塗縣令徑自定下冷文宇留下,他和張煜兩個上山。塗縣令收回視線,與張煜說:“老夫聽聞你縣中煤礦出產效率很高,抽空我定要親自觀察請教的。”自稱的轉換表示話題已經從公轉到了私。
張煜輕淺搖頭,“塗大人謬讚了,下官那裡有什麼可指教您的……”
王青秀眼瞅著塗縣令自顧自決定無視冷先生的提議,心裡不平還要分辯,“塗縣令……”
但冷文宇扇子按住他的肩膀阻止了他接下來的行爲,弄得他有些憋屈,爲冷文宇不平不忿。
冷文宇若有所思地聽著塗、張二人漸漸遠去的對話,沉沉目光掃過通往牢房門洞,又擡頭看向內院那座陳彤居住的高閣。
符一往跟著站住,好奇的問。他比冷文宇高將近兩頭,駐足在冷文宇背後,在她頭頂說:“姓塗的老頭不讓你去你就不去?若是我就自己跟過去。”
冷文宇面上身上落下斑駁樹影,自下而上看著身後亦步亦趨的符一往,種種猜測領她心情煩躁,而且周圍還都是丁點兒鎮的縣衙她也不好告知符一往、王青秀她的懷疑和計劃。她陰冷的內力外泄,使得整個人不自知的陰鬱,
冷文宇深吐口氣呼出方纔牢房吸入的濁氣,聞符一往言,打量著二人間不到兩拳的距離擠兌道:“冷某做事自有冷某自個的道理。我說大塊頭你也不必像只雛鳥一般步步粘著冷某,我既然答應與你四日後比武,就定然不會反悔。”
她本是逗人嫌地調侃符一往亦步亦趨的跟著自己,但因爲心裡有事兒面上自然是冷冰冰的沒有什麼表情。
更何況她當初餓的沒勁的樣子在原告被告的眼中都形似惡鬼,拉下臉與送行的老陳開玩笑都差點被當成真怒,昨夜逗弄王青秀一起密下陳彤的吃食都讓王青秀嚇破了膽,這會的模樣落在符一往眼中只怕是更加森冷凜冽。
王青秀還來湊熱鬧,三分真三分假地埋怨道:“符少俠求您消停一會吧,總給我們冷先生添麻煩,你就不會覺得不好意思啊!”,說著擡手拍符一往的肩膀,拍下去的手一空……
符一往從小的經歷讓他有點敏感脆弱,別看現在長得人高馬大陽剛威武,人家的心靈可是傷痕累累很脆弱的,一旦鑽進死衚衕就想了很多,這一想發現好像自從和自己碰著,小白臉總是被自己連累倒黴……
“我不是想比武……”符一往是想報恩,驀然發覺目前爲止的確在添麻煩。
冷文宇瞧著他紅了的臉,挑眉語帶笑意明知故問,“原來大塊頭不想比武,那就取消吧。”
符一往聞言心底一涼,尋思小白臉是什麼意思?是想立刻甩開自己?可自己已經決定比武之後原諒小白臉然後跟著她報恩的……
“我不添麻煩,我走!”符一往滿心委屈和不甘,外加強烈的自尊心作祟,兇悍地回視冷文宇一眼,腳下一蹬飛躍離去。
“大塊頭!”冷文宇差點拔地而起去追符一往,下一刻想起自己雖然在塗縣令面前暴露武功但是在丁點兒縣還未暴露過武功,可以此試探塗縣令……。而且符一往回到城外也未嘗不是件好事,畢竟丁點兒鎮的事兒是她自己的事兒,不必牽扯符一往。
“符少俠也太不經逗了。”王青秀尷尬的摸摸鼻子,“差點忘了他和咱們不熟想來是真以爲在擠兌他……我們要不要去追他。”
“不必。”冷文宇雙手背後,空著的手握住持扇手的手腕,若有所思地看著符一往消失的方向,一貫極冷極白的面上似有擔憂。
王青秀揉著飢餓胃部,“冷先生想來也餓了吧?我去廚房給大貨拿點兒吃的去。”
他轉身向其他人打聽廚房的位置,反正塗縣令不讓咱們跟著不是。被問路的衙役用一種看“豬”的眼神看他,伸手指了路。
冷文宇背後不遠,那個他們進府衙時,向冷文宇吐露八卦的老衙役很沒有存在感的站在那裡。
老衙役瞇縫著一雙渾濁的眼,也看著符一往離去的方向,佝僂的身軀是緊繃後徒然鬆懈的模樣。
老衙役轉身瞧著病弱書生的冷文宇和步伐浮漂的王青秀,面上露出些許猙獰。
遠處房頂暗處,符一往露出一雙惱怒的眼睛,眼瞅著冷文宇和王青秀很愉快地去廚房找吃的去了,心道:可惡!小白臉臉上那是在笑吧?!那個大鬍子還準備找自己,而小白臉卻……
符一往身子一轉,這回是真的離開縣衙……
縣衙廚房,冷文宇和王青秀才走到門外,就聞到一股瀰漫在空氣中的奇怪的黑豆粥味。
冷文宇動了動鼻翼,這股味道挺香,有點像中藥,還有股混雜的草木花香味,有鍋碗相碰聲、丫鬟嘮嗑聲從廚房內傳出:
“老爺對夫人真好,你說夫人怎麼就總跟老爺鬧彆扭呢?她是不是還不喜歡老爺呀?”,壓低聲音:“你說夫人是不是還想著那個……”
“呸!你這是說的什麼話,既已成婚哪裡有什麼喜歡不喜歡的,爲人婦就要爲自家夫君守身如玉。”
“你們是在說陳……”王青秀被冷文宇胳膊肘撞了下,改口道:“縣令夫人嗎?”
兩個小丫鬟嚇得臉都白了,慌忙站起來望著二人,她們身後是冒著白色的水汽的熬藥用的砂鍋,那股奇特味道就是從砂鍋冒出的。
冷文宇視線在意地落在被二人擋在身後的砂鍋上,她嘴角勾起故作溫和的模樣,安撫道:“兩位姑娘不用驚慌,我們是來府上做客的。請問你們這有什麼吃的嗎?”
兩個丫鬟慶幸的對視一眼。
年紀較小的丫鬟利落地端出一竹筐乾糧,“只有幾個剩下的豆包和乾糧。
年紀稍大的丫鬟看著籃子裡顏色不一的乾糧,嘀咕道:“你怎麼又把新舊乾糧放一塊?豆包愛餿,你這樣新蒸的饅頭會被豆包帶餿的。”
兩個丫鬟一走,後面煮著的東西也就暴露在了冷文宇的視線中。
冷文宇注意到二人使用的是熬製中藥的小爐,走過去向內瞧——棕黃色的粘稠湯水因沸騰而翻滾,人蔘、何首烏、幹海娜花、桑葚、核桃外殼外的外皮、熟地、黑豆、決明子等等好幾十樣東西隨著水翻滾漂浮。
王青秀湊過去,“姑娘們是在熬粥嗎?用的怎麼是熬藥的砂鍋?要不給我們來兩碗粥也成!”
小丫鬟捂著嘴巴笑,“不是喝的,是染髮用的啦。”
大丫鬟說:“夫人生了很多白髮,大人廢了很大勁兒尋訪衆多染髮植物,你們看全都在鍋裡,有的我以前聽都沒聽過,聽說特別貴。”
冷文宇心中一沉:老陳現在的頭髮都還黑著呢,小陳姑娘何以生出很多白髮。
“白頭髮?張夫人才十九就有白頭髮了?!”王青秀虎了吧唧來了一句:“樣樣都讓頭髮變黑的東西,都混在一起不會弄出毒來吧?”
小丫鬟翻臉怒氣,頗有些兇殘,“我家夫人可活的好好的,你甭咒我家夫人!”
這時,外面又來了個俏麗丫鬟來取夫人染髮用的糊糊。
俏麗丫鬟一身豔麗衣裳,態度囂張宛若府中主人。兩個丫鬟因爲糊糊燙手動作稍有緩慢,惹得該丫鬟破口大罵。
小丫鬟怒道:“雨兒姐,不是我說你,只知道在我們姐倆跟前橫!算個什麼事兒。”
“雨兒姐可是將自己當作了夫人。”大丫鬟溫和諷刺道。
小丫鬟故意捂嘴笑:“呵呵。她算是哪門子的夫人,生了娃娃也做不得公子,只能是奴才罷了。”
雨兒摔了瓦罐,“公子?!”
瓦片四濺,驚得大小丫鬟叫喚:“哎呀!”、“你幹什麼?!”
雨兒掐著水蛇細腰,如厲鬼般恨聲叫嚷,都有些破音了,“那她也得有命生!”
旁觀全程的王青秀心中怒氣翻滾,附冷文宇耳,“不是說張煜那小子發誓不納小妾嗎?”
冷文宇瞧著眼前鬧劇神色愈發冰冷,袖子中握著扇子的手指摳著扇柄,指尖發白結霜……
黃昏,暮色沉沉似是要下雨。爲冷文宇一行安排的小院,站在院中能遙遙望見陳彤所住閣樓的西邊一排的紙糊窗戶。
王青秀小心的關上房門,吐出一肚子的疑惑:“冷先生今天這事兒怎麼這麼怪異?不是說話在城外等,符少俠也罷了,塗縣令怎麼就自己跑來了?還有冷先生你怎麼不讓我和張煜那小子說話?”
冷文宇取出丁點兒鎮的地圖,細細琢磨著什麼,聽到王捕頭問話,說出自己的猜測:
“不外乎‘好’‘壞’而已。若是壞的,只怕就是爲了給張縣丞報信,如此也可推斷張縣丞絕非善類,他們二人之間指不定有什麼不可見人的勾當。所以纔不讓我們一同進山,好背地裡動些手腳。
若是好的……你我都知道我們只有四日時間,興許是在我們進城後,塗縣令纔想起來可以他在明,我們在暗同時進行調查。又或者塗縣令非常信任相信張縣丞,並且不認爲丁點兒鎮有什麼問題,害怕耽誤時間也就自己來了。”
王青秀想著:若是壞的,冷先生還說他們可能做手腳,那跟過去看著也是好的啊!怎麼不堅持跟著進山呢?
王青秀還來得及問,又聽冷文宇語調一轉,向他拋出了個問題——
“至於張縣丞,王捕頭難道沒有察覺到此人有什麼異常?他似乎對你這位老相識並不熱情。”
王青秀被冷文宇這麼一說努力想了想,遲疑的說:“異常……好像沒有什麼……他好像長高張壯了不少,不過三年前他還不滿十.八歲,現在又當了官,有些變化也是尋常……吧?冷先生您說呢?”
冷文宇心中那個猜疑,伴隨著王青秀的話語又坐定了幾分。
她纖長的睫毛半遮著眼睛,似是而非的說:“只怕不止是模樣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