巧遇
五月,天氣漸暖,女孩子們大多換上了新一季的制服,比起去年的款式,外套上多了幾道條紋,剪裁更爲緊身,領花和長襪變成了典雅的暗綠色,其餘倒也沒什麼變化。蘇瑞於衣服只挑剔材質,心底暗暗覺得每年四套制服實在是有些浪費。
儘管已經鄰近三年級末的基礎科目綜合考試,蘇瑞卻比往常更悠閒了些。由於被禁賽,她暫時退出了飛艇校隊;和威廉分手之後,她也沒有找新男友的打算。如此一來,她在學校就只剩下學習和姐妹會的事情。無聊得狠了就聚集一羣人開會,從藝術節一直討論到和男校的聯誼活動,連教師的學期獎金都額外搞了個學生投票,倒也讓學校的氛圍更活潑了些。
偶爾得了空,只剩下孤單。
她不想去找林肯,隱隱約約地,覺得自己該明白些事理,少去給他添麻煩;可思念的藤蔓早在她心底紮下了根,沒事的時候,她就把林肯的煙拿出來,湊在鼻子邊嗅。和威廉在一起的時候,兩人一如既往地打打鬧鬧,卻都是謹慎的,隔了點什麼,互相探知了點什麼,眼神閃爍,稍有碰觸,都是一陣緊張。
時間長了,疲憊又無趣。
乾脆就淡下來,相互摸清楚作息,極有默契地避開。可另一些東西卻是擋不掉的,來自於別人,那些關切的話語:“你們怎麼了?”
如果是別人問,蘇瑞大概搖下頭便可以換個話題,但當安吉拉問的時候,蘇瑞還是很乖巧地回答道:“分手了。”
好在對方沒有繼續追問下去,只是開導她:“男人這種生物,還是要哄著的。分了也好,省許多事情——我最近天天被克萊頓折騰得夠嗆。”
“他怎麼了?”蘇瑞有些好奇。
“你也知道,男校是四年畢業。”安吉拉嘆了口氣,“到了冬天我們就都畢業了,本來是說要結婚,他卻開始鬧脾氣。”
“他對做未來公爵的丈夫有什麼牴觸心理?”蘇瑞眨眨眼睛,“還是說,你沒能在牀上征服他?”
“人小鬼大。”安吉拉撲哧一笑,戳戳蘇瑞的額頭,神色又黯淡下來,“我怕是隻這兩樣讓他還貪戀,不然早分了。”
蘇瑞放緩了語氣:“怎麼會?你是多好的人,他還要挑什麼?”
“他的脾氣……”安吉拉搖搖頭,“我摸不透。或者說,我以爲我摸透了,結果卻發現,不是那麼一回事。”
“一定要摸透麼?”蘇瑞若有所思地說,“兩個人相互尊重就好了嘛。”
安吉拉沒有再提這件事,笑了笑:“果然,談幾場戀愛,小姑娘就長大了。”
大約從大西回來一個多月,蘇瑞纔想起來沒有去看過亞瑟。
先前給他辦身份,竟是出乎意料地容易。亞瑟在大西的學校是得到赫爾承認的,根據他的年級可以直接認證中學畢業的資格,蘇瑞把一堆材料快遞過去,一時間也忘記了這件事。此時想來還是覺得自己該去看一看他。黃蜂送修到現在也沒有消息,大約是沒什麼修好的希望了。蘇瑞開著許久沒有動過的黑色馬蜂飛艇到了地下層。有些東西似乎真是永遠都不會變的,還是那個停機庫,還是那一排“歡迎來到沼澤”的塗鴉字,軌道列車也依舊晃晃悠悠,以及那些壯而骯髒的男人在角落打量的眼神,都沒變。
只有自己變了。
韋恩斯街三號,她拿出鑰匙打開門,裡面收拾得整整齊齊,卻沒有人居住的痕跡。蘇瑞拿出電話,按了幾個數字,還是放了下來。她走進林肯的房間,坐在牀上,聽著管道的水珠滴滴答答敲打著房頂的聲音,彷彿變成一種有節奏的呼喚。
林肯,林肯,林肯。
躺下蜷成一團,兩隻手抱著被子,把臉深深地埋進去,那裡面有他的氣味。
“像個被遺棄的小動物,”不知過了多久,一個聲音從門口傳來,“真難看啊。”
“你怎麼會來?”蘇瑞驚喜地擡頭,然後尷尬地吸著鼻子,眼圈還是紅紅的。
“我還沒死呢,”林肯坐在她身邊,“你就來哀悼我了?”
“呸!”蘇瑞去捂他的嘴,“胡說什麼!”
“我剛纔看門開著,還以爲這邊被偷了,”他用胡茬蹭著她的臉,“竟然是你來了。”
“緣分。”蘇瑞笑嘻嘻地親了他一下。
林肯也不客氣,站起身直接把門甩上,就開始解她的衣釦:“想你了。”
她跪坐在牀上,摟著他的脖子,輕輕吻著他的下巴:“我也是。”
“鬆開一點,我看不到拉鍊……”他有些急躁地抓著她的裙子,“你們換校服了?”
“這不是女院的習俗麼?”蘇瑞突然想起點什麼,推開他,“亞瑟在哪?”
林肯皺著眉毛:“你還想著他?”
“我來這邊就是來看他的啊……”蘇瑞突然笑起來,“你吃小孩子的醋?”
“沒有。”
蘇瑞歪著頭看他,她的外套被脫了一半,襯衫的扣子敞開,露出圓圓的肚臍和粉紅色的胸罩:“有吧。”
林肯一把按倒她:“哪那麼多廢話。”
待林肯收拾停當,蘇瑞還賴在牀上不肯起來。
“今天沒別的事情了?”她問他。
“我就是無聊纔過來。”他點燃一根菸,“餓了麼,想吃什麼?”
蘇瑞掀開被子,對他伸開雙臂:“吃你——寶貝,過來。”
“一個下午了,你總要讓我休息一會。”他深深吸了口煙,“不是還要去看那個孩子麼?”
“我以爲他住在這。”蘇瑞爬到牀邊,把他的煙拿過來,“也不知道跑哪去了。”
“好像就住了一晚上,”林肯摸她的背,女孩的皮膚很光滑,“後來去賽場的工作人員宿舍了。”
蘇瑞愣了一下:“他還挺懂事。”
“比你可強多了,”他拍拍她,覺得再這麼下去自己也要控制不住,“起牀吧。”
吃過晚飯,兩人一起去地下賽場。蘇瑞換了一身她先前留在他那裡的運動衫,稍稍有些緊身的設計,襯得曲線玲瓏。林肯把手搭在她細細的腰上,一路都不捨得撒手,尤其當那羣骯髒的男人盯著她的時候——他終於明白,男人不只會嫉妒,也是有獨佔欲的。
“老闆,”麗莎看到兩人,對林肯微微點頭,儘量不露出詫異的表情,“蘇瑞,你這壞孩子,多久沒來找我了?”
蘇瑞和她緊緊擁抱:“這段時間麻煩你了。”
“哪有。”麗莎拍拍她的肩膀,“我要謝你纔是,哪裡找來這麼一個天才小子,人又乖長得又漂亮。”
“天才?”林肯問道。
“老闆,就是我上次跟您報告的那個人,最近招來了一羣高手挑戰,您不知道,觀衆多了好多。”
林肯看著蘇瑞:“是亞瑟?”
蘇瑞微笑,心裡竟有幾分得意:“嗯。”
坐在包廂裡喝著紅酒,似乎就會失去一些屬於賽艇的狂熱氛圍。銀藍色的飛艇充滿了大屏幕,上萬人隨著他的動作驚呼,尖叫,喝彩,吸氣。蘇瑞看著就覺得手癢,但心知用自己那架馬蜂來比賽,很難獲勝。
她想贏亞瑟。
“天賦差不多,問題卻跟你正好相反,”林肯仔細地觀察著,“所有正確的技巧都學得很足,但是實戰太少。”
“已經提高很多了。”
林肯晃了晃酒杯:“這麼快就開始幫著他說話了?”
“那是。”蘇瑞輕笑。
“我本來不想說這些,”他沉默了一會,“杜蘭特子爵昨天死了。”
“什麼?”蘇瑞差點把杯子碰翻。
“病死了。”林肯喝了一口酒,“在威廉殿下的城堡裡。”
蘇瑞有些說不清自己的心情。不是快樂,有點恐懼,但更多的是一種悲傷。
“你要當心這家人。”林肯繼續說道,“幾代都有近親殘殺的記錄,骨子裡都有點神經質,比赫爾的王族要嚴重很多。”
“關我們什麼事?”蘇瑞不自覺地問道。
“沒什麼,你不覺得你也有點神經質麼?”林肯笑起來。
蘇瑞撇嘴:“哪有,我多麼健康可愛。”
說完自己也忍不住樂了,遠遠看到亞瑟比賽結束,聲音又沉下來:“我明白你的意思,給他辦身份的時候調查了一下,有幾段過往的記錄模糊不清。”
“你是說間諜?”
“不知道。”蘇瑞站起來,“不管怎樣,他太懂事了一點。”
林肯看著她:“你變了,蘇瑞。”
“我不知道……”她突然蹲在他面前,臉貼著他的手,“如果是以前,我看不到這些東西,覺得自己很了不起,天天都很開心。可是現在,我看得到,卻不知道該怎麼做。”
他試圖安慰她,告訴她每個人都是這樣成長的,但是他卻開不了口。
“我知道我不應該問你,但是我還能去問誰呢?”她把嘴脣貼到他的手背上去,像個孩子一樣戰慄著,“好像一瞬間,周圍的一切東西都是有深意的。”
他正在想著該怎麼答,有人敲門。
蘇瑞立刻站了起來:“進來。”
亞瑟推開門,他看上去比一個月前白了一點,大概是不見陽光的緣故,整個人更顯得纖細,可憐巴巴的。
“公爵大人。”他微微鞠躬,然後纔對著她打招呼,低下頭,似乎是在想用什麼稱呼,最後才慢慢說,“蘇瑞。”
林肯冷著臉:“我想應該提醒你一下,在赫爾應該對女士先打招呼。”
“我很抱歉。”
“你行了。”蘇瑞拍他一下,“瞧你把小孩子嚇的。”
“我真的很想您。”亞瑟走得近了一些。
“怎麼?麗莎對你不好?”
“不,”他畏縮地看了林肯一眼,“我只是想您而已。”
林肯把酒杯放下,淡淡地說道:“我去看看最近的帳,你們兩個說話。”
到了晚上,蘇瑞洗好澡回到臥室,看到林肯正穿了件浴衣坐在書桌前寫東西,覺得這個場景很好笑:“像是老夫妻一樣。”
“那個孩子說什麼了?”
“無非是想要去學校裡陪我之類的,”蘇瑞一腳邁進他和椅背之間的縫隙裡,磨蹭著坐下,兩隻手環著他的腰,“我纔不搭理他。”
“該逗也要逗,不然不知道對方的目的。”他停下筆,“你注意到他的飛艇了嗎?”
“嗯,改裝了平衡器,”蘇瑞頓了一下,“我開過,很難控制,但是靈活度非常好。”
“飛艇和人是很像的。”
蘇瑞不說話,過了半晌,才輕嘆一聲:“這次是碰巧遇到你,下次又要什麼時候。”
“你暑假有空麼?”
“當然。”
“要不要去我上次說的那個海島?”
她掐了一下他的肚子:“真的?”
“我很早答應安東尼要帶他去,”他小心翼翼地問道,“你不介意一起吧?”
“我介意,別帶他。”
“不要孩子氣,那是我兒子。”
“……那怎麼玩啊?”
“該怎麼玩,就怎麼玩——”他突然吃痛,低哼一聲,“你在捏哪?”
蘇瑞壞笑:“該捏哪,就捏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