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在慕懷身後的身影不一時已到了和慕懷並肩的位置,慕懷雖然也在心裡疑惑,對方爲何不在她後面放暗器直接置她於死地,但既然對方?jīng)]抓住這個機會,給了她反擊的可能,她就不會放棄反擊。她探手懷中摸出暗器,手臂才伸,手腕已被別人握住,那人用力一把拉住她,使狂奔的她不得不停在原地。慕懷暗贊此人好俊的輕功,好大的手勁,不由回頭看向來人。
愣愣看著眼前的人,足足看了半晌,直到面前的人咳了一聲,慕懷纔回過神來,結結巴巴道,“千,千面大人……怎麼會是你?!”千面一身黑衣早被雨淋透,臉上是成股留下的雨水,形容有些狼狽。她微彎起的嘴角上掛著的那抹笑意,怎麼看都是冷笑,但那一抹冷笑,但看著那一抹冷笑,慕懷竟然也覺得心頭有陣溫熱,暖暖的,像是有溫暖的水流輕輕流淌在心底。
千面憋得臉上表情都有些扭曲,大概是看見慕懷那一副狼狽落魄模樣實在有些忍不住想笑,但又不好失了自己威風,於是照舊一本正經(jīng)地哼了一聲,伸手接過在慕懷手裡已經(jīng)淋成落湯雞,還昏迷不醒的葉長卿,頭也不回地走在前面,冷冷道,“跟上來!”
千面走得氣定神閒,像是閒庭信步,這種與生俱來的自信叫慕懷逃亡的心安定下來,淡定地跟在她身側,轉眼能看見她冷峻的臉龐上似乎是有些笑意,卻依舊忍著,慕懷鼻頭一酸,心想,她一定是笑我狼狽了,被別人追的猶如喪家之犬,大風雨裡在荒原上奔逃,連停下來給自己包紮傷口的時間都沒有。
但自己何嘗不盡力,渾身捱了不知多少刀劍,傷口被冰涼的雨水一激,早已痛到麻木,都分不清到底是哪裡受了多重的傷。她倒好,趕上來都不問一句自己傷的怎樣,還能不能堅持,直接接過葉長卿就走,全然不管自己已經(jīng)跑了那麼久,根本沒了力氣。
一個素不相識的葉長卿在千面心裡都比自己這個千離院費勁心思培養(yǎng)出來的苗子重要。
暴雨漸漸停了,頭頂?shù)臑蹼?yún)漸漸向著西面移動,逐漸遮住了前頭光亮的天空,遠處的太陽還沒有落下,把周圍的天空照的透亮,看上去就像是一塊透明的玉帶橫臥在蒼穹。風吹過來,有些冷,慕懷打個哆嗦,跟上前面大步走著的千面。
一路這樣走過去,誰都沒有說話,除了溼透的鞋子踩在地上發(fā)出的聲音,一切寂靜的可怕,慕懷又累又冷,不一時打了個噴嚏,牽動傷口,疼的齜牙咧嘴。慕懷隱約聽見衣袂窸窣聲,回頭一看,只見千面解下自己黑色長衣,裹在了昏迷中仍舊瑟瑟發(fā)抖的葉長卿身上。
慕懷更覺自己心裡發(fā)冷,原來自己在千面眼裡,真的什麼都不是,連路上遇見的一個她還不知姓名的陌生人都不如。她能解下衣衫爲素不相識的,到目前還不相識的葉長卿禦寒,卻不顧自己死活,問一句都不肯。
他們一直走出那片荒原,夜幕降臨時分纔在路旁看到一家小店,慕懷此時已經(jīng)昏昏沉沉,眼皮重的擡不起來,要是再走下去,難保自己不會暈倒在路上。
千面要三間客房,可惜客棧裡只剩兩間空房。慕懷沒有力氣計較,只想把自己扔在一個地方睡過去,哪怕是地上都成。然而事實證明她根本不必計較,反正她一個人進了一間房。
等慕懷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把自己從熱水桶中撈出來時已經(jīng)累到極致,渾身傷口叫囂著疼痛,但已經(jīng)沒有力氣上藥,索性真把自己扔在牀上,一切等明天再說吧,反正一晚上也死不了。
再說自己就算死了也無所謂,反正自己第一次執(zhí)行任務就弄得這麼狼狽,估計千面失望透了吧,自打訂好了房間,千面就帶著葉長卿進了另一間房,直到此時還沒回來,哼,自己果然是無足輕重的啊,哪怕傷的要死,累的要命,也不會有人關心一下,也是,千離院出來的人,都能自己舔舐自己的傷口,不需要別人關心,只是今晚太累,舔舐傷口這種事真是沒有力氣做,還是睡了吧。
迷迷糊糊中是被一陣刺痛弄醒的,慕懷艱難擡起似有千斤重的眼皮,卻發(fā)現(xiàn)自己半依半靠在千面懷裡,衣衫滑落,露出駭人的傷口,千面正在蹙眉爲她的傷口上藥。
原來關心完了別人,這回有了閒情,就來關心自己了,可惜慕懷別的沒有,傲氣卻有一堆,看見目前境況,哼了一聲,一把推開千面拿著藥瓶的手,卻不想自己心裡正在彆扭,這一下用的力氣太大,千面又沒有防備,手裡的藥瓶直飛出去,撞在桌角上,碎了個徹底。
慕懷只是心裡有氣,並未想弄到如此境地。這樣境況下也有些心虛,滿以爲以千面的脾氣,自己一個小小屬下敢如此放肆,一定會就近一個耳光扇過來,慕懷橫著心等著,反正無論從哪方面講規(guī)矩,千面要打人,她都不能還手,再說自己就算還手也不是千面對手,自取其辱罷了,還不如等著讓她打,乾脆打死自己算了。她自己也不明白自己是怎麼了,只是滿心委屈憋得她要發(fā)瘋。
良久良久,都沒等到千面動手,慕懷這才帶著疑惑擡頭看千面,千面果然臉色陰沉地可怕,精神也不好,眼睛底下有淺淺的黑影,顯得她有些憔悴。她目光沉沉盯著自己,一言不發(fā),眼神中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像是一張網(wǎng)一樣將人罩在裡面,連呼吸都是困難。說不清什麼緣由,這樣的氣氛讓慕懷忍不住有些淚意,於是彆扭地轉過了頭。
千面依舊什麼都沒說,從懷裡重新取出藥來給她的傷口上塗抹。慕懷既然已經(jīng)從沉睡中醒了過來,傷口沾到藥時的疼痛就無法忽視,一時沒忍住,倒吸一口涼氣叫出了聲,看見千面隨著自己的叫聲停了手,心想她一定又要笑自己連這點疼都受不了,一定又要斜著嘴角冷笑,於是僵硬著脊背,心裡暗暗下定決心,由千面去笑好了,自己是疼死也再不出聲了。
僵持了一陣,肩上一涼,是千面伸手將她攬進懷裡,伸手環(huán)住她肩頭繼續(xù)幫她擦藥,只是動作太過輕柔,太不像千面以往的風格,以往的千面那是看見誰的傷口疼會趁便再撒把鹽的人。
慕懷靠在千面肩頭,只覺得自己一顆心騰地一聲開始瘋狂地跳,比自己先前逃亡死命奔跑時跳的還要瘋狂,千面身上的衣服還是溼的,想來忙著料理葉長卿的傷,沒時間換乾淨衣裳。露在外面的肌膚接觸到溼膩的衣服,涼的沁骨,慕懷想說,“你累了就休息吧,明天再處理傷口”,一張嘴卻發(fā)現(xiàn)自己聲音沙啞,只發(fā)出一個單音節(jié)“啊”,破了的風箱一樣的聲音,難聽的很,於是趕忙閉了嘴。
卻聽千面一頓之後問,“很疼?”慕懷趕忙搖頭,又發(fā)覺這種姿勢搖頭看不見的,要說話,千面卻按住她肩頭,“別動!”慕懷只得安安靜靜呆著。
按理說慕懷經(jīng)過這一番折騰早就累了,可惜靠在千面身上,只覺得十分的清醒,身上的傷口雖然依舊火辣辣的疼,但似乎也不是那麼難捱。滿以爲這樣最好了,時光寂靜,能在累及的時候蜷縮在另一個人的懷裡尋求一點溫暖,要是這個人不是現(xiàn)在這個無論怎樣都和溫暖沒關係的千面,而是一個風流倜儻,英俊瀟灑的翩翩佳公子就好了。慕懷正滿心裡胡思亂想著,就聽千面淡淡道,“那個人醒了!”
“哪個?”慕懷一時反應不過來。
千面蹙眉看上慕懷,十分不滿意慕懷這麼健忘的樣子,慕懷拼命地轉動自己昏昏沉沉的腦子,終於心虛地想起來千面說的是葉長卿,心情頓時像從高山顛上跌下來一樣,方纔暗暗的歡喜寧靜都變成了懊惱,只是悶悶答了一個“哦”字,而後兩人便又無言。
千面替慕懷裹好傷,替慕懷拉上被子,便出了門,慕懷醒著,聽千面腳步聲輕輕,而後聽得另一間房門吱呀一聲開了,千面進了葉長卿的房子。
慕懷拉過被子捂住腦袋——她又去看葉長卿了,寧願自己勞累,也要照顧葉長卿?她本性冷淡啊,難道說她只是對她們這些千離院出來的人冷淡,對別人卻溫情款款?還是隻因爲那個人是長得還算可以,文弱書生樣的葉長卿所以才如此悉心照料?反正怎麼想,她都不會對自己多一份留意與關懷。
此夜直至黎明,慕懷一直未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