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知君洛未死之后,她猜測過無數種可能。比如東海仙丹,比如西域靈藥,比如南疆蠱術,比如北海毒醫……卻獨獨沒有想到,真正的原因竟是出在她自己身上!
如果這次失敗,是因為她的決心不夠堅定,或者因為她的力氣不如君洛,羅青桃也不會覺得太過失落。可偏偏她每一件事都準備得很好了,卻輸在一個最簡單的細節上!
古往今來,失敗的刺客有很多,羅青桃無疑是其中最愚蠢的一個。
怨不得君洛總說她蠢。原來,那個字已經深深地刻進了她的骨子里,甩是甩不脫的了。
此時再想想,這些日子的她,簡直就是一個笑話!
那樣揪心揪肺地下定了決心,那樣肝腸寸斷地舉起了匕首,那樣心如死灰地等待著結局……到頭來,卻不過是一場鬧劇而已!
羅青桃真希望自己沒有那么“妖孽……”
若是在馬車里便傷心而亡,她就會以為自己已經成功了;若是在這宮室之中被餓死,她至少也會以為自己曾經接近成功過。可是現在……
即使是在生死一線的時候,羅青桃也從未像此刻這樣心灰意冷。
老道饒有興致地看著羅青桃的臉色,像在觀察一件有趣的玩意兒。
羅青桃有心避開他的目光,那老道卻忽然開口:“其實,你心里并不想殺他,對不對?”
羅青桃一怔,冷笑起來。
老道大喇喇地往前走了幾步,居高臨下地看著羅青桃:“你若真想殺他,每個細節都會反復斟酌,絕不會出現這樣的錯誤!其實你只是想借‘刺殺’這個借口,引起他的……”
“老道,有沒有人說過你很煩?”羅青桃冷冷地開口。
老道吹了吹胡子,開始生氣。
羅青桃更是早已氣得胸口銳痛不止。
她想不想殺那個混蛋,她自己難道不知道么?這是哪里出來的妖道,在這里胡言亂語!
眼看那老道似乎還有話說的樣子,羅青桃重新勾起了唇角:“老道,不該知道的,你已經知道了;不該說的話,你也已經說了--你還想活著嗎?”
老道愣了一下,下意識地后退。
羅青桃朝他微笑:“聽說老道士的肉不好吃,但骨頭做法器是極好的……”
老道回過神來,拈須微笑:“倒是個有趣的丫頭,貧道竟險些上了你的當!”
羅青桃有些挫敗,眼中的笑意黯淡了下去。
那道士見狀便到門外叫進兩個小太監來,拈須吩咐道:“昭烈郡主福澤天佑,絕食絕水十余日而平安無事,正是大梁江山永固的吉兆!你們即刻去稟報主子,就說貧道說的:昭烈郡主是大梁福澤所系,不可侮慢!”
小太監哆嗦著退了出去,羅青桃卻皺緊了眉頭。
她有些不明白,這老道究竟在玩些什么?
入夜,宮中一片寂靜。
一座精致的樓閣之中,花影搖曳,暗香浮動。
羅青桃躺在鮫綃帳中,臉上泛著異樣的潮紅,眉心擰出了幾道深深的溝壑。
她的渾身上下俱已濕透,汗水仍在源源不斷地流出來,仿佛要把她身上所有的水分都流干一樣。
她用盡全身僅有的力氣咬緊牙關,才能勉強忍住喉嚨里的嘶吼。
身體的每一處都在尖銳地刺痛著,如遭刀割,如被火焚。
除了痛,還是痛。
羅青桃迷迷糊糊地想著:便是地府之中的刑罰,大概也不過如此吧?
從未像此刻這樣熱切地企盼著死亡……這個時候,大概只有死,才是她最好的解脫。
可是她連死都做不到。
從正午時分被抬出那座陰森的宮室,一直到此刻,她無數次嘗試挪動自己的身子,卻毫無進展。
她連動一動手指都不能。這身子,仿佛已經完全不屬于她了。
可是羅青桃依然不愿驚動外面的小宮女們。她只能獨自一人咬牙忍著,假裝自己正在承受地獄之中的蒸籠、銅柱、刀山、石磨……
不知堅持了多久,意識早已模糊不清,卻偏偏又不肯昏死過去。明明體力和意志力都已經瀕臨崩潰,靈臺卻偏偏總有一線清明,強逼著她清醒地感受著這一切的苦痛!
羅青桃實在不明白,她到底犯了多大的罪,才要在人世承受這樣地獄般的苦楚?
珠簾微動,似乎有一個小宮女走了進來。
羅青桃下意識地屏住了呼吸,生怕被人發現她的異樣。
那宮女在鮫綃帳外站了好一會兒,既不說話,也似乎沒有什么事情要做。
羅青桃的心中,警鐘大響。
片刻之后,那宮女長長地嘆了一聲:“痛得這么厲害,你也不知道叫人嗎?”
羅青桃聽見這聲音,心中一動:“駱……貴妃?”
那宮女裝扮的女子“嗯……”了一聲,探過頭來。
果然是君洛曾以正妃之禮迎娶的南越公主,貴妃駱可兒。
想到自己此時狼狽無助的慘狀正被她看見,羅青桃便覺悲憤難當。
駱可兒伸出纖纖素手,輕輕搭在羅青桃的額頭上。
摸了一手的汗,駱可兒卻并不嫌臟。她隨意在衣衫上擦了擦手,從懷中摸出一個藥瓶來,取出藥丸塞進了羅青桃的口中。
羅青桃不愿吃她給的東西,可是那藥丸入口即化,她竟連半點抗拒之力都沒有。
說也奇怪。那藥丸咽下之后,不過片刻功夫,羅青桃便覺得身上松快了許多。
但她的心里并不肯放松,依舊警惕地看著駱可兒。
后者嘆了一口氣,拿帕子幫羅青桃擦了擦臉:“你再試一試,身子能動了嗎?”
羅青桃依言試過,驚訝地發現原本僵硬如木雕的身子,竟漸漸地已經肯聽她的使喚了。
可是她心中對駱可兒的戒備,不減反增。
她已盡力裝作若無其事,駱可兒如何會知道她所遭受的苦痛、如何會知道她的身子不能動,又怎么會恰好帶著合適的藥丸?
拋開這些不論,一位貴妃娘娘深更半夜假扮宮女跑到她這里來,難道只是偶然路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