喝斷片了。
舒慕泠睜開眼, 一巴掌拍在自己臉上,整張臉都在抽搐。
感覺眼皮腫的厲害,而且腦袋重的跟灌了鉛一樣, 昨晚到底是發(fā)生了什麼......
“牙蒼雪......牙蒼雪.......我見了牙蒼雪, 對沒錯.......”她艱難的回憶著, 腦仁漲疼:“然後......”
“啊啊啊啊啊啊!”她崩潰的抱頭大叫。
“叫什麼?”
舒慕泠倏地噤聲, 她咬著被子小心翼翼的看向門外, 晨光將來人的輪廓鍍上了一層聖光,長髮如碎金,修長高挑的身影幾乎頂著門框了, 他負手站著,雪白的衣襬隨著清晨的風輕輕浮動。
“你怎麼都出關(guān)了?”舒慕泠往後縮了縮, 卷著被子警惕的看著他。
“我問你叫什麼?”瀾滄冷冷道。
“我叫什麼關(guān)你什麼事?”舒慕泠的脾氣也上來了, 酒壯慫人膽:“你都不讓我管你的事那你憑什麼管我的事?當教主了不起啊!”
瀾滄這次出奇的沒發(fā)怒, 只是平靜的望著她。
舒慕泠已經(jīng)做好了捱打的準備,抱著被子把自己裹成了個包子, 但瀾滄居然沒動手,讓她渾身發(fā)毛。
“你到底來幹嘛的你直說行不行!”她糾結(jié)道:“你總不可能是專門來看望我的吧?”
瀾滄一雙深碧色的眼眸如同汪洋大海一般靜靜的看著她,目光就如那天在石窟裡密密麻麻飛馳而來的銀月刀,舒慕泠覺得自己已經(jīng)快被削成透明的了,她硬著頭皮說:“我昨兒喝酒喝過頭做噩夢了行了吧!”
“哪兒來的酒?”
“我偷偷摸摸下山買的!”
瀾滄的目光斜了斜, 舒慕泠登時回過神來, 她一梗脖子道:“咱們教外邊的結(jié)界也不過如此, 我揹著鎏弦祭司隨便砍了兩劍就破了, 實在是危險得很, 幸虧我發(fā)現(xiàn)得早。”
瀾滄舉起左手,白皙修長的五指在金色的陽光下近乎透明, 舒慕泠卻感受不來這美感,她已經(jīng)把腦袋埋進了被子裡大叫:“你下手輕點真的真的上次的傷還沒好呢我還要給你帶隊伍你把我打殘了十二月侍沒人管了!”
被子被輕輕鬆鬆掀開,瀾滄的掌心已經(jīng)按在了她的頭頂。
他的手很大,完完全全的蓋住了舒慕泠的發(fā)頂,卻不如他的外表一般冷峻,很是溫暖。舒慕泠楞了一下,覺得一股清流般的力量注入頭顱,腦袋變得輕鬆。
她有些迷惑的擡起腦袋,看著瀾滄,瀾滄已經(jīng)從牀邊站起,緩步走出屋子冷冷道:“我等著看你給我?guī)С龅年犖椋绻麤]有用處,你就給我滾回露月潭。”
“啊?”
十二月侍在冬末春初替拜月教打響了第一仗。
舒慕泠像是有用不完的精力,對他們進行一對一指導(dǎo),那羣年輕的小夥子平日裡被舒慕泠虐的叫苦不迭,但是在外族來犯的時候卻表現(xiàn)出了絕佳的應(yīng)對素質(zhì),將偷偷潛入的蚩尤族精銳小隊盡數(shù)活捉。
以九嶷爲首,十二月侍受到了瀾滄親自的犒賞,一時間那羣年輕人嚐到了勝利的快感,興奮不已。
舒慕泠在教中的聲望迅速飆升,很快她的名字就成爲了人們茶餘飯後的談資。
“左護法看起來文文靜靜的,其實特別雷厲風行。”
“多虧了左護法平時對咱們嚴加訓(xùn)練,這次的功勞有一半都是她的。”
“聽說她是中原人,中原姑娘都這麼好看麼?”
“拉倒吧,漂亮歸漂亮,幹你什麼事?”
“我說說怎麼了?”
“你敢對左護法說這話?不要命了?”
“看看就好,看看就好。”
然而舒慕泠對這些充耳不聞,那天瀾滄親自來給她下最後通牒,她就一直處於是不是會被趕回露月潭的恐慌之中。
同時處於恐慌之中的,還有右護法瑯玕。
初春時節(jié),萬物生髮,暖意融融讓人脾氣都鬆軟了許多,整個拜月教都縈繞著盎然和活潑。
鎏弦悄然下山,近日瀾滄許多事都親自著手處理,舒慕泠也漸漸適應(yīng)了新生活,安分了不少,她落得清閒。
空氣裡溼漉漉的,雨林裡,陽光細碎的落下,宛若踩著一地的金穗。
“喂!”頭頂忽的有人喚她。
鎏弦擡起頭,淡淡的笑意卻已漫上眼角。
“不用太奇怪,我這個人習慣待樹上,安全。”牙蒼雪撥開厚重的樹葉,笑盈盈的說。
“你怎麼在這兒?現(xiàn)在還不是晚上。”
“不是晚上我就不能來了?”牙蒼雪跳下來,穩(wěn)穩(wěn)的落在她面前,活動活動手腕。
“我並未說不行。”
牙蒼雪歪著頭瞧她,含笑不語,鎏弦頷首避過他的目光,輕聲道:“若無他事,先行一步。”
“哎,我等你這麼半天,怎麼會沒事?”牙蒼雪轉(zhuǎn)身叫道。
“等我?”鎏弦的腳步一滯。
生怕她又跑了似的,牙蒼雪幾步並作一步擋在她前面,摸出一個精緻的小盒。
“喏,送給你的。”
“......”鎏弦愕然。
小盒散發(fā)出淡淡的馨香,上面雕刻著精緻的牡丹花紋,描金紅漆,是中原物事。
“啊,你們苗疆沒這個吧!”牙蒼雪一拍腦袋道:“這叫胭脂,在中原很受姑娘歡迎,不知道你們苗疆姑娘是不是也喜歡。”他頗爲得意:“這是採蝶軒的金牡丹胭脂,每年就產(chǎn)那麼幾盒,在開封總是被各大富商官家的千金貴婦爭破頭的,多虧了本大爺神通廣大......”
“我不能收。”鎏弦道。
“爲何?”牙蒼雪一愣,倒也不惱:“你幫了我不少忙,這也算是報答你,還是說你不喜歡?”
“我......”
一滴冰涼的雨水落下,落在胭脂盒上,輕輕濺開,兩人均是一愣,雨勢很快就大了,牙蒼雪反應(yīng)靈敏,扯了鎏弦的手穿梭在密林之中奔跑起來。
鎏弦有些失神,只隨著他一味的跑,雨絲落在臉上,衣上,帶著新生草木的芬芳,直滲透到心裡。
二人在一棵大芭蕉下落腳,牙蒼雪伸手扯了芭蕉厚實的葉子擋住頭頂,雨水如珍珠般沿著芭蕉葉的邊緣滑落。
鎏弦怔怔然,一片芭蕉葉替兩個人擋雨,需要站的很近,陌生男子的氣息在溼漉漉的空氣裡氤氳開來,一種說不出的感覺在四肢百骸浮散開去。
“啊........”牙蒼雪低下頭,像是觸電般的縮回手,有些尷尬的笑道:“不好意思,一時情急,多有冒犯。”
鎏弦望著被牽過的手,沉默不語,牙蒼雪以爲她生氣了,有些慌神:“我真不是故意的,我平日裡是......那個了點,但是我絕對沒有把你當成那些一般的姑娘......你要是生氣就打我兩下撒氣,但是別不理我了......”
“我沒有生氣。”
“真沒有?”
“沒有。”鎏弦悄然別過臉去。
“那我就放心了。”牙蒼雪拍了拍胸口笑道:“我還怕你以後不幫我了!那你既然不生氣,我的東西你就收下,咱們還是朋友,啊對,別跟竹子告狀啊。”
鎏弦自是說不過牙蒼雪的,便接下了那一小盒東西,牙蒼雪心情大好,望著落下的雨滴笑道:“我從前聽說苗疆初春的雨都是由拜月教裡的一棵萬年靈木所降,可以滋養(yǎng)萬物,洗滌污穢,而拜月教的神女卻可以控制靈木降雨。”他看向鎏弦:“你也是神女,且告訴我這是真是假。”
鎏弦默了片刻,淡淡道:“自然是無稽之談。”
“可惜了。”牙蒼雪道:“也是,要不然你也不用跟我一起被困在這兒了。”
雨淅淅瀝瀝的下著,敲擊著碎石,劃過草葉,融入溪流,一如琴絃泠泠作響,牙蒼雪與鎏弦並肩站了許久。
雨停了,半空中懸了一道淺淺的彩虹,牙蒼雪撩開芭蕉葉,用手在額上搭了個涼棚。
“鎏弦祭司,上次那個傢伙,沒再找你麻煩吧?”他像是想起了什麼似的問道。
鎏弦怔了怔,搖頭道:“沒有,僅此一次而已。”
“那我就放心了,但他若再找你麻煩,你可告訴我。”牙蒼雪正色道:“我牙蒼雪雖不是什麼武功蓋世之人,但也有辦法讓他付出代價來。”
鎏弦凝眸望著他,目光裡有些許格外明亮的東西在閃爍著。
“我知道我比一般人英俊,但你也別光看著我不說話呀。聽見沒啊!”牙蒼雪伸了手在她眼前晃晃:“我是認真的。”
“知道了。”鎏弦笑了起來。
是夜,夜雨纏綿,鎏弦完成了自己的事,悄然回到教中。
那棵爲人津津樂道的神樹就長在她屋室後的方池之中,巨大的蔥翠的樹冠之上披著細細密密的金絲垂絛,簾幕般落至清澈的水底,在月色下光彩奪目。
鎏弦遠遠的望著那棵樹,她眉峰一蹙,一連串的金葉無風而動。
神樹的光澤暗了幾分,宛如進入了安眠一般,山下的雨勢就此平息。
她忽的位白天的那個謊言而感到羞赧,牙蒼雪無意間猜中的心思在靜謐的夜間也變得愈發(fā)突兀。
她走近了神樹,藉著些許金色餘光,她取出了那盒胭脂,用手指沾了一些,猶豫著點上了臉頰。
暈開的豔麗色澤,撲鼻的花香,水面倒映出女子絕色的容顏,異常的嫵媚動人。
然而在她眼中,水面的波紋變幻出英俊的男人面孔,帶著淡淡的,器宇軒昂的笑意。
她驟然間覺得臉頰發(fā)燙,那種說不出的酥麻悸動又一次在胸膛裡燃燒起來,不知是喜是悲。
她彎下腰,掬了冰涼的池水撲在臉上,洗去了胭脂的色彩,金髮溼漉漉的垂入池底,與神樹融爲一體。
只有她自己才知道自己是什麼樣的人。
合上雙眼,陳舊的喧鬧的人聲就如海嘯般將自己淹沒。
“在你站穩(wěn)腳跟之前,不要回來見我!你本就不是純種的苗疆人,以後更要夾著尾巴做人!千萬不要惹得教主不高興!”
“弦兒,你記住,你是大家的驕傲,村子的榮光全部都交付於你了!”
爹,我想和你在一起,和村子裡的大家在一起,過著平凡人的生活。
我不想一個人去那深深的山巔,呆在那冰冷的宮殿裡。
可是.......我若不去,便會被村民們唾罵.......爹你也是......
從一個普通的僅僅是有幾分天賦的苗疆少女,變成至高無上的拜月教祭司,這條路很長,很坎坷,孤清無依,只能一個人昂著頭走下去,她化作了所有人都希望的模樣,卻忘記了自己最初的模樣。
她終於明白爲什麼自己從一開始就想要幫舒慕泠,只因爲舒慕泠似乎還依稀保留著最初的模樣,不論經(jīng)歷過多少災(zāi)難折磨,這就是自己一隻想?yún)s又做不到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