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見歸再次坐上了那輛相同的出租車,且不說三次坐上同一輛出租車的概率有多小,就單是那一次的車禍,出租車司機肯定難辭其咎,就算不被強令辭職,光是受的傷也足夠他養傷半個月了。
但是,僅僅過去了三天,他就再次開上了出租車,而且,從他的表情動作來看,似乎并沒有什么大礙。
“去哪?”出租車司機的聲音低低的。
“你——”霍見歸的聲音有著一絲絲的緊張,“認識我嗎?”
出租車司機沒有回頭,透過后視鏡看了霍見歸一眼,低聲道:“不認識。”
霍見歸咽了一口唾沫道:“可是,我認識你,我坐過你兩次車,就在兩天前,還出了——”
“怎么可能?”出租車司機打斷了他的話,冷聲道,“今天是我開出租車的第一天。”
霍見歸再次愣住了,他看了一眼前面的工牌,上面寫著一個名字:周正東,車牌號:AK3434。
“行了,別套近乎了,你是不是沒錢?”出租車司機語氣有些不耐煩。
霍見歸伸長了脖子,奮力往前座上看去,可是不管怎么看,他始終沒有真正看清出租車司機的臉,只能隱隱約約看見他的右邊臉頰上有一塊很大的黑色胎記。
霍見歸心中暗道:難道不是同一個人?
“你下車吧。”出租車司機道,“不要浪費我時間。”
“靈泉村。”霍見歸道。
“靈泉村?”出租車司機疑聲道,“是在東郊那個?”
“對。”霍見歸點了點頭,偷眼望向出租車司機的臉,可是除了那塊黑色胎記之外,他什么都沒看見,甚至連他的五官都沒看見。
“轟!”地一聲響。
出租車驟然啟動,霍見歸直接跌坐在了后座上。
出租車如同一頭黑豹一樣,在暗夜中奮力前沖。
“你慢點!”霍見歸大叫一聲,他可不想再出車禍。
話音剛落,車速陡然變慢,讓霍見歸都有些不適應。
看見這個出租車司機開車的方式,霍見歸很難不相信這個人不是之前那個人,可是為什么他就是不承認呢,關鍵是,為什么他能在那么短的時間內傷就變好了呢……
霍見歸一邊仔細觀察著他,一邊在絞盡腦汁沉思著。
不知不覺間,車輛駛進了一條土路,兩邊樹影重重,路燈變得稀少,地面斑斑駁駁,就跟之前他出車禍的那個地方幾乎一致。
霍見歸一下子就變得緊張了起來,他將頭伸出去,往后看了一會,后面黑乎乎的,什么都看不清,甚至連路都看不見,他又往前面看了一會,前面只能看見車大燈照射到的十米左右的距離,再往前,路燈昏黃,也是什么都看不清楚。
“你開的再慢點,我不趕時間。”霍見歸道。
“再慢就停下了。”出租車司機道,“我覺得你要加錢,不然我就不干了!”
“好,我加錢,你給我穩住,安全為主。”霍見歸道,“只要將我安全送到靈泉村,我給你三百。”
“嘿嘿。”出租車嘿嘿一笑,“我用性命給你擔保,絕對不會出問題。”
司機的這一聲冷笑讓霍見歸身上起了一陣雞皮疙瘩,他抱緊了雙臂,死死盯著司機,雙眼一眨也不眨。
時間過的出奇的慢,車速也很慢,駛了很久,才駛出土路,拐進了一條公路,接著車速稍微加快了一些,然后又行駛了差不多半個多小時,再次拐進了一條土路。
天空依舊黑乎乎的,空中的月亮沒見了,黑云壓住蒼穹,陰氣森森。
細雨飄搖而下,雨刷器開始活動了起來。
“唰!唰!唰!”整個車輛中只有雨刷器的聲音一聲聲單調而重復地響著。
“唰!唰!唰!”雨刷器的動作也讓人感到乏味,感到困倦。
霍見歸使勁搖了一下腦袋,不再去注意雨刷器,再次將目光聚焦到了出租車司機的半張黑臉上。
車輛在土路上顛簸前行,往前駛了一會之后,在一條分叉的路口上停下了。
出租車司機緊盯著前方的分叉口,低聲道:“上次來的時候,記得這里沒有岔路口,怎么忽然出現了一條岔路。”
路口兩條,一條往西南,一條往東南。
西南的路上樹木林林總總,遠處有一座高聳的黑影,應該是一座高山。
東南路上樹木稀少,路邊有一條小河,小河的水叮叮咚咚的流動,聽起來有些古怪,像是有人在彈鋼琴。
“往哪走?”出租車司機問道。
“你不是去過嗎?你都不知道,我哪里知道。”霍見歸一邊望著那兩條岔路,一邊道。
“我來的時候,沒有岔路,是一條直路。”出租車司機道。
“不會走錯了吧?”
“不會的,之前的路沒錯,就算是走到這里也沒錯,但是這里不應該出現一條岔路口,這才是關鍵。”
“你上次來是什么時候?”
“……嗯?”
“等等!你剛才說你今天才是開出租車的第一天。”
“我之前沒開出租車之前就來過這里幾次。”
“你來干嘛?”
“我一個朋友在那,實話說,我只來過一次,還是在幾年前,現在我跟那個朋友也不能算是朋友了。”
“你的那個朋友叫啥?”
“姓王……”出租車司機語氣變得厭惡了起來,“鬼知道他為什么會來這居住,還是倒插門,所以我已經和他斷絕關系了。”
霍見歸閉上了嘴巴,將頭探到了前座上,抬起手想要按在出租車司機的肩膀上,但最終還是忍住了,這里荒山野地的,他需要這輛車將他送往目的地,要不然,他今晚就全都白費了。
霍見歸將目光從出租車司機的臉上移開,望向了那兩條岔路,看了一會之后,他一指西南的那條路口道:“往那。”
“你確定?”
“走不通再回來。”霍見歸重新坐回后座上,“現在只能這么辦了。”
“好!”
出租車司機話音未落,猛打方向盤,駛向了西南路口,西南路上樹影斑駁,道路坑坑洼洼,遠處有一個巨大的黑影籠罩住半邊天,是一座高山。
行駛了十幾分鐘之后,出租車司機忽然道:“走到這,我就知道了。”
“知道什么了?”
“你沒看見嗎?”出租車司機指著前方的路旁道,“那里有一塊石碑。”
霍見歸扭頭望向外面,果然看見路旁立著一塊石碑,石碑上寫著三個血紅色大字:靈泉村。
石碑旁邊有一顆巨大的柳樹,柳樹枝上光禿禿的,上面有一個一個圓乎乎的黑影。
車輛駛過柳樹的時候,柳樹枝上的黑影忽然發出了嘎嘎的怪叫聲,接著刷拉拉全都飛了起來,那是一群烏鴉。
烏鴉跟在了出租車的后面。
出租車司機低聲道:“他媽的,真晦氣!”
說罷,他一踩油門,車輛嗖地一下竄了出去。
車速時快時慢,行駛了幾分鐘,‘吱!’地一下,停下了。
出租車司機道:“到了。”
霍見歸扭頭望向外面,前方一條彎彎曲曲的小土路,土路兩旁有兩堆光禿禿的石頭,他的眉頭緊緊皺起道:“就這?”
“對。”出租車司機道,“這條路車開不進去,你下去后沿著這條路一直往前走,大約走上個幾百米,上了土坡后,就能看見靈泉村了。”
霍見歸掏出三百元,遞給了出租車司機道:“行,那我就在這下。”
出租車司機接過了錢,依舊沒有回頭,透過后視鏡盯了霍見歸一眼道:“祝你好運。”
霍見歸剛剛拉開車門,正要下車,一聽這話,立馬扭過頭來:“你什么意思?”
出租車司機聳了聳肩:“好吧,當我沒說。”
霍見歸提著鐵皮箱子下車了,下車后,他來到了窗前,敲打著車窗,想要看看這個人的臉,不看見他的臉,霍見歸始終覺得心里好像有個疙瘩一樣。
車窗搖下來了一個拇指的寬度,出租車司機的聲音從里面傳來:“干啥?”
霍見歸還是沒能看見他的臉,只能看見他的黑帽子。
“沒事了。”霍見歸提著箱子就走向了土路。
出租車司機以最快的速度調轉了車頭,像是逃離一般,迅速隱沒在了黑暗中。
“靈泉村?”霍見歸望向那條小路,低聲自語,“葉茜為什么會來這里呢?床鬼上那個帶‘靈’字的銘文記載的是不是就是靈泉村?那個橢圓鐵球上的文字是不是也跟這里有著某種關聯呢?”
隱隱約約之間,霍見歸覺得這一次的床鬼事件,以及葉茜的突然死去,有可能預兆著什么重要的東西即將現身。
他覺得自己好像正在觸摸一件遠古事件的邊角,他的內心忍不住涌現出了一絲興奮的情緒。
他深吸了一口氣,邁步走進了土路,土路是上坡的,路右邊是那個高聳入云的山峰的黑影,路左邊是一片片的草叢和林林總總的翠竹,一望無盡。
前方是一條黑乎乎的山路,像謎一樣崎嶇,路面坑坑洼洼,斷斷續續,被兩旁的綠草翠竹擠得透不過氣來。
細雨停了,高高的夜空上,掛著一個灰乎乎的彎月,灰灰的,冷冷的,缺乏善意。
荒草中布滿嶙峋的怪石,它們像饑餓了億萬年的古怪生物,急切地等待茹毛飲血,看不清它們的臉。
四周的樹木和草叢無邊無盡,令人望而生畏。
不知道什么鳥在里面低低地咳嗽著,它們好像怕驚著天上人。
天上肯定是有人的。
黑暗中,好像有一股若有若無的腥氣,夜色中好像有一種幽幽的綠光。
這樣的征兆讓人感到兇險異常。
陡然間,遠處傳來了一陣當當的敲打聲,那聲音很緩慢,很孤單。
敲打聲響了五下之后,四周再次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靜。
霍見歸的腳步也跟著這陣戛然出現,又很快消失的聲音停住了。
聲音來自不遠處,來自道路的盡頭。
突然爆發出一陣撕心裂肺的哭聲,不是一個人,而是一群人,有男人有女人,大部分是女人。
哭號聲來自不遠處,正是剛才響起敲打聲的地方,在黑夜中十分真切。
看來,不遠處肯定就是靈泉村了,至少那里有人聲,雖然是哭聲。
或許,誰家有人正巧咽氣了,親人們的哭聲,聽起來悲慘慘,陰森森。
霍見歸猛地打了一個冷戰,有一種不祥的感覺從他的腳底迅速升騰到了頭頂。
他下意識地回頭看了一眼,身后的土路已經隱沒在了黑暗中,看起來像是沒有路一樣,身后如同斷崖。
他輕咬了一下牙關,繼續往前走著。
越往前走,前方傳來的聲音便越是清晰。
其中一個哭聲蓋過了所有聲音,哭的有腔有調,很悲涼,像是唱曲,但聽不清她唱的是什么詞。
還有一個女人嗓子已經哭啞了,她依然在用盡全力哭嚎,聲音像殺豬一樣。
期間還夾雜這女人的勸慰聲,男子肅穆的交談聲,小孩受驚的啼哭聲……
狗一直在咬,狂叫不止。
霍見歸又往前走了一會,上坡路到了盡頭,他往下一看,果然,下面是一個村落,因為他看見了一盞盞的燈火,像是星星一樣,在閃爍,在搖晃。
剛才還異常清晰,異常嘹亮的哭聲戛然而止。
寂靜席卷而來,讓人猝不及防。
過了一會,旁邊的林子中有一只鳥孤單地叫起來,它的嗓音難聽極了,啞啞的,有點像剛才那個哭喪的女人。
“靈泉村——”
霍見歸輕咬牙關,大踏步朝著村子里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