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見歸在床上躺了三天。
三天以來,他喝的是白雪熬的藥,吃的是白雪做的飯。
他的衣服是白雪洗的,他身上的藥都是白雪換了。
白雪在院子里搭了一個小棚子,棚子里擺滿了鍋碗瓢盆,簡直成了一個小廚房。
她每天不亦樂乎地做著各種好吃的飯菜給霍見歸吃。
沒人知道霍見歸究竟是怎么蘇醒過來的。
只有白雪知道。
白雪堅信那一晚的大雪就是上天專門賜給霍見歸重生機會的征兆。
他是上天的奇跡。
然而,上天究竟為什么又給了他一次新的生命,為什么遲遲不讓他離開人世,這個就沒人知道了。
包括霍見歸自己都不知道。
但是,他堅信,這其中一定是有原因的。
他不信奉上帝,不信奉諸神,不信奉佛祖,他是個無神論者,他只信奉自己。
霍見歸的身體在逐漸康復,以一種匪夷所思的速度在康復。
他身陷的眼窩逐漸趨于平整,他的臉上也慢慢有了紅潤的氣息。
但是,他很少說話。
即使白雪一直在他的臉前晃悠,即使白雪偶爾會找話題和霍見歸說說話,但是霍見歸更多的是用眼神來回答他。
他總是若有所思。
他的眼睛是望向天花板的,但是眼神聚焦的卻是某個未知的空間,他仿似能夠看到什么普通人看不到的東西。
這一次在鬼門關前進去,然后又出來,感覺霍見歸整個人變得更加淡定了,更加從容,更加平和了,但是他的眼神,依舊是堅定的,是倔強的,甚至比之前多了一份憂傷。
這憂傷是藏在他眼睛深處的,像是一泓泉水深處游來游去的一條大魚。
白雪能夠看出來,他是在思念著什么,或者說,痛苦著什么。
她沒敢問,她知道即使自己去問,霍見歸也不會告訴她。
她只是做好自己的事,在做這些事的時候,她的內心是快樂的。
一個人在奉獻的時候,內心總是充盈的,尤其是在她知道這奉獻是獨一無二的,是被尊重的時候。
奇怪的是,自從霍見歸蘇醒后,外面那間被鎖鏈捆綁的臥室就沒再發出敲打聲了,但在半夜時分,客廳內還是隱隱約約聽得到奇怪的聲音,細細碎碎走動的聲音,還是細弱的交談聲。
白雪沒有再出去看過,也沒有問過霍見歸。
她能夠將自己的好奇心深深地埋藏在心底,是一件不可思議的事情,甚至讓霍見歸都感到有些吃驚。
即使是半夜忍不住要去上廁所,她基本上都是半閉著眼睛去的。
經過了這么多天之后,她的神經已經比之前大了許多,不再像之前那樣,動不動就緊張兮兮地自己嚇自己了,她至少能夠判斷出來,哪些聲音是因為緊張所致,哪些聲音和景象是自己的幻覺,哪些是真實存在的了。
當然,白雪最感興趣的,還是那面鏡子,那面在晚上的時候,散發出綠幽幽光芒的鏡子。
霍見歸看見白雪很喜歡這個鏡子,便對白雪說:“你很喜歡它?”
白雪點了點頭。
“那就送給你吧。”
霍見歸的眼神中有一種讓人捉摸不透的味道。
霍見歸沒有告訴她這面鏡子是從她所在的村落中的河神洞地的一口小人棺材中取出來的,也沒有告訴她這面鏡子的詭異之處,便直接送給了白雪。
因為霍見歸有種感覺,這面鏡子似乎也很喜歡白雪,準確的說,它只有在照白雪的臉的時候,才會變得比較溫馨,是照的比較美的狀態,而照自己的臉的時候,是有些丑陋,甚至是恐怖的。
鏡子,有時候也是會認人的。
尤其是一面古老的,神秘的鏡子。
霍見歸相信這面鏡子在白雪手中的作用,比在自己手中的作用大,倘若它真的有某些特殊的能力的話。
時間一天天的過去。
白雪和霍見歸雖然是睡在一個臥室,但是白雪睡的是地下,霍見歸睡的是床,她在地下打了一個地鋪,睡起來其實也沒有那么糟。
期間,霍見歸曾邀請她上床睡,在中間用枕頭將床隔成兩段,但是白雪拒絕了。
她覺得這樣不好。
即使,她曾經睡過一次,但那是在危機情況之下,才那么做的。
霍見歸也沒有過多堅持。
三天以來,外面陰雨連綿。
沒有風,沒有雷。
但是,雨卻一刻沒有停過。
白天看起來跟晚上一樣,晚上比正常的晚上要更黑一樣。
霍見歸看著外面陰沉的天空,自言自語地道:“陰沉了三天,該有多少不見光明的東西出來了。”
天空陰沉,陽光便照不到人間的大地,那些躲在暗處的生物便不止晚上吸收能量,白天也能夠吸收。
整個天地間,陰氣極重,即使是以前陽氣很盛的地方,現在都被陰氣填滿了。
霍見歸隱隱有種感覺,在這一股強大的陰氣當中,似乎正在孕育著什么危險而恐怖的東西。
下午的時候,阿德到了。
昨天晚上,阿德在接到白雪電話之后,簡直是大吃一驚,他甚至都為霍見歸準備好花圈了,可是霍見歸竟然死而復生,這太不可思議了。
他本來當天晚上就要來的,但因為一起離奇的案件所以耽擱了,而白雪說霍見歸還很虛弱,時不時地會陷入昏迷,所以阿德也就沒來。
今天,他提著水果來看霍見歸。
霍見歸其實并不是很想阿德來,因為他的房子內藏著太多秘密,太多不能讓外人知道的秘密,最關鍵的是,阿德還是個警察,有著天正的偵查能力和敏銳的嗅覺。
阿德和霍見歸說了那起筆仙事件的結果。
霍見歸似乎早就知道了一樣,并未太過吃驚,只是在阿德提到密室內還有一具像是木乃伊一樣的尸體,霍見歸才微微有些動容。
“那具尸體現在在哪?”
“還在警局的停尸房里放著呢,如果過段時間沒有人來認領的話,我們就會做相關處理了?!?
“怎么處理?”
“火化掉?!?
“先不要處理,等我好了之后,我去看看?!?
阿德點了點頭。
這時候,阿德的手機響了。
他看了一眼,立馬接聽了起來。
掛斷電話之后,他的臉色凝重了起來。
霍見歸問道:“怎么了?”
阿德深吸了一口氣,搖了搖頭道:“這幾天,香港不是很太平,你們沒事不要出門?!?
“什么意思?”
阿德輕咬了一下牙關,似乎不想說,但是看了一眼霍見歸,猶豫了好久之后才道:“我和你說,你千萬不要和別人說,不然我要就被革職了?!?
“嗯,放心。”
“有個變態殺人犯在香港出現了,連著三天,殺了三個人。”
霍見歸的臉色并沒有阿德想的那樣變得震驚,依舊很淡然,他面無表情地問道:“殺人手法很殘忍?”
阿德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他的殺手手法很特別?!?
“怎么特別?”
“他吃人,還吸血。”
“那確實有點變態?!?
“而且,死了三個人,我們只發現了兩具尸體,另外一個人,尚不知是生是死,不過按照現場的血跡和有關目擊者的口供,幾乎可以斷定,應該是死了?!?
霍見歸微微點頭,沒再說話,這件事畢竟是警察的事,與他沒有多少關系。
沉默片刻之后,阿德忽然問道:“你說,人真的可能詐尸嗎?”
“有可能?!?
“是什么原理?”
“有很多種情況都有可能會造成詐尸,最科學的解釋是,能量轉移,一個人死亡之后在短暫時間內,身上的能量是沒有離開肉體的,這時候,如果有相近的能量,或者另外一股能量相融合,是能夠將他的肉體重新激活的。”
阿德若有所地地點著頭。
霍見歸察覺到了什么,問道:“怎么了?你們發現了詐尸的案件?”
“我們不是發現了兩具尸體嘛,我只是聽他們說,這兩具尸體在運往警局的時候,出現了點意外,說是好像尸體活了過來,還弄傷了一名女法醫,但我后來去打聽,又說沒有這件事了,反正挺怪的?!?
霍見歸一副見怪不怪的表情,輕聲道:“也有可能是神經的條件反射,雞頭被砍了,都還能蹦跶一段時間,蛇被殺死了,身體還能動彈很久呢,人的身體就更加微妙的,所以不用太過擔心,沒有后續的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
霍見歸忽然一頓,問道:“那個女法醫現在情況怎么樣?”
“不知道。”阿德道,“今天我還沒見到她,見了她我好好問問?!?
霍見歸輕吸了一口氣,意味深長地道:“世界之大,無奇不有,尤其是關于人死之后的一些事情,但是,更多的,還是人在作怪,人心可以比鬼怪恐怖的多?!?
阿德點了點頭,神色變得坦然了許多,他畢竟也當警察好幾年了,算是見過一些世面了,有些古怪的事情,他也聽說了不少,但后面得到真相之后,大部分毫無疑問都是人在作怪,所以,對于霍見歸剛才所說的話,他從心底感到非常的贊同。
就在這時,阿德的手機再次響了起來。
阿德急忙接聽了起來,他的臉色再次變得凝重。
他掛斷電話之后,就起身了:“見歸,局里有些事,我先走了,等過幾天我再來看你,你好好休養,有什么事就給我打電話,你的手機還有一些東西,我們在防空洞中能找到的,我都給你帶來了?!?
桌子上放了一個透明塑料袋,里面是霍見歸的手機,還有一些其他的道具,包括那邊匕首。
霍見歸對著阿德點了點頭,張開嘴,似乎想說什么,但是沒有說出來。
阿德拍了拍霍見歸的肩膀,轉身走了出去。
推開門的時候,白雪正好從外面走進來,她腰上綁著圍裙,身上多了一種賢惠溫柔的氣質。
阿德回過頭,對著霍見歸意味深長地笑了笑,然后豎起了大拇指。
霍見歸苦笑了一聲,沒有做任何表態。
白雪道:“阿德哥哥,你不在家里吃飯了啊,我都做好了。”
阿德笑了笑道:“這次就不吃了,下次吧。”
“好吧?!卑籽┛戳艘谎刍粢姎w,霍見歸也正在看著她,他的眼神看起來有點古怪。
這時候,阿德的手機再次響了。
他急忙接聽,然后朝著霍見歸擺了擺手,大跨步朝著門外走去。
天空陰沉。
細雨飄搖。
這雨,已經下了三天,不知道還會下多久。
霍見歸扭頭望向窗外,西邊的天空,有一塊黑紅色的云彩,正在緩慢移動。
那云彩,看起來像是一張臉。
一張有些恐怖的臉。
霍見歸緊咬了一下牙關,緩緩從床上坐了起來。
他的手掌似乎按到了什么東西,硬硬的,刺到了他的掌心。
他抬起手,掀開床單,底下有一支鋼筆。
一支帶血的鋼筆。
鋼筆上還綁著一條紅繩。
他微微吃了一驚,將鋼筆拿了起來。
鋼筆有點重,筆身冰涼無比。
一個聲音忽然從腦后傳來:“你,們,都,得,死?!?
霍見歸急忙回頭。
身后空無一人。
窗戶不知何時已經打開了,一陣陰風吹拂著窗簾微微晃動。
霍見歸的嘴角劇烈地顫抖了幾下,臉色緊繃,他將鋼筆緊握在掌心,目視前方,眼神堅毅,一字一句地道:“可,你,已,經,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