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每到夏末,胃口就不太好,每每這個時候,安王往往就會往宮里跑的勤快點。
安王在皇帝繼位后說要去他的封地,說要去游蕩山水,十多年都不在京城,也不怎么回。那些年皇帝的苦夏,愁壞了皇帝身邊侍候的人。
現(xiàn)在安王好好呆在京城,哪怕他時不時要犯潑皮無賴,宮里的人不會說什么,皇帝更是樂呵呵地看著他耍無賴。
安王離開他早,十三歲一點就走了。
京城是安王的惡夢,他要走,皇帝也沒攔,就讓他去了。
想不到人還有回來的一天,只要人回來了,對安王,皇帝總有著比對常人多幾分的耐性,哪怕對他那些兒子們,他都沒這好脾氣。
“吃肉。”皇帝吃著,安王還給他夾了塊肉。
皇帝抬眼,見他大口也吃著,忍不住笑了。
他們兄弟倆放到母后膝下養(yǎng)的時候,他已經(jīng)十歲多了,他這小弟才三歲,宮里最小的小皇子之一,人也木木呆呆的,可好玩了。
但當時早年喪子的皇后早就因?qū)m中齷齪不能有孕了,被父皇送了很多宮妃的兒子到她膝下養(yǎng),他們送來之后沒多久,就更是多了起來。皇后膝下兒子成群,個個都在討她歡心,木木呆呆哪有什么活路,他這小弟弟也就很快變得聰明了起來。
他那個時候鋒芒畢露,得父皇歡心,以為有了父皇的寵愛,一切無憂。哪想得了父皇的歡心是遠遠不夠的,母后有的是讓他不高興的法子。
而父皇因?qū)δ负笮拇胬⒕危勰フl只要不折磨死,他都只會睜一只眼閉一眼,并不會過問過程。
他弟弟那時候才多大啊,六七歲的小孩,為了讓時常受罰的他有口吃的,為他求情,自己摸索著耍寶,討皇后的歡心,生生給他們兄弟倆討了一條生路來。
最后,為了讓他好好登位,他這小弟弟親手把他耍寶逗了很多年開心的母后殺了,遠走他鄉(xiāng)。能再見到他,等到他回京,皇帝不知道有多開心。
“看著我干嘛,吃。”安王看了眼他笑看著他不吃飯的皇兄,搖搖頭,“哥哥,不是我說您 啊,您老天天這樣笑啊笑的,把您的那些臣子們都嚇傻了。”
“本來就是傻的。”
“哪能都全傻啊,我看都是您嚇傻的。”
“哪能?你這是小看他們了,都是裝龜孫子糊弄朕呢,一個個手底下可能背著朕干事了。”
“反正我是不懂了,”安王把最后一口飯干干凈凈吃完了,擱下碗筷,接過內(nèi)侍的茶水漱了漱口,“這朝廷您自己的,您自個兒看著辦吧。”
“朕自個兒看著辦啊?”皇帝似笑非笑地看著安王,“你不管啊。”
安王也笑了起來,“這不,以前是不想管,現(xiàn)在吧,有些事也得盯著,您也知道的,現(xiàn)在的娘子可都不好侍候。”
皇帝點點頭,“朕明白,朕也是有娘子的人。”
“哈哈,還不少!”安王樂不可支地笑了起來,“我看您就煩著吧,齊人之福可不好享。”
皇帝見他都快樂壞了,笑著搖了搖頭,等安王笑停了,他開了口,“說吧,這次又要讓朕給你辦什么事了?”
“我哪這么大能耐讓您幫我……”安王一看他皇兄馬上要點頭承認的樣子,連忙道:“誒誒誒,別啊,是有讓您幫我的,您可別點頭,別逼我剛剛用完膳就在地上打滾!”
“你這小子!”皇帝忍不住笑了起來,抽了他腦袋一記,“成天盡瞎胡鬧!”
“走走。”看他吃完了,安王就站了起來,帶他皇兄溜彎消食去,他邊走邊說道:“皇兄,我怎么覺得這朝廷有點亂啊。”
“一直都亂,你以前離的遠,看的不多,就覺得不亂。離的近了,看的也近了,就覺得亂了。”皇帝背著手與他齊肩而走,淡淡道。
“嗯。”安王轉(zhuǎn)了轉(zhuǎn)手腕,活動了下。
“你王妃怎么樣了?”
“唉,”安王這下終于正經(jīng)了起來,嘆了口氣,“她倒好,您也知道的,她下了決心的事,挺放的下的,比我放的下多了,該吃吃,該睡睡,該走動就走動,沒事人一樣,就是我吧,老吊著個心。”
“你也是有六個孩兒了。”
“生完這胎就不生了,我答應(yīng)她了。”
“小安,”皇帝叫著他的小名,“朕以前當你不愿娶妻,要去當那和尚道士了,朕都死了那個心了,你突然有一天說要娶個寡婦,朕想你愿意娶就好啊,寡婦就寡婦吧,怎么了?朕的弟弟還不能娶個寡婦了。”
“嗯,您一直都疼我。”
“呵。”皇帝輕笑著搖了搖頭,又道:“后來看你跟你王妃的小日子過得和和美美的,朕是真放心了,朕真心愿意你就這樣過一輩子,你知道嗎?”
“小安知道。”安王點頭。
“唉,你知道就好,心里要有數(shù)。”皇帝還是勸了一句,還不敢勸的深了。
他這個小弟弟從小就善良,心思也淺。當年的母后喜歡他,其實就是喜歡他小小無害的心思,寵他勝過寵他們別的兄弟。
可是,最后還是她這個最寵愛的小兒子拿刀背后捅了她,害她沒了命,弟弟最終也因此離開了京城。
皇帝到這兩年才知道,當年母后死時在弟弟耳邊說的那幾句話,她道那你去找個你喜愛的娘子,終生只守她一人,與她生多多的子女,帶到我墳前來我盡孝,認我當祖母,給我燒香火,那我就原諒你了。
為此一句話,他十幾年后,才等到了弟弟的回來。
可是為了一個死人的話,要是把活的人生生拖死了,未免太得不償失了。
他已經(jīng)有多多的兒子,只是沒女兒而已。
這時,安王還是笑著點了點頭,“我知道的,哥哥別擔心。”
“不說這個了。”皇帝看他,“要朕幫你什么?”
“那個林家的小娘子啊,就是你那個驃騎大將軍的娘子,是我王妃在娘家的好姐妹,說是當年她當寡婦受盡冷眼的時候,就她一個人來管我王妃叫姐姐,還把她當好姐姐待,這事王妃一直緊緊記在心里,都跟我說好幾遍了。”安王淡道:“她這人,能讓她記在心里的不多,我就想還是要幫一幫的,她心里舒坦,對她對孩子都好。”
“是,是該讓她舒坦點……”皇帝頓了一下,點頭,“這事朕心里有數(shù)了,回頭就找皇后去說。”
安王沒應(yīng)聲,走了兩步才道:“父皇走的時候,是拉著您的手走的,他信您定是一代明君。”
皇帝笑了笑。
“父皇信,我也信。”安王又活動了下當年他殺他母后的那只手的手腕,他就是堅信不疑,所以當他母后不想他皇兄當皇帝的時候,他毫不猶豫拔刀殺了她。
皇帝停下步子,看著他。
安王也偏過了頭,看著他,“皇兄,您的千秋偉業(yè),這才走了不到一半,有些人的心要是太急了,您也別太由著他們了。當年父皇任由著你們斗,是因為他老了,快要死了,而現(xiàn)在您正當壯年,小心有誤傷。”
也就安王,也就他的親弟弟能跟他說這話了,當然也就他能有這個資格,皇帝聽了大笑了一聲,攬住安王的肩,帶著他往前走,悠悠道:“別擔心,朕心里有數(shù)。”
——
八月十日。
刀府。
夜,三更。
此時,刀府現(xiàn)任家主,當朝從一品大將軍、驃騎大將軍的主院燈火亮了一半,林大娘一早起就沐浴出盆,絞發(fā)梳妝,準備啟程。
她的衣裳和首飾是昨夜都挑好了的。
刀二夫人和刀三夫人也都來了。
小將軍在旁邊看了一會,受不了梳妝臺那股花粉味,摸了摸鼻子走了,只剩林懷桂還坐在姐姐身邊的桌子旁邊,打量著姐姐等會要戴的珠寶首飾。
他昨天已經(jīng)過看過一道了,這次再看看,也是心里還有著琢磨。
這首飾,不能太華貴,貴過皇后;也不能太好看,美過皇后;但也不能太寒酸,讓皇后覺得這家不怎么樣。
這里頭的學(xué)問可大了,所以他先生不愿意他師母受那個罪,大官都不當,帶著師母就回老家了。
姐姐也是辛苦,以后可能更辛苦,林懷桂在心里不由輕嘆了口氣。
他也知道,姐姐這一嫁,不單單只是為她自己,也是為林家的以后,為他的以后。
“好了,小主子,沒事我就拿去給娘子戴了?”絞好發(fā),要給娘子梳妝的小急急過來了。
“都好,去吧。”林懷桂趕緊把盒子端了起來,放到她手中,“小丫姐姐,你小心點。”
“好。”
小丫急急去了。
要說林府的丫鬟就是能干,刀二夫人刀三夫人在旁邊看了一路都贊嘆不已,也光開眼去了,都沒挑著一處錯處來。
且林大娘一梳妝好,端莊大氣得讓她們都傻眼。
刀藏鋒過來一看,也是頓在那沒動了。
林大娘都沒空理會他,朝他說:“我要先去安王府,你自己看著時辰動身。”
說著就朝外走,上了轎,在丫鬟的提醒下,這才知道小將軍在身后跟了她一路。
她不由掀開轎窗,朝他揚手,示意他回:“回去,我們下午回家了再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