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哧。”
齊誩看見id前面那盞灰色的燈一瞬間閃了閃,才意識到自己剛剛笑出聲來了。
可是,喉嚨真的不由自主顫怎么辦?
“歸期巨巨你剛才笑了對吧!”導演不愧是導演,聽覺靈敏度快趕上蝙蝠了。
“他絕對笑了!”編劇也迅加入控訴行列。
“我只是在想,劇組到底有多重口,連爺爺輩的都不放過。這是要孫債爺償嗎?好吧,勉強算是天經(jīng)地義。”齊誩忍笑忍得胃疼,好不容易才緩過一口氣。
“噗哈哈哈哈!”
“歸期巨巨吐槽點贊!”
這回編導二人組也撐不住了,隔著麥克風笑得前仰后合。
策劃胭脂花破涕為笑,原本還有一絲低落的聲音精神許多,嗔道:“你們別這樣好么?至少雁叔不是弱受音,不至于太出戲。”
“那他是什么音?”齊誩挑了挑眉。右手拇指還按在唇邊,努力壓住嘴角上揚的沖動。
胭脂花停頓了一秒鐘,似乎在搜腸刮肚尋找形容詞。
“就是……電視里面經(jīng)常聽到的那種——仙風道骨的老爺爺音。”
仙風道骨。
“哧。”
作為一個非常熟悉影視作品的媒體人,齊誩認真地用這四個字腦補了一下,然后認真地第二次笑出聲。
“劇組的意思是要我去sm一位仙風道骨的老爺爺嗎?臣妾做不到啊——”
“噗……哈哈哈哈我要笑死了!救命!”
“噗,歸期巨巨求放過好么!剛才我室友還問我是不是瘋掉了,笑得這么可怕!哈哈哈哈!”
yy房間里的氣氛頓時歡脫起來,一掃之前的重重陰霾。
雁北向。
這是齊誩第一次知道這個id。據(jù)編劇傀儡戲說,這位cv出過的劇用十個指頭即可數(shù)完,非常非常新人。
傀儡戲的朋友是另一個劇組的策劃,當時收音已經(jīng)進入尾聲,唯獨剩一個鄰居老爺爺?shù)慕巧珶o人問津。圈子里的策劃基本上都明白,少年至青年音的男cv最多,在保證聲線自然,語氣自然的前提下,能把年齡感提升到中年大叔的人就少了,能偽爺爺輩的人更是寥寥無幾。
傀儡戲的朋友四處求人求不到,只好硬著頭皮在論壇里了一個招募帖。
本以為帖子一定會石沉大海,沒想到第二天便收到一封應征郵件,隨信附上一份干音。由于角色是龍?zhí)祝_詞不多,干音里面全部錄完,每句話還重復三遍。
業(yè)界良心!
于是缺爺爺音、大叔音的策劃們蜂擁而至,請求資源共享。雁北向這個id一時間成為新入圈的“爺爺專業(yè)戶”代名詞。
胭脂花通過傀儡戲介紹,聽了他幾個配爺爺?shù)膭。X得可以請他擔任劇中小攻爺爺?shù)慕巧5且驗闋敔數(shù)膽蚍葜辉诨貞泩雒嬷谐霈F(xiàn),而且臺詞不過二十句,劇組沒有把他拉進群,一直私下聯(lián)絡而已。
“不過這個人,說起來很神奇。”負責聯(lián)絡他的傀儡戲如是說。
她的朋友按圖索驥,根據(jù)郵件上顯示的qq號碼出添加好友的邀請,隔天通過了,于是朋友自然而然說了一堆“謝謝干音”、“爺爺音很贊”、“你真是雪中送炭的好人”云云的感謝詞。
然后就沒有然后了。
朋友認為他可能只是一個路過打打醬油的外人。網(wǎng)配圈經(jīng)常有這種錄了兩句話就從此銷聲匿跡的cv,所以不足為奇。
但是朋友之外的幾個策劃抱著試試看的心態(tài)出邀請,也通過了。
“大人,能再求一個老爺爺音嗎?就是你上次那個劇那種聲線!”
“大人,我就只缺這么一個爺爺音了,能幫幫忙么!qaq”
“大人,可以錄三句臺詞嗎,五十歲大叔聲線的,臺詞見下。”
“大人,求叔音……”
“大人……”
“大……”
……
以上qq消息全部都沒有回復。
全、部、都、沒、有。
但是所有人短則一兩天,長則三四天,都意外地收到了對方寄過來的干音,質量也很高。需要返音的時候也是差不多的情況。
“他很奇怪,明明在線,可我說什么他都不理我。但是肯定會交音,而且交很快。”
傀儡戲自顧自地嘮叨,完全沒有意識到房間內的氛圍似乎晴轉多云,一時間有種氣溫直線下降的錯覺。
“所以說,這很可能是他第一次上yy現(xiàn)場?”四方插刀顯然也是頭一回聽說此人。
“呃,是的……”
“而且搞不好他根本就不會來?”胭脂花顫巍巍地補充。
“呃,是的……”
四方插刀沮喪地長嘆一聲,用公屏出一個鄙視的表情:“傀儡你搞毛線啊?這樣跟沒有找到人有什么區(qū)別啊?”
“唉,算了,我繼續(xù)找人。”胭脂花打算放棄等候,正要閉麥,傀儡戲倏然尖叫起來。
“等一下!等一下!他進來了!”
齊誩下意識跟著抬頭一看。
頻道名稱“陷阱劇組”下面果真出現(xiàn)了一個白色馬甲,簡潔地掛著“雁北向”三個字。
這個id后面跟著的圖標還是一枚綠葉。
對應等級:1級。
個人積分:o分。
齊誩理智上覺得自己現(xiàn)在不應該笑,否則胭脂花大概又要抽泣了。
“爺爺你好。”劇組把雁北向拉進專門pia音用的子頻道后,齊誩先微微笑著表達問候。
“噗!歸期大人你不要這樣!”
“好不容易來了,不要又把人囧走了!”
劇組staff的綠燈此起彼伏,亮成一片,紛紛阻止他繼續(xù)言。場面略歡樂。
雁北向的指示燈一直處于灰色狀態(tài)。
但是公屏上忽然跳出兩個字:你好。
staff成員一瞬間集體吃了啞藥,并不是因為驚訝,而是因為深深的擔憂。
“你難道現(xiàn)在不能語音,沒有麥?”只有齊誩仿佛懂得讀心術,平靜地將眾人心中的巨大疑問有聲化。
五秒鐘窒息般的安靜——
公屏上再度跳出四個字:可以語音。
“呼……”耳機里傳來三位姑娘不約而同松口氣的聲音。大約是受了對方影響,劇組成員也開始用打字方式在公屏上言。
策劃-胭脂花:雁北向sama你好!我是這個劇的策劃,叫我胭脂就好~\≧▽≦/~
編劇-傀儡戲:雁叔!謝謝你能過來!/ㄒoㄒ/~~?啊,我就是qq上敲你那個傀儡啦~
導演-四方插刀:爺爺你好!【噗】我是導演插刀,你是因為以前沒用過yy嗎?按f2或者點窗口下面那個“按住f2說話”就可以自由語音了。
雁北向:你們好。
……
……
……
說好的下文呢?
為什么不開口說話?
眾人捏了一把冷汗,然后公屏上也靜悄悄一片死寂。
雁北向的指示燈還是沒有亮。如果此時可以連接視頻,齊誩確信屏幕背后幾位姑娘的臉上將是一副茫茫然不知所措的表情。
“呃,我看我先把需要對戲的劇本片段貼在公告上好了。”導演惴惴地打破沉默,試圖盡快切入主題。很快,公告屏上出現(xiàn)了《陷阱》中兩位主役的幾句臺詞,是他們第一次私下見面的對話。
“呃,插刀你是導演你繼續(xù),我和傀儡從現(xiàn)在開始旁聽。”胭脂花弱弱地留下一句話,熄燈閉麥。
“對的,我和胭脂用公屏打字就好。”編劇隨之閉麥。
“啊,那個什么……你們倆準備好就可以開始了。先整段來一遍,我不插話,完了我再具體提意見。”四方插刀的導演風格一向是把主動權交給cv的。
齊誩點點頭。
“了解。我這邊準備好了,隨時可以開始。”
又是五秒鐘窒息般的安靜。
只是這次安靜過后,那個一直顯示灰色的指示燈沒有任何征兆地亮了。耳畔傳來一個陌生男人的聲音。
低沉,剛毅,帶著一點點壓抑及慍怒。
“我從一開始就知道,你所做的一切,只不過是為了算計我——”
齊誩怔了怔。
手一松,手上那支筆從手指間滑脫。
從筆失手掉下,到跌落桌面打轉,這短短幾秒鐘內他都屏住呼吸不動。他有些慶幸那輕輕的“啪噠”一下聲音太小,沒有透過麥克風傳出去。
傳出去的是導演一聲姍姍來遲的“臥槽”,尾音很長,甚至能聽出回聲感。
她似乎完全遺忘了自己不到結尾不插話的承諾,倒抽一口涼氣:“喂……喂喂喂,剛剛那是什么?剛剛那個青年音是什么!”
公屏上的兩個人更是飛快地刷著屏。
策劃-胭脂花:臥槽!!!
編劇-傀儡戲:臥槽!!!
策劃-胭脂花:臥槽!!!我剛剛打完字插刀就替我說出來了,臥槽!!!
編劇-傀儡戲:我才是最想臥槽的那一個好么!!我第一次聽見雁叔的青年音啊喂!!好端正好深沉好攻!!
策劃-胭脂花:重點難道不是好年輕么!!臥槽!!
編劇-傀儡戲:對對對!青年音啊! ̄﹃ ̄口水!!不行了,青年音好驚艷,我心臟有種被電流擊中的感覺!!
策劃-胭脂花:噗,傀儡你真是夠了!
編劇-傀儡戲:我真是夠了!求更多!求繼續(xù)! ̄﹃ ̄話說插刀你不是不插話的么,噗!
看到這里,尚在震驚狀態(tài)的導演回過神來,第一反應是除了自己以外所有燈都是滅的:“我錯了,我一定不插話!……哎,哎哎?歸期你還在嗎?”
齊誩聽到導演呼喚自己的id,身體坐直,盯著屏幕定了定神。
之前掉落在鍵盤旁邊的筆已經(jīng)停了。
不過手指上的微微顫動還沒。
真是,出乎意料——
跟自己看原著的時候腦內的聲音完全一致。真是出乎意料。
“我在。”他讓自己的語氣顯得很鎮(zhèn)定,不著痕跡地建議,“抱歉,雁北向大人你可以把音量再往上調一點嗎?我這邊剛剛聽得不是很清楚,可能信號不好。”
一邊這么說著,一邊神差鬼使地把鼠標移到“錄音”按鈕上。
點下。
對方那邊傳來一兩絲電流嘶嘶嘶的響聲,好像真的在調整麥克風的音量。
導演完全沒有動靜,看來是直接閉麥了。
公屏無聲無息,不敢打攪。
過了大約十幾秒,那個陌生的男青年音再次響起,把那句臺詞重復了一遍。聲音位置距離麥克風更近,仿佛近在咫尺。
“我從一開始就知道,你所做的一切,只不過是為了算計我。”
壓抑的味道加深了,特別在低音區(qū)還聽得見沉沉的呼吸聲。
對戲是一件相當有趣的事。
當對手揮出水平,讓人入戲,自己的揮也會隨之提升一個層次。尤其是這種針鋒相對的場面,和氣勢。
“明知道是陷阱,還自己一個人跳進來——難道不正說明……你對我有意思?”
齊誩從容不迫地笑著。
劇本場景提示上,這段對話的進行地點是一間密室。刑警小攻雙手被綁向背后,被迫躺在一張沙上。黑道小受正用一邊手支著沙跨坐在他身上,另一邊手扼在他的喉嚨上,欣賞他慍怒的眼神。
所以齊誩在前半句里,加強了一種居高臨下的俯視感。
而后半句的“難道”之后,語氣變得低沉,語慢下來,結尾處仿佛喃喃細語一般,令人很容易聯(lián)想到湊到耳邊呵一口氣這種動態(tài)。
更不用說他的聲線自帶性感加成。
“……臥槽。”已經(jīng)兩次宣稱不會插話的導演再度破例。公屏不出所料被旁聽的兩個姑娘瘋狂刷屏。
策劃-胭脂花:欺!詐!啊!tat
策劃-胭脂花:今天晚上一整晚都是欺詐啊!!歸期sama你配劇的聲音和平時說話差好遠!!好性感!艾瑪,真的好性感啊!
策劃-胭脂花:剛剛血槽一瞬間空了,臥槽!!
策劃-胭脂花:……怎么就我一個人激動啊??Σ°△?°|||︴編劇呢!!傀儡呢!!傀~~~儡~~~
編劇-傀儡戲:救!命!啊!嗷嗷嗷嗷嗷嗷狼血沸騰!!!! ̄﹃ ̄剛剛補血去了!
導演-四方插刀:我,我也迫切需要補血……_:3」∠_
編劇-傀儡戲:噗,插刀你都已經(jīng)打斷他們好多次了!不該插刀的時候別插啊!
導演-四方插刀:對,對不起……實在是忍不住……_:3」∠_
策劃-胭脂花:我理解!!!tat?剛剛一瞬間的氣氛好讓人羞澀!!!色氣十足啊!!
編劇-傀儡戲:胭脂挺住啊!!!歸期大人就算了,別把雁叔……啊,不對,雁北向大人嚇跑啊!!
策劃-胭脂花:我錯了,我有罪!兩位繼續(xù)!【捂鼻血】
導演-四方插刀:兩位繼續(xù)!再打斷我就砍手!……呃,不是,就掌嘴!【捂鼻血+1】
編劇-傀儡戲:兩位繼續(xù)!【捂鼻血+2】
齊誩一面笑,一面注視著公屏上不斷刷新的聊天記錄,心情不錯。他重新拾起桌面上那支筆,把玩在手指間。
按鈕上“錄音中”這三個字后面,時間一分一秒逐漸增加。
“我們繼續(xù)吧。”他禮貌地出邀請。
“好。”對方第一次說出劇本以外的臺詞。聲音與搭戲時相差不大,大概剛才用的是本音。
但是,即使如此。
齊誩側了側手掌,筆帽在桌面上敲了一下,又一下。力道很輕,不去打破此時公屏上大家熱鬧歡騰的討論。
即使如此——這個人,始終不是銅雀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