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 舒慕泠也不告而別。
接下來的一個多月里,江湖上陸陸續(xù)續(xù)傳出遠(yuǎn)在洛陽,九華, 江都等的若干個武林世家和大族山莊均在一夜之間被屠滿門, 從家臣到仆從無一幸免, 數(shù)十顆頭顱參差不齊的鋪陳在大門匾額之下, 積血成灘, 腥氣沖天,群鴉蠅蟲環(huán)伺,引得周圍的住戶紛紛遷徙, 同時帶著可怖的消息口耳相傳。
當(dāng)漸漸知曉這些被屠的其實(shí)都是帝王州隱藏的分舵之時,惶惶不可終日的武林人們又有些松了口氣, 同時各自幸災(zāi)樂禍起來。
報(bào)應(yīng)的傳言越傳越兇, 軒轅山莊也如同烈火烹油, 當(dāng)他們研究發(fā)現(xiàn)屠戮離得越來越近,柳劍屏終于坐不住了。
“你倒是想想辦法呀!”她急急的追到書房去找慕容歲。
慕容歲正在逗弄一只白鸚鵡, 那鸚鵡新抓來沒多久,野性強(qiáng)著,一直鬧騰個不停,慕容歲卻樂此不疲,柳劍屏氣咻咻的一拍桌子, 那鸚鵡嚇得一個振翅, 將食盒都打翻了。
“哎喲喂我的好夫人, 你這是怎么了?”慕容歲退了兩步, 捻著胸口被鳥食沾染的衣服長吁短嘆。
“切, 一只鳥看把你給寵的,衣服弄臟了也甘愿?”柳劍屏冷笑:“這都火燒眉毛了。”
“哎, 話不是這么說。”慕容歲取了手絹擦拭:“你想想,她原先在咱們這軒轅山莊的大門口,也什么都么做,偏偏跑到那么偏遠(yuǎn)的地方去大開殺戒,這不就是動不了正主急跳腳么?”
“是嗎?”柳劍屏瞪了瞪眼:“我看她是想享受看我們受驚的快感。”
“那咱們就更不能自亂陣腳了。”慕容歲微微一笑。
“我就不明白了你怎么那么鎮(zhèn)定。”柳劍屏倒吸一口氣幽幽道:“你可別忘了你們崆峒派是滅在誰的手上。”
慕容歲轉(zhuǎn)了轉(zhuǎn)手上的扳指,悠閑的走到門邊,太陽照射在他的錦衣華服之上更顯雍容,他哼笑一聲道:“所以我才巴不得她快些來。”
“你是不是得到了什么制勝法寶?”柳劍屏有些驚奇。
“你想,那侯東海是死在誰手上,她那天救下的根本就是自己的仇敵啊。”慕容歲笑的諷刺:“是她,親自把一把刀,安在自己的心口上。”
“你去過段書頤家了?”
“怎么會用得著我親自去,他們家那個小崽子那天在路上亂竄被我逮著,稍稍哄上一哄就交出了這本劍陣。”他從袖中取出一物,扔到桌案上。
“撅蓮陣,這陣法我怎么沒聽過。”柳劍屏湊上前奇道。
“是段書頤針對劍魔劍法青蓮花目所研究出的專門破解其劍法的劍陣,才剛剛寫出不久。”
“段書頤有那么大本事?”柳劍屏狐疑道。
“當(dāng)時崆峒派的女弟子屈指可數(shù),她又是里面天賦最高的一個,即便是放在男子里也是佼佼者,可惜還沒來得及下山歷練幾日就退出江湖嫁做人婦。”慕容歲把玩著扳指回憶道。
“我看這其中有詐。一本劍陣誰知道有用沒用,即便有用,又怎么會輕易給你。”柳劍屏撇一撇嘴。
“我也懷疑其中有詐,那小子起先遮遮掩掩,后來我循循善誘告訴他他爹是如何慘死,又許了他好處金銀才肯拿出來的,我前幾日徹夜研究,發(fā)現(xiàn)的確是崆峒派的劍法演變而來,也的確有理可循,只是尚未完善。”
“還有哪里需要完善?”
“劍魔的力量之所以強(qiáng)大很大一部分取決于他能夠同時凝出數(shù)十道劍氣,且每一道的威力都不遜于劍魔手中劍,所以與之戰(zhàn)斗就如同同時與許多人戰(zhàn)斗。”
“劍陣若想要完全克制劍魔,需要的人越多越好,我暫時不知道是需要多少人。”
見柳劍屏低眉沉思,慕容歲婉言道:“出什么事我都會保護(hù)你的,放心。”
“我在想還是讓驥兒在外面多待些日子,回來總是不安全。”柳劍屏道:“萬一你出了什么事,也不至于讓我軒轅山莊就此覆滅。”
慕容歲輕輕挑眉,微笑道:“那就都依夫人所言,這下安心了吧。”
又哄了一會兒才將柳劍屏哄走,慕容歲轉(zhuǎn)回身來,用兩個手指輕輕捏著下巴在屋里來回踱步。
“呵,我在你們軒轅山莊到底算個什么東西。”他冷冷道:“既是有了兒子便不需要我了?柳劍屏你好狠的心,枉我給你和你爹當(dāng)牛做馬這么多年。”
“吃軟飯!吃軟飯!”架上的白鸚鵡忽的叫起來,慕容歲抬起眼來煞有介事的望著它,伸手去擺正那翻倒的食盒,白鸚鵡又一次桀驁不馴的撲棱翅膀,慕容歲眉梢重重的一跳忽的暴怒起來,他從墻上抽下佩劍一劍刺出將白鸚鵡的腦袋削掉半個。
血肉模糊的鸚鵡從架子上墜下來,腳上的繩懸著它在半空中晃動著,血滴滴答答匯成一灘。慕容歲輕哼一聲,若無其事額將劍擺放回去,臉上又恢復(fù)了以往的閑適笑容,信步走出了門。
日子又四平八穩(wěn)的過了半個月,一日深夜,慕容歲與柳劍屏還在睡夢中,便聽見院子里慘叫聲迭起。
“怎么了?!發(fā)生什么事了!”柳劍屏鬢發(fā)散亂,攥緊了被子驚呼。
“終于來了。”慕容歲掀開被子下床,聲音里隱隱透著一股興奮。
大門一開,一輪月圓碩大,紅衣女子從天而降,她飄舞的赤色衣袂似是將月夜染上了一重淡淡血色。
“柳劍屏!受死吧!”她厲聲道。
慕容歲拔劍一步躍出,他鎮(zhèn)定自若,只見十幾名家臣手下?lián)渖锨叭ィ谀羌t衣女子面前,他們笨拙沉重如磐石泥沼,而那紅衣女子身形輕靈而詭辯,她如同一道緋色的流光乍然閃現(xiàn)在潼潼人影中,而她周身環(huán)繞著的幾道雪亮的劍氣卻收放自如,一如她手中的劍鋒,招招致命。
慕容歲目不轉(zhuǎn)睛的盯著她,腦袋左右轉(zhuǎn)動,竟是捕捉困難,而那女子頸上系著薔薇形狀的絲帶卻在這生殺慘烈的情形中溫柔的舞動,深深的攥住了他的瞳孔,竟有些說不出的天真嬌美。
他眉峰一挑,看見有一人從那紅衣女子背后撲上,劍鋒正抵著她的背心,可是她絲毫沒有閃躲的意思,手中劍花迷離而迅猛的擦過幾人要害,他心中大為驚奇,卻聽聞那人倏地慘叫一聲,竟是不知從何方飛來一道赤光,毫無征兆的穿過他的胸口。
“果然是劍魔,好一個劍魔。”慕容歲倚在門前微微一笑,只一盞茶的功夫,那些原本還生龍活虎的武夫們就都倒在血泊之中,那女子身形挺拔而纖細(xì),劍鋒指地,深紅色的長發(fā)鼓舞,煢煢孑立在那兒,紅色與血色交融,竟是將天都染成了深紫色。
“柳劍屏呢?”她冷聲問道。
“我就在這里!蕭竹,你又打算拿我如何?”柳劍屏換好了衣裳走出門來,與慕容歲并肩而立,笑容嬌媚:“你忘記從前是怎么被追的如喪家之犬一般!還有你在我軒轅山莊那副窮酸癡蠢的模樣。”
“你不提這個說不定我今天還讓你干脆點(diǎn)死。”舒慕泠橫劍,并指輕輕滑過劍刃,聲線悠揚(yáng):“你一提這個,我也想起來一些舊事。”
“這位.......”她輕輕笑了起來:“和我?guī)熜郑?dāng)真有幾分相像。”
柳劍屏面色一變,竟然是下意識的退了一步,與慕容歲拉開了些許距離。
“不知廉恥,你也不看看自己如今的樣子,邪魔外道,早該被逐出白云宮了吧!還一口一個師兄!誰是你師兄!”她咬牙罵道。
舒慕泠看也不看她,只是似笑非笑的注視著慕容歲,她歪一歪頭故作疑惑:“這位公子.......”
“在下慕容歲。”
“啊慕容公子。”舒慕泠一拍腦袋:“請問你作為一個完美的替身,有何感想?”
“阿歲!”柳劍屏慌亂的抓住了慕容歲的手臂:“你不要聽他胡言亂語!”
慕容歲沒有動,也沒有著惱,臉上仍然是淡淡的微笑:“在下不明白姑娘在說什么。只是姑娘,你一直濫殺無辜心中不會有愧?”
“濫殺無辜?”舒慕泠倒吸一口氣:“這個詞從你們嘴里說出來真是讓人不寒而栗。”她拖著劍在原地來回踱步:“我一直在想,你們做了那么多傷天害理的事情,沒人來制裁你們,反倒是我,什么都沒做過卻被一個帽子一個帽子的扣著,魔教啊,妖女啊,你說這是為什么呢?”
“在下怎么會知道。”
“我也想不通啊,所以干脆就把你們?nèi)珰⒘耍乙簿筒挥美_了。”舒慕泠站定,微微一笑,像是在說一件毫不相干的事。
“你簡直是個瘋子!”柳劍屏打了個哆嗦,指著她大叫。
“我發(fā)現(xiàn)了,你們不懂不明白沒見過的東西,都喜歡叫他邪魔外道,要么就說瘋了。”舒慕泠一步一步的走近了:“你們這群中原人,實(shí)在是叫人惡心到骨子里。”
“剛才就想問,這么多人,夠不夠姑娘活動筋骨。”慕容歲朗聲大笑起來,他看見女子漂亮的眼角危險的一跳,撫掌大喝:“結(jié)陣!”
舒慕泠臉色大變,她腳步一滯,卻見大量的劍客從四面八方圍了上來,他們動作整齊劃一,擺出陣勢,里三層外三層,“霍”他們大喝一聲,手中劍齊齊刺出,千變?nèi)f化的劍招匯成洪流,舒慕泠冷笑一聲道:“人多勢眾而已。”她足下一點(diǎn)高高的躍起,便要破陣而出。
慕容歲冷眼瞧著,眼見著匯聚而成的劍招如同荊棘網(wǎng)一般將劍魔女子困住。
舒慕泠似是被激怒了,她一手并指探出,身后如雀尾開屏般飛出數(shù)道劍芒,直刺向劍客們,但是那些原本痕跡難尋的劍芒卻被劍客們重重?cái)財(cái)唷?
此時慕容歲終于動身,他提劍飛身而起,在外圍劍客肩頭一踩飛入劍陣之中,他橫劍于臉旁,對著紅衣女子大聲笑道:“劍魔,當(dāng)年血洗崆峒之仇,今日便和你好好算算!”
“你也配?”舒慕泠冷笑一聲,兩人驟然間兵戈相見,錚然聲連連作響,劍舞紛繁,一時間看不清兩人動作。
柳劍屏遙遙看著只在心頭捏了一把汗,舒慕泠的劍氣一處便被旋轉(zhuǎn)的劍陣擊破,她動作雖快卻絲毫占不到上風(fēng)。
慕容歲的劍法和劍陣相輔相成,他旋身而起避過一劍,又反補(bǔ)一劍,舒慕泠微微后退一步竟發(fā)現(xiàn)那劍陣漸漸縮小已逼至身后。
她險險錯開身后的劍鋒,回首竟發(fā)現(xiàn)慕容歲一劍已至身前,前后夾攻令她駭然失色。
“無處可逃了吧。”慕容歲冷笑一聲。
“快殺了她!”柳劍屏激動的脫口大呼。
慕容歲雙眸微睞,他看見紅衣女子的面孔上閃過一絲凜然之色,嫵媚上揚(yáng)的眼角收縮了一下,那神色極是動人,就宛如高傲出塵的神鳥被樵夫的劍射中,嘩然墜落時受傷的模樣。她已是無處可逃,卻反倒側(cè)身一挺,她這一舉措避開了心口要害卻送上了手臂,劍刃一路剖開她的上臂,鮮血淋漓。
慕容歲有些駭然,卻發(fā)現(xiàn)舒慕泠絲毫沒有猶疑,她猛地凝出了幾十道劍氣在身周飛速散開,劍陣攪碎了一部分,還有一部分沖入人群,一時間陣法竟被破了,他大吼一聲:“不要讓她跑了!”
為時已晚,舒慕泠已經(jīng)箭一般掠出去,慕容歲轉(zhuǎn)回到柳劍屏身邊道:“夫人!看來這劍陣確實(shí)是制勝法寶,只是沒想到她能凝出數(shù)十道劍光,我們結(jié)陣的人還不夠多。”
“沒事,莊子里的人統(tǒng)統(tǒng)都去追!”柳劍屏又驚又喜,緊握雙拳恨恨道:“一定不能讓她跑了!我也要去,我要親眼看著她跪地求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