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要保皇后,才一張口,就給了太子明確指示。
他這時候也只能寄希望于大將軍,看在他的面子上,他抬起來的太子面子上,別把這事鬧大了。
太子知道他父皇的意思,等他父皇再看過來時,他臉上雖沒了笑,但點了點頭。
他為人子,再如何,那也是他的親生母親。
皇帝招來安王,吩咐了幾句,讓他招待朝臣,安王笑著點頭。
走時,皇帝問他,“小安,哪天要是你我也走到了絕路,你恨不恨朕?”
問完,他都覺得他這話說得太無恥,失笑搖了搖頭。
安王也笑了起來:“皇兄,我不會讓我們走到那步。”
所以他才要走。
“是,也好。”皇帝笑著拍了下他的肩。
安王朝他點頭,兩人相視一笑。
他們早沒傷心可用,眼淚可流了。
都用完了。
皇帝領(lǐng)著太子去了宴殿前面的一所偏殿,外面的雪下得很大,沒有月亮,但白色的雪地在四處高高掛著的紅色燈火中泛著銀光,顯得很是漂亮。
這種景致,皇帝每年看了都覺得美,他沒上步輦,走著跟身邊的張順德說:“今年這雪比去年的下得小了點啊?”
“是小了點。”可別再鬧雪災(zāi)了。
“牟桑。”
“兒臣在。”
“你最近在看下水圖?”
“是。”
“怎么樣了?”
“兒臣看了,京城其實也可以用的,就是……”就是要大興動土,莫說紫禁城數(shù)百年皇土不可動,就是大臣們住的皇城都不好動。
“就是要實施起來,難吧?”
“是。”
“想想辦法,啊,好好想想辦法,朕當(dāng)年就是這么過來的,你想到辦法了,解決一部份,朕也幫你,解決一部份,你看如何?”
牟桑回他的是一揖到底。
皇帝沒止步,他揖完跟了上去,跟他父皇輕聲道:“兒臣知道了,現(xiàn)在工圖還沒出來,兒臣想先抓緊這個。”
“嗯。”
偏殿快到了,都可以看到里面的燈火了,皇帝停了腳步,搓了搓手,放在臉上熱了下臉提了下精神,跟太子說:“跟朕進吧。”
“是。”
侍衛(wèi)開了門,皇帝領(lǐng)著太子進了門,看刀氏叔侄給他請安,他點點頭,“不要多禮了,坐吧。”
“謝皇上。”
刀藏鋒先出了聲,沒坐,刀安川卻趨勢把另一邊的腿也跪了兩去,四肢著地,老淚縱橫。
皇帝剛坐下就看到此景,太陽穴一陣抽疼不止,沒忍住又揉了揉額頭。
他沒開口,叔侄倆也沒說話,只聽得到那老臣趴著地忍著哭的泣聲,小殿的氣氛一下子就僵硬冰冷也可憐了下來。
但能不哭嗎?老妻被折磨成那個樣子,皇帝聽了也都無話可說。
他哪怕動不動就殺臣子,但哪一個拉出去砍的都不冤,眾臣就是心里不舒服,不舒服也就不舒服罷了,說說就散了,還是會爭先恐后給他當(dāng)這個官。
可這些臣子圖什么?不就是圖個高人一等,妻妾兒女成群而已。
皇后的手本就只伸到后宮里,伸這么長,長到了臣子的家里把當(dāng)家夫人玩弄于股掌,下邊的人也幫著瞞著他,皇帝也無話可說。
但她的榮耀與權(quán)力,本來就是他給的。
她過線了,他沒看住,他的錯。
她終歸是給他辦了這么多年的事,陪他走了這么多年,在那么多他一個人的夜里給他暖過手暖過床,皇帝不想讓人逼死她,他必須得想個辦法把她拉出這個漩渦,保住她。
而現(xiàn)在擺在眼前的是,他必須把這讓他頭疼的刀氏叔侄解決了。
要是換平常日子就罷了,偏偏是在大將軍救江南歸來的時候,就在這個時候……
皇后啊皇后,可真是不出事則罷,一出事,就是給他鬧了個天大的事。
“藏鋒,扶你二叔起來,地上冷,別冷著了。”皇帝開了口,指揮張順德,“給刀尚書的椅子再添個坐墊。”
“是。”張順德趕緊接過了宮人拿過來的墊子,放在了皇帝下首的椅子上,殷勤地道:“椅子好了,尚書大人趕緊過來坐吧。”
刀藏鋒看了皇帝一眼,已經(jīng)變腰把他二叔扶了起來。
刀安川是起了,但沒去坐,他看著皇帝,只看了一眼,“唔”地一聲,老淚又掉了下來。
“皇上……”他顫顫危危地喊了皇帝一句,“臣妻,臣妻……”
他推開侄子,“咚”地一聲又跪在了地上,“皇上,臣無能,臣妻為我生兒育女,不知吃了多少苦頭過來,臣都護不住她,這家都平不了,皇上,您就罷了我吧,這官老臣是當(dāng)不了了,當(dāng)不了了啊!”
他給皇帝砸了幾個頭,砸得一個比一個重,砸得地上都有血了。
刀藏鋒站在一邊看著,沒動。
張順德看他不攔了,急了,趕緊上去扶他,“刀尚書,您這是何苦,您趕緊去坐吧。”
刀安川推開了他,看著他:“公公,我那老妻現(xiàn)在瘋瘋癲癲呆在家里命不久矣,您覺得我還能坐得下嗎?”
這是個不好惹的,是來逼皇上表態(tài)的,張順德無奈,朝皇上看去。
皇上聽著話一直在揉額頭,他很久都沒歇過了,剛高興兩天,不,兩天都還沒到,就睡了一個安穩(wěn)覺,一起來,天就又變了樣子了。
“行了,坐吧,你要說的事,朕心里有數(shù)。”皇帝閉著眼,淡道。
他已經(jīng)盡量忍耐,但話里的不耐煩已經(jīng)很明顯了。
“二叔,起來吧,皇上會給你個交待。”這時,一直沒出聲的刀藏鋒出了口。
他一出口,皇帝就張開了眼,別過頭,看向這橫得就差拿刀架在他脖子殺了皇后的狠人。
這個人,如果不是這朝廷里真沒人取代他,邊關(guān)那邊的國家也因為天災(zāi)的原因正試圖對他們大壬蠢蠢欲動,還得留著他鎮(zhèn)軍不可,皇帝現(xiàn)在真的想找名目殺了他不可。
太狠了,太橫了。
橫得連他都怕。
他讓太子下跪的話他都說了,現(xiàn)在還在怕這大將軍不給他這個臉。
“也是給你個交待,說吧,除了讓皇后去死,要如何,你們才覺得滿意?”皇帝懶得跟他們多說,道:“大將軍,朕話擱在了,這是因為你是朕的大將軍,刀尚書也堪稱為國盡心盡力,朕才說了這話,但你們在開口之前,好好想一想……”
他看著刀氏叔侄,“那是朕的皇后!”
難不成,還得她陪葬不可嗎?
“刀大人,”太子這時候,從旁邊走了過來,走到了刀安川的面前,雙腿放下,“求您饒我母后這一次!”
刀安川看著朝他下跪的太子,皇后的親兒子,他總算明白皇帝為什么要帶著他來了,當(dāng)下他就哈哈大笑了起來,他笑得凄慘無比,“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皇上跟太子這是在逼他啊。
是,皇后的命是貴,她是皇后,皇帝的妻子,太子的母親,可他的夫人的命也是命啊,也是妻子也是母親啊,她是皇后就沒事了,所以他這給人當(dāng)奴給人當(dāng)狗的人的夫人就得命賤認命了。
原來如此。
刀安川大笑著搖了下頭,他撐著地起了身,身體搖搖欲墜都直不起來,但卻在他直起身后的一剎那,他突然反身,朝侄子腰間的長劍探去,欲拔劍自刎。
在他動時,一直看著他的刀藏鋒同時飛快往后退了一步,輕輕躍起翻身長腳往前一踢,毫不猶豫地把他二叔踢倒到了地上。
這時,他也落了地,他落在了他二叔身邊,往前一蹲,看向他二叔。
刀安川如死尸一般躺在地上沒動,他欲要伸手去探鼻息,卻見他二叔已經(jīng)抬起了手,捂住了眼,失聲痛哭了起來。
“藏鋒,給二叔一劍,給我個痛快吧,求你了,人不如狗,活著有何用?”刀安川凄涼地哭笑了起來,求著侄子給他個痛快。
他一個大男人,活到這步,比死還難堪,還是讓他去死吧,也許這樣還能顯得有點骨氣些,不給刀家蒙羞。
“好了,好死不如賴活,二叔,刀府命賤,就如此罷。”刀藏鋒把他拉了起來,翻到了背上背著。
他不得不承認,皇帝比他想的,還令他失望。
就如此了。
皇帝都這樣了,這話都說明白了,他一張口就拿皇后的死逼他們,看來連廢她的心思都沒起。
他讓他們?nèi)蹋没实鄣纳矸荩屗麄兊陡疂M門像狗一樣地把這事忍了。
皇帝鐵了心要護皇后了。
如小娘子所說,這個天下是皇帝的,他看重的,才是最重要的。別想著拿自己的要緊去比,沒用的,比了你只會失望。
刀藏鋒背著他二叔去了,事已至此,他們叔侄已經(jīng)盡全力逼了皇上一回了,皇上想怎么對他們刀府就怎么對吧。
大將軍說完那句話,背著人打開門就去了。
狂風(fēng)帶著雪吹了地來,落在了地上,稍縱即逝,化成了水,一點雪花的樣子也看不到了。
沒人敢出聲。
即便是太子想開口留人,也在大將軍那句哀莫大于心死的話后,喉嚨鼓動,說不出話來。
就如此罷。
就如此罷,皇帝對不住他們,就是要對不住他們,他們還能有什么辦法?
可這樣真的好嗎?太子因此卻無端莫名心生恐懼來,他一臉恐懼回頭,看向他的父皇。
此時,皇帝看著那不斷吹進來的大風(fēng),和那在外面的銀光中很快就消失了的大將軍,他冷著臉,一言不發(f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