茫茫白雪掩蓋一切, 粉飾出所有人只會注意的白色。
那樣帶有欺騙意味的轉移了掩飾之下的真相。
一如謊言,就是謊言。
棺木上覆著中華聯邦的國旗,而後就這麼沉默的被送進了天帝皇陵。
“宣武陛下一生雄才, 爲聯邦……”
禮官嚴謹的聲音配著平緩的語調逐字誦讀。
——她這一生, 爲中華聯邦除去了大宦官這個毒瘤, 掃去了餘氏這個禍患, 平定內禍, 攘平外亂,再次君臨天下開盛世之始,中興了聯邦, 讓天下還以平靜得以生息。爲聯邦盡一生心力……
對的,不論從任何角度來說, 她的一生都是足以讓後代的史學家詠頌的。
這很好, 不是嗎?
她的一生爲中華聯邦佔去了幾乎是全部的時間, 被史學家記下濃墨重彩的一筆。
這很好,不是嗎?
她要做到的全部完成了, 她唯一的願望實現了……
這樣——
黎星刻死死地盯著面前緩緩降下的封墓石,尚且可以看到唯一可以進入陵墓的石門被一寸寸擋住,封死在青墨色的封墓石後。她的臉在心裡越發清晰起來,遠遠的,好像站在那千斤重的封石後靜靜的看著他, 靜靜的等著, 和他永世隔絕。
黎星刻死命地握住懸在腰間的長劍, 掩飾著自己的顫抖。“現在這樣……您很覺得很好嗎?”
封墓石完全落下, 發出一聲悶響。黎星刻就這麼看著那墓石後的幻象被封在那裡面, 全然絕望。他完完全全被分隔在了另外的地方,而她在的那裡, 自己一輩子也靠近不了。他被擋在一邊找不到接近的方式。
她曾咬著黎星刻的嘴脣約定若是生命耗盡,兩人最後要合葬在一起。她說:“如果我先你離開,那我會等你,多久都無所謂,可是最後不要放我一個人在那個空蕩蕩的皇陵直到消失。”
——封墓石落下那麼這方帝陵便永世不再開啓。
“臣現在念著您曾說的約定,是否讓人覺得可笑……”
沒人回答,不會有人回答。黎星刻沒有說出的話心裡早就有了答案。——天帝八十八陵沒有他的位置,哪怕死後……他也沒有資格陪她直到永遠消失。
黎星刻並不願留她一個人在那冰冷的墓室裡。不願留她一個人倔強得強令自己不許低頭,不願離開她身邊。
多麼可笑。
那麼多不願做的事他都做了,留她一個人,讓她一個人躺在冰冷的墓室裡,自己現在卻更是離得遠遠的。
葬禮結束,不久後,新君登基。
穿著玄色的冕服,十四歲的蔣麗華看著黎星刻空無一物的左手食指,她突然說:“那天朕看到姐姐的手上上戴著答應你求婚後和你去買的那枚戒指。”
新君目光冰冷的看著他問,“你的戒指呢。”
黎星刻愣住,那枚戒指他一直小心的收著,因那是笙歌留在他那裡唯一的東西了。僅有的,一件而已。
“臣……收起來了。”
自那年她重登天子之位他便沒再在笙歌手上見過那枚戒指,後來餘然叛亂,他心覺她必然已不願再看到那戒指了。
新君聽是此,眸色越沉,“爲什麼。”
黎星刻沉默著,過了一陣,才啞著嗓音無奈地說:“那時她留在我這裡的,只剩這個了。”
是的,他怕她看見後生氣,他怕她將那戒指毀去。那是他唯一擁有的,有關於她的東西了。
新君啞然。無力的閉眼,後對他說:“姐姐,將它戴在了左手無名指上。”而後目不斜視的邁步離開。
左手的無名指據說有根血管與心臟相連。一般……用來佩戴婚戒。
“……笙歌……”他站在陰影之中無力的倚在廊柱上,隱晦的光芒替他隱去了臉上緩緩下滑的水漬。
【如果,後悔能夠殺死一個人的話,他已然死去。】
……那天典禮上,他提早在中途就離開,徑直去了天帝八十八陵郡。夜幕下的天帝陵裡擁有難以言說的寂靜。
那是一種完全消去了一切的純粹的死亡的岑寂。
黎星刻站在宣武帝陵前,單手抵著面前阻隔他前進的封墓石開口,“聖上……已經重新登上天子之位。她……會如你所望的那樣成爲一位好君王的。……”說到這裡,他慘然一笑,“一切都如同你設想安排的一樣是嗎?”
他的聲音在夜裡散去,只餘下風聲。曾經的一切忽然走馬燈一樣重現,每一個畫面裡的她都是獨自一人,不論哭笑,不論喜怒。
胸臆中不受控制的情緒無法再壓抑,他遊移至墓石描著的圖騰的細線處停住,如收到極大的刺激此時無法再承受而爆發。
腰間長劍出鞘,他紅了眼瘋狂的劈砍擋在面前的封墓石。
他如何能接受,他怎麼能接受!他的陛下,他唯一的笙歌……在那冰冷的墓室裡,她怎麼能受得了,她身體本就不好,怎麼能受得了……他甚至沒有能見到她,哪怕是最後一面……
手中長劍無法在表面渡上讓鍊金而成保護材料的封墓石上留下半分太深的痕跡。
一切現象都昭示著他所做的徒勞無力。
終於,黎星刻手中長劍“哐啷”落地,他神情絕望的落下淚來,一拳狠砸在面前石壁。血肉模糊。
封墓石上沾染了血痕,他在抵著墓石重複地喚她的名字:笙歌。
一聲疊著一聲泣血那般讓人心痛。
……
本無盡的思念折磨到無望的人,你能知道他會做出什麼事情來?
在深夜裡闖入洛陽軍部的KnightmareFrame維修基地,在衆人略有些吃驚與不解的注視下,冷然而急促的下令,“將‘神虎’的啓動鑰給我!”
神虎是太過追求機體性能而無視了機師的身體能力的極端的KnightmareFrame,在不久前被送來這裡對其進行修改重組。
在改造完成之前,這架KnightmareFrame不予使用,哪怕是它的擁有者。
這裡技術人員中的負責人悄悄示意手下人去通知軍部委的總長,而後上前去,“很抱歉,星刻大人,雖然宣武陛下生前時‘神虎’被編入您名下,但——”
他的話突然停下,因爲面前在他映象裡由來是冷靜沉穩的黎星刻此時卻是急紅了眼一般拿劍指著他的咽喉,殺氣騰騰的命令,“閉嘴!”
這位負責人剛纔所說的話很用力的踩到黎星刻的傷處。
她已經不在了嗎?已經不會回來了嗎?可是她明明只是被困在那裡而已……
想到這裡,黎星刻變得瘋狂而猙獰,他聲音冰冷的再一次重複,“將啓動鑰給我!”
“黎將軍,武器不應該是拿來威迫同胞的。”龍黔帶著十人編織的小隊趕來,看著黎星刻擰眉出聲告誡。“不論你是將要用神虎什麼,現在它不能驅動。”
竟然言說不合,那麼也就沒有了繼續說下去的必要。非暴力不合作,用武力決定是否能反抗是最爲簡單的。
龍黔帶著的那十人小隊完全不敵黎星刻,最後只好這位中華聯邦的軍神元帥動手。
兩個人交手間看起來不相上下,實際上黎星刻卻是爲此拼盡全力,最後他還是被龍黔翻身制服。
沒有掙扎,沒有反抗,在手中的長劍落地發出脆響,手臂被後扭時,就忽然間卸去了力氣。
似乎清醒了,又像是被抽掉最後一點點的堅持。
“目無條令。□□兩個月以示懲戒。黎將軍,你可有話要說?”
“……”他沉默,一言不發。
【判你以下犯上,冒犯君主的罪名,你可有話要說?】
【你可有不服?】
【你將君權正統放在何處?!蔣笙歌!奪聖上之位,取而代之,你不過是個竊國之人!妄敢自稱爲君?!】
……爲了那莫名的情緒和懷疑無法相信,不敢正視,沒能在最必要的時候站在你這邊。
【讓你更恨我一點。】
他死死抓著再無名指上的戒指,再也無法說服自己迴避這個問題。時間是一道不能反轉的門,他無法後悔無法倒退,甚至無法說:抱歉,原諒我。
他只能卑微把死死抓住還和她有關係的那些曾經年少輕狂的時光,現在回想著一邊覺得自己活該失去她,一邊祈求不要變成這樣。
年少?不,只是……回不去了而已。那個人不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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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找不到她的痕跡了。從四年他的懲戒□□結束之後,他就再也找不到了。
新君下令銷燬得很徹底,一點都不剩。
那些有關的所有被粗暴果決的挖掉,留下大片的空白。
有人仰慕著這幾年裡因平戰亂而戰功赫赫的黎星刻大將。她們近乎雙眼放光的看著他,同時也前輩周香凜告誡說:“不要指望那個心跟著宣武陛下一起消失的人會對別人動心。”
“宣武陛下都去世四年……”
“拜託,你可千萬別說出這句話來。別看他脾氣很好,但是聽這句話一定會發火。”
……
這四年天子蔣麗華也看在眼裡,從最初的不能容忍他忘記自己的姐姐半分到現在釋然。她也試著勸說:“星刻,你也應考慮婚事了吧?”
連曾經的幼年天子都快大婚了,更惘論黎星刻。
她看著左手一直佩戴著那枚戒指的黎星刻,嘆息,“她回不來了。”
他只是低頭摩挲著戒指並不答話。天子無奈,只好揮手命他退下。
行禮走出吞龍殿,他碰了碰手上的戒指笑起來。
——說不定快完成,你所說我一定要活著完成的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