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于宮人所說的話, 笙歌略顯得有些驚異。黎星刻此刻應是無論如何都不會出現在這里的,——就他的性格來看。
那么,他想現在來這里, 是為了什么?
手握朱筆的笙歌并沒有抬頭, 一直盯著桌案上的文件一再思索著卻沒有給出宮人任何指示。
俯身的宮人悄悄的抬頭目光飛快的掃過座上的人, 發現對方并沒有要回應的樣子, 不禁又一次出聲, “笙歌大人?”
“……讓他進來吧。”無奈的嘆氣,她這么說道。笙歌頭疼的揉揉眉心,對于這種事懶得費神去想, ——他想如何便如何吧,不論為何而來她都懶得理了。
“是。”宮人領名彎著身子退了出去。在殿外的黎星刻一直緊緊盯著面前的殿門, 當它有所動靜時便不自覺上前一步。
“黎大人, 笙歌大人請您進去。”宮人恭謹的回報了結果, 守禮的作了一個“請”的動作。
黎星刻略一點頭便啟步走了進去。黎星刻才步入殿中,身后的殿門便自動合攏。他在門口處, 只見得笙歌所在的桌案上挑了燈,她的左手邊壘著的是幾乎快及她頭頂高度的卷宗。
室內不算明亮,笙歌低頭合上一份文件才將目光挪到他身上。
她的目光隔得太遠,無法辨別出情緒,而她的語調則完美無缺得無半點波瀾, “這個時候來, 你有什么事。黎大人。”
“臣……想請您同臣一同離開洛陽。”黎星刻語句略作停頓, 而后就直言不諱的說了出來。沒有任何停頓的, 也沒有任何鋪墊。
笙歌聽了這話擰眉沉默不語, 過了好一會兒才漠然的說:“黎大人莫不是喝了酒之后來我這里開玩笑的吧。”
“臣若是喝了酒的話,……便會直接強帶了您離開而不是問了。”黎星刻回答的聲音并不大, 但足夠讓笙歌聽清楚。
笙歌顯現出足夠的耐心,“哦,看來你很清楚自己在說些什么了是嗎?”
“是。”
“那么,你也應該知道自己是在說什么樣的笑話。”她回話的語氣隱隱摻了怒氣。“退下吧。”說著往一邊的偏門走去,黎星刻趕了兩步去扯住她,“臣是認真的。”
他盯著笙歌的眼睛,整個人都帶著輕微的顫抖和激動,隔著衣袖的料子,他抓緊笙歌的手腕,“請您放開這里的一切,安心的跟臣走……離開這里,安然的,與臣過一輩子……”
他的聲音不再那么穩妥,“只是一點點,臣拿生命的全部與您換,只求您放下這些跟臣走。”
“……”笙歌用看外星人的眼神看他,有一種“不知你腦袋里裝了什么”或者“是不是受刺激了”的想法。想到這里,她挑眉笑笑,拂開黎星刻的話手,“我不管你為什么突然想開這樣的玩笑,但是都夠了。”
推開黎星刻,笙歌繞過他不準備再就這件事情多作糾結,然而這一次且被黎星刻從后面抱住,被他困在懷里無法挪動半分,“我是認真的,蔣笙歌!”似乎是被她這樣滿不在乎的態度刺激到了,黎星刻的聲音有所抬高,話里還帶了點怒意。
笙歌一時被難得爆發一次的某只溫和忠犬黎星刻給唬住了,任由他收緊了手臂將自己箍在懷里再一次重復,“別這樣當成一個玩笑去聽,我是認真的,笙歌。”
“跟我走。”
“就像以前你說的那樣,去哪里都好,把中華聯邦的事放下。北上或南下,哪怕是疾苦荒涼之地,我養你。”
——若有一日,能離開這里,你可愿意被我走?行向被北去,哪里可能過于寒冷、荒涼……到時,可能要靠你養了。
——這樣的話,你還記得嗎?那么……我是不是該心存感動,至少在這種時候,你愿意用這種方式來說服我。
你可是真心的嗎?可是真心愛我的嗎?可是真心的……只是想要和我走的嗎?
笙歌閉了閉眼,抬手按住黎星刻的手背,輕聲小心的問,“你是,認真的?”
“是。”
“不論哪里都會陪我去?”
“是。”
“放開你的忠心,丟棄你的君主,帶我走?”
“……是。”
笙歌拉開黎星刻的手,轉身回去看他。并且環住他的脖子墊起腳吻了上去,之后從黎星刻顯得慌亂的回吻里退身,手指拂過他的嘴唇,滿意的揚起笑容。
“多么惑人的承諾。”她歪了歪頭,稍稍退開一步,躲開黎星刻再一次意圖抓住她的指尖。
“可是我不相信你,黎星刻。”她說著,聽到自己心里的聲音慢慢響起,和她的下一句話一同重合在一起。
“我不相信你,黎星刻。你說的這些話,我連一個字都不相信。”
——別讓我發笑了,黎星刻。早從離開中華聯邦的那年起,我就不會再信你,連一個字都不相信。
她仔細的看著黎星刻在昏暗光線之下臉上的表情,慢慢后退然后再果決的轉身,夜風刮過,厚實的衣料不見半點搖動,只是散著的發絲動了動。
“倘若不相信,那么就用事實證明。如果您不相信,那么臣就用一生來證明。”
他的話成功的阻攔住了笙歌離開的步伐。
“這一世,下一世,下下世。臣會證明此言非虛。若是在這過程中,您覺得臣食言了沒能做到,可以立刻拋下臣。”
“當初是臣沒能做到,只因一時猶豫沒有拒絕安排,沒能一直陪您……”
“但,陛下。臣求一次機會。”
“……”
“陛下,請您嫁給臣好嗎。”
一室沉默。宛如死去一般的寂靜。黎星刻沉默以待笙歌的回答:同意,或者……回絕。
笙歌背立的站著,黎星刻并看不到她的表情變幻。
曾經設想過這樣的場景,但也是還沒構造出來就被自己揮手抹去了。
而現在聽到這樣的話,原來心里的震動并不是如設想之中那么輕微的。至少,她動搖了,真的……就那么動搖了。
但是她很快就抹去了那個念頭,因為她深深的知道不可能。
就因為走到了這一步,所以不可能了。
可是她還是應下了,似乎還帶著微笑。她想,因為她應了母親的那個承諾。她想,會不會有一個意外的結果?
“黎星刻,你知不知道,這樣的話說出來了,就不可以反悔。”
黎星刻此時亦笑起來,“自然,不會反悔。”
“那么——等三天吧。”笙歌略略側了頭,回眸去看他,溫然約定,“三天后,我給你答復。同樣你也認真的想三天,那之后若你還能執我的手說出這樣的話,我就嫁給你。”
“您這是應下了嗎?”
“是,我應下了。”
那一瞬,一切都顯得前所未有的明朗。
最珍愛的那個人可以牢牢留在身邊的欣喜侵占所有的情緒。就像是夢境一樣,太過美好,同時又無比真實。
——你,已經答應要嫁給我了嗎?
——是,已經答應了。
——沒有反悔的機會了。
——不會反悔的。
如果三天后你還能說這樣的話,那么我會嫁給你的,黎星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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消息說大不大的傳開了,笙歌身邊的人幾乎都知道了消息。但是道喜的話都還沒有出現。
嚴申在知道這個消息后的那天見了笙歌時將她從頭到尾打量了一番之后只給了“你這是在不斷的自虐嗎?”這樣的一句評價而已,之后繼續辦公事。
“果然,沒有人看好么。”低了低頭的笙歌看著手上試戴的戒指微笑的自語。而后戴著戒指的左手被握住,黎星刻親吻著她的額側,“不看好什么?”
她的手指過與枯細,戒碼合適的戒指并不好找。現在戴著的這一枚略大了一些,“好像不太合適啊。你看——”
將戴了戒指的手伸到他面前,黎星刻見了卻皺眉,“您太瘦了。”
笙歌將戒指摘下來遞給導購小姐,“有再小一些的嗎?”
“有的,您再試試這個。”導購小姐又拿出了另外一份,笙歌接過試戴剛好。
她滿意的點頭,“那么,就這個了吧。”
付款離開后,剛才的導購小姐捂了捂眼去看身邊的同事,“剛才那個是佐輔丞笙歌大人和黎星刻上將吧?”
旁邊的同事不確定的問,“他們是來挑戒指的?”
導購小姐點頭,“訂婚戒指。”
……
連續兩天來笙歌大人的行蹤都很詭異,早晚都與黎星刻大人同行。更有人說笙歌大人這幾日都住在黎大人家里,更有人說兩人就快結婚,正在籌備婚禮。
于是這些同志們的八卦還真的沒錯,或者是因為對方的身份而不敢亂說,使得這些話更為接近事實。
“第一次嘗試,晚上不辦公啊。”笙歌頗為感慨,而后聽到身后的黎星刻問,“覺得不習慣嗎?”
“有點。”
“那可不行。”他微笑,“以后可能都會這樣了。”
“……”只是笑了笑,并不答話。
然后笙歌靠著臥榻上沒一會兒便睡著了,被黎星刻小心的抱回臥室去。
這時,是他求婚之后的第二天。
只是兩天而已,他已然覺得幸福得太過虛假而已經舍不得失去。
……
第三天晚上,笙歌并沒有和他一同回來。她對他說,今天之后,來找我,給我你的答案。
說這話時,她手上的戒指折射的光芒顯眼。讓他以為,她就會這樣嫁給他了。
黎星刻那天在家中獨坐到天明。然后就知道,原來一切在她預料之中。她不想跟他走,而他……真的完不成那個承諾。
笙歌看著他提劍的身影,垂眼斂去眸中情緒,——果然,不相信你,是沒錯的。
皇歷201x年,前天子蔣笙歌倚靠手中軍力奪回其本應所有的政權,重新任天子之位。
——除了那個王座,你什么都沒有呢,蔣笙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