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華殿中,死一般的寂靜。君澈雙目赤紅、披頭散發,狀若瘋癲。
文武百官,或驚恐或沉默,一動不動,宛如雕塑。
“啪……”地一聲輕響,是羅青桃的血順著指縫流出,滴落到了地上。
本來應該低不可聞的聲音,此刻竟炸響在所有人的心里,激起了一陣顫栗。
君洛悄悄地攥緊了拳,卻沒有抬頭。
一片死寂之中,忽然爆出了一聲巨響。
羅青桃愕然抬頭,只見君澈雙手舉著一張小桌,不要命似的撞進了人群之中。
杯盤菜肴、酒水茶湯,狼藉地灑了一地。
君澈掄起手中的小桌,踉踉蹌蹌地亂闖,一路橫掃,眨眼間竟有十幾人被他打倒在了地上。
這般悍勇,就連君瀚也只能甘拜下風。
可,這還是那個儒雅賢德的睿王爺嗎?
皇帝似乎也沒有料到會出現這樣的變故。他瞇起了眼睛,怒道:“還不快攔住他!”
君瀚聞言忙沖了上去,幾個武將也不敢再遲疑,急奔上前。
殿外的侍衛也沖了進來,將君澈團團圍住。
也只能圍住而已。
此時的君澈完全是一個瘋子,手中的小桌掄起來,虎虎生威,竟逼得眾人完全無法靠近。
即使靠近了,誰又敢拿真刀真槍往一位王爺身上招呼?
一時之間,偌大的錦華殿,竟被君澈鬧了個人仰馬翻。
羅青桃護著皇帝,冷眼旁觀,心中只覺悲涼。
權位之爭,竟能把一個人害成這個樣子!
九五之尊的那張椅子,真的有那么大的魔力嗎?
已經毀了一個君漓,如今又毀了一個君澈,下一個會是誰?
君洛低頭把玩著手中的酒盞,似乎全然不知道羅青桃正在看著他。
“去死,你們都去死!”君澈喘了兩口氣,又瘋狂地掄起了那張已布滿了劍痕的小桌。
君瀚一面舉劍架住飛來橫“桌……”,一面痛心地怒吼:“三哥,你醒醒吧!”
君澈高高地昂起頭,“哈哈……”大笑:“放肆!誰是你三哥!朕是皇帝,你們都要對朕三跪九叩!還不跪下!”
君瀚皺眉,心中無法可想,腳下卻被逼得連連后退。
輕薄的長劍,架不住君澈不要命的攻擊。
并不是說君澈的身手有多好,而是因為君瀚和眾臣顧慮太多,而君澈又偏偏渾然不怕死。
朝中武將,包括君瀚在內,往往慣用長刀。而今日宮中宴飲,佩刀多有不便,是以武將大多帶劍為飾,好看是好看了,用著卻十分不順手。
于是,此刻的殿中呈現出一種詭異的局面:一群在沙場之中闖出命來的武將,竟在一個瘋子的面前手足無措,束手束腳起來。
君澈顯然對這個現狀非常滿意。他大笑一聲,尖聲叫道:“朕是皇帝,還不快快叩拜!孫侍郎、吳尚書、陳御史,你們還在等什么!”
被他點到名字的幾個人,齊齊震悚,膽戰心驚地看向皇帝。
君澈點出了他們的名字,便是把他們推到了風口浪尖上。
群臣毫不遲疑地退后避讓,與這幾人拉開了距離。
畢竟,今日君澈的敗局,已是顯而易見。誰還愿意同他扯上關系?
孫侍郎幾人互相對視一眼,在彼此的眼中看到了自己驚慌失措的模樣。
他們是君澈的人。在君澈喊出他們名字的時候,他們就失去了棄暗投明的資格。
孫侍郎狠狠地咬了咬牙,臉上露出決然的神色。
他猛地拔出了腰間的佩劍,大笑一聲:“天佑睿王,我等誓死追隨!”
“唰……”地一聲,長劍刺進了一個文臣的胸膛。
陳御史等人在一瞬間的錯愕之后,很快回過神來,相繼拔出佩劍,拱衛在了君澈的身旁。
君瀚的神色瞬間變得十分凝重,皇帝的臉色也更加難看起來。君澈手下的死忠之士竟有十余人之多,若真拼起命來,那些手無縛雞之力的文臣怎么辦?
“都給朕住手!”皇帝厲聲喝道。
然而,并沒有人理會他。
眨眼間又有兩名文臣和一個侍衛倒下,君澈仰天大笑。
殿中的氣氛緊張,有些文臣甚至已經癱倒在地上,驚慌失措地往墻角蹭去。
鶯歌燕舞的錦華殿,此時簡直像是戰亂中的一座孤城,搖搖欲墜,風雨滿樓。
羅青桃幾次想沖出去救人,卻因為擔心皇帝,寸步也不敢挪動。
君澈和孫侍郎等人,并沒有給他們留下太多猶豫的時間。
劍光閃閃,又刺向殿中的棟梁。
皇帝終于沉不住氣,一把推開羅青桃,厲聲向君洛吼道:“你還要磨蹭到什么時候!”
羅青桃詫異地瞪大了眼睛。
卻見君洛抻了個懶腰,瞇著眼睛笑了起來:“父皇莫急,馬上就來了?!?
“什么來了?”羅青桃忍不住追問。
君洛抬起頭,向她露出一個邪邪的笑容,卻沒有回答她的問題。
羅青桃的心里,莫名地有些慌。
然后,她看到錦華殿的門再一次被人從外面撞開,一男一女兩道身影直沖了進來,跪倒在君洛的腳下:“王爺,一切順利,京城無虞!”
羅青桃怔怔地看著那兩人,心中驀地涌起一股酸澀,眼中落下淚來:
“萬叔,紅姨?!?
這進來的二人,正是赤營的萬安和霍紅英!
月余以來,赤營音信全無。羅青桃雖然相信君洛已有安排,卻始終無法不牽掛。直到此刻看見二人安然無恙地出現在眼前,她懸著的心才算是落了地。
君洛俯身攙起二人,微笑:“二位辛苦了?!?
二人同時站起,轉向羅青桃所在的方向重新跪倒:“小姐放心,宮門已奪回,逆賊全數被擒。羅家軍,不辱使命!”
“好!好!以五千精兵力敵八萬之眾,挽狂瀾于既倒,扶大廈之將傾--羅門遺風,果真非同凡響!”皇帝喜形于色,眉毛高高地挑了起來,神采飛揚。
羅青桃勉強扯了扯唇角,看向君洛。
后者微笑著看過來,向她眨了眨眼睛。
羅青桃心中的陰霾,瞬間煙消云散。
君洛沒有變,赤營沒有變,這天下,也同樣沒有變!
看吧,力挽狂瀾,所向披靡,這才是羅家軍的風采!
君澈秘密訓練的八萬精兵,在赤營五千將士的面前,竟是不堪一擊。這樣驕人的戰績,除了羅家軍,還有誰能做到?
羅青桃的耳邊,仿佛響起了父親莊重的聲音:“只要有羅家在,大梁江山便能萬年永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