慮的事,上邊大約沒有什么跡象。”
一句出來,萬錢微微皺了眉。沉吟了一會,他揮手:“先下去吧。”
君伯看了少筠一眼,欲言又止,最后行禮退了出去。
少筠一直沒有吱聲,她雖然知道萬錢很有能耐,但從未確切知道他究竟是如何處置事務的,因此沒有擅言。
等君伯離開了,萬錢才說道:“你我聯姻,我怕有人忌憚。但京里又沒什么消息。”
他和她聯姻會有人忌憚?少筠心中一動,有點兒通了一半又沒全通的感覺,忙問道:“難道是因為桑氏今年風頭太勁,惹了人側目?可你……”,說到這兒,少筠終是懷疑了:“萬錢,你是什么人?為什么人家會忌憚?”
萬錢搖搖頭:“我是什么人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揮得動漕運的人,也揮得動京里一些人。”
揮得動一些人?少筠稍一掂量,即刻明白:“你是說人家忌憚桑家的位置和你的能耐連在一塊?”,可是剛才君伯也說了,京里沒有什么消息啊!“萬錢,方才君伯說京里沒有消息,那……必然就是揚州府上有人心懷不滿了?難道你懷疑昨夜哥哥那一番話是有心的?不!哥哥不會是這樣的人,他素來讀圣賢書,并不是這樣心藏險惡的人……”
萬錢搖搖頭:“一,人會變;二,會惦記的不止他。”
開始少筠不服氣想辯駁,可平心靜氣一想,又覺得也對!青陽或許早前不懂,可后來未必不懂,她雖不愿相信,但未必不是事實。再說,兩淮各方勢力太過龐雜,還真不好斷定究竟是誰!不過直至此時,少筠才真正明白萬錢心里不在意的原因。她遭受這等事情,他未必會不在乎,但是,他更在乎背后可能的癥結。可是,事已至此,他和她,乃至于康府梁府桑府又該如何應對呢?
萬錢看見少筠一言不發的冥思苦想,不禁伸手握著她:“別怕,會過去!”
少筠嘆了一口氣:“如果你說的是確有其事,我也不知道是誰會用了這樣歹毒的心思,鬧得三家人、我們三個晚輩都萬劫不復!我、我還好,我肯聽你的,不在意自己的名聲也罷了,橫豎我真得一輩子不嫁我也不十分怕。可是哥哥呢,他學問好,本該正經進學出仕,還有梁小姐,她那脾氣,十分的孤傲,姐姐為她不知道受了多少閑氣,鬧到這地步這兩人又該怎么辦?哎,也不知道姐姐好不好、我娘是不是也好……”
萬錢聞聽了輕輕把少筠摟在懷里,有些心疼的:“你自己就沒整明白,管他們做什么?我猜是有人中間做了些不該做的事,但是他們兩方為那點銀子爭得不可開交,又無辜連累你,是事實,沒無辜到哪去。你放心,阿聯不必我吩咐就會去向你娘你姐姐報平安。在他們沒整清楚以前,你還是安分住下來。”
正說著,外面阿聯的聲音就傳了過來:“爺,二小姐的兩位丫頭在外邊候著了。”
少筠一聽忙推開萬錢站起來:“是誰?”
門外兩聲驚呼,便有急匆匆開門的聲音:“小姐!”
少筠一看原來是侍菊和侍蘭兩人!
兩人一見少筠就都抱成了一團,萬錢眉頭一聳,緊接著站起來:“你們聊。”,說著走出門去。
侍蘭一見萬錢走了出去,眼淚嘩的一聲流了下來,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侍菊滿眼眼淚:“急死咱們了!候了一夜,破曉時分萬爺的仆從才傳了話,我們不敢耽擱,忙忙的收拾了兩套衣裳就出來了。小姐,你可還好么?!”
少筠拉著兩人都在桌邊坐下,勉強笑道:“有他在,也沒能發生什么。只是擔心家里……”
侍蘭聽聞了忙拉著少筠:“小姐,昨夜……萬爺他……”
少筠搖搖頭:“蘭子,眼下論這些還有意思么?”
侍蘭抿了嘴,侍菊又推她:“小姐是什么人,別人不知道,我們三會不知道么?我可不管別人怎么說怎么想,只要小姐平安無事就好!”
侍蘭又流了眼淚,哭腔道:“我知道萬爺是個有大分寸的人,小姐在這里不會有事。我只操心后頭怎么辦。小姐這一走,宴席這一散,老祖就黑著一張臉,連同族里的長輩把二太太又訓斥了一頓。二太太當夜里就沒睡好,聽聞我們要出門只勉強要我們收拾些東西,我看她的精神,竟有些不濟。偏偏大小姐府上也鬧開了,身邊也沒能有人勸解勸解二太太。”
少筠嘆氣:“姐姐那面呢?”
“說到這個!”,侍菊不無驚訝的:“小姐一走,大小姐的意思就是康梁兩府坐下來好好談談,可人家梁大小姐只丟了一句自請下堂就連梁府也沒回,直奔李侯爺家里去了。我聽她那意思,不僅埋汰大小姐,連姑老爺也埋汰上了,說是當初就知道青陽少爺和小姐的事,卻還是由著她去嫁,是把她當成棋子使!”
少筠一聲冷笑:“真真欲加之罪何患無辭!”
“可不是么!”,侍菊一臉不屑:“也沒見過誰做人做成這般不食煙火的!橫豎總是別人的錯,橫豎就是自己最好、最對!康府里兩位夫人是老巫婆沒錯,可真要論起來,康少奶奶也不是省油的燈!這才叫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呢!”
兩句話說出來,侍蘭忍不住又笑:“人家罵人,你也學得起勁!只是這事如何善了?”
“有什么了不了的?!”,侍菊張口就來:“又不是天塌了,又不是地陷了,正經要干活過日子的人,舌根嚼爛了,他還能翻出什么花樣來?就是官府里的老爺,明年瞧見咱們桑家大把的銀子上貢,你說他還記得今年這事?也不說別人了,老祖,罵二太太罵得兇,可一句也沒提不讓二小姐當家,誰能做事誰不能,計較著口袋里的銀子,人人心里都有數得很呢!”
一番話說的侍蘭啞口無言,卻足足驚醒了少筠。俗話說不做虧心事,不怕鬼敲門,只有在意流言的人,流言才有殺傷力!她桑少筠不是依附著男人過日子的女人,只要堪破這世間最大的障眼法,任你滿天神佛,也不需要頂禮膜拜!原來這就是萬錢所說的見世面吧!她點點頭,嘆道:“你這番話雖十分刁毒,卻也一語驚醒夢中人。蘭子,你聽了還會擔心么?”
侍蘭想了想,心服口服:“阿菊這話的確有理,想來我們這幾個人,仍不脫些閨閣氣息。倒是阿菊出了趟遠門,見了些大世面回來。”
少筠滿意,又說道:“今早我聽萬錢說話,這里頭大有乾坤呢,怕是有人不樂見這門親事,才鬧出事情來。”
侍蘭侍菊大吃一驚,忙問是什么回事。少筠想了想,覺得這事連萬錢自己都還沒摸出門道來,也不算成熟,因此只挑了兩句告訴兩個丫頭,最后吩咐道:“這些日子我也還是避開些人好,大約還是住在這里妥當一些。家里么,姐姐、哥哥府上的事我不能也不該插手。我只擔心我娘沒有人開解,會心里想不開。這樣,你們倆辛苦一點,再進一趟城,避了人同我娘仔細說說,緩解她心里憂愁,隨后再細細打點些我常用的衣物來。”
兩個丫頭答應了,彼此又說了兩句體己話便又離開。
少筠送走兩人,輕輕舒了口氣,心里又想著侍菊剛才那番話,不禁又笑開。
“想什么這么好笑?”
少筠抬起頭來,看見萬錢負手站在門前,擋住了屋里大部分的光線。她不由一笑,也負著手,一步一步的走到萬錢跟前,仰頭道:“昨夜你說我還是小姑娘的做派,今日你可要對我刮目相看了!”
萬錢聳眉。
少筠好笑,大略復述了侍菊的一番話,隨后道:“大約這也是世間最大的障眼法,堪破了,海闊天空。”
萬錢置之一笑,拉著少筠出門:“什么障眼法,我不懂,我只知道,沒品性是沒底兒的事,人要賤起來,什么規矩,都等閑。”
……
作者有話要說:叫小竹子經歷些事情,開拓些心胸眼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