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面在院子里踱來踱去, 明知手頭的事務有一大堆,卻靜不下心來處理。已經是下午時分,日影有些斜, 照在人身上的陽光懶散而溫暖, 院子里是怕人的寂靜!
忽而就覺得有些寂寥, 從而想起慕懷來, 她要是在的話, 一定會弄出點聲響來的吧。已經是這個時辰,不管是她出發之前一定要飽餐一頓,還是九義出發之前要飽睡一頓, 估計都已經解決完出門了。
是因為慕懷不在,忽而就覺得寂寥了?千面蹙眉, 真是不知道從什么時候開始, 慕懷這個名字就時不時跳進她的腦海, 就如同慕懷那個人的身影一樣,時而是輕快地, 時而是倔強的,時而是委屈的,總在人面前晃來晃去!
她關心每個人是沒錯,只是對慕懷似乎是過了一點,就連莫琪殤都說, 自己對慕懷是關懷太過, 縱容太過了!
這一次就這樣把慕懷支出去, 不知那丫頭又會怎么想呢!但是又不能放心地將她留在珪園, 除了她有一身本事堪當重用, 應該被派出去做事之外,最重要的一點是, 她現在呆在珪園,留在自己身邊一點都不安全。
言清成了薛程的人,雖然慕懷是她的好姐妹,但她若隨便在薛程耳邊說上一兩句不該說的話,慕懷就會有不必要的麻煩。畢竟現在薛程很不好,就算是得力臣子如她千面,也不敢和他硬碰硬。
只能把慕懷指使出去。
她還在院子里踱著步,門外進來薛程的人,恭敬地躬身行禮,“千面大人,主上請您過去一趟!”
薛程的屋子在珪園西邊的外面,獨成院落,閑人進不去。她才進去就聽得什么東西砸在地上破碎的聲音,不由的蹙了蹙眉頭,頓住了腳步。來請她的人卻像是沒有聽見一樣,帶著她繼續前進。等把她引到正屋的門口,朗聲往屋里稟一聲,“主上,千面大人到了!”就自己退了下去。
屋里沒有回應,千面站在屋外,就沒有進去,只是蹙眉聽著屋子里呼吸聲,一個浮躁雜亂而急促的,應該是薛程的,他方才砸了東西,該在氣頭上。另一個呼吸沉穩壓抑,像是在極力地忍耐。珪園里能在這屋子里進出的也就那么幾個,若說屋子里的另一個人莫琪殤,卻說不過去,薛程很少在他面前發脾氣,可是除了莫琪殤還有誰?是言清?也覺得不應該,若是屋子里的人是言清,在薛程發脾氣的時候,以她的性格至少會辯解兩句。
她還在思量著,就聽耳畔呼地一陣風聲,是什么東西快速劃過空氣的聲音,她一驚,緊接著就聽見一聲清脆的鞭子擊在人身上的聲音,和一聲猝不及防,來不及收斂的痛呼——屋子里的另一個人真是莫琪殤,他的聲音千面認識。
只是為什么,薛程會這樣對待莫琪殤?
屋子里很快就只剩下一片混亂的呼吸聲和鞭子擊在人身上清脆的聲音,千面蹙眉,離屋子遠一點,以便也能離那熟悉的聲音遠一些,但屋子里的聲音那么清晰,而她的耳力又不弱,直到她站在了兩丈外的院門邊,屋子里的響動還是聽得一清二楚。
最終屋子里的聲音停下來,只剩下兩個人輕輕重重交錯的呼吸,最后連那呼吸聲都平息下來,一切歸于平靜,下午的陽光懶洋洋照著大地,世界靜謐,好像什么都沒發生過一樣。
“千面,進來吧!”屋子里的薛程聲音淡淡的,聽不出什么情緒。
千面推門進去,首先被屋子里濃重的汗味和血腥味混雜的氣息給撲了個滿懷,輕微地皺了皺眉,繞過屏風,低頭向坐在上面的薛程行禮,言清就站在薛程身邊,臉上沒有什么表情,仿似不認識千面這個人一般。她始終一言未發,斂氣摒神,難怪自己沒有察覺。
屋里空地上跪著的,確實是莫琪殤。
他額上腫起了一個大包,傷口破了的地方還在往外滲血。身子四周是散落的碎瓷片。雪白的衣裳上沾了血跡,已被撕裂了好幾道口子,透過那襤褸的衣衫,可見他前胸后背上猙獰的傷口,是被鞭子抽開的口子,都破了皮,嚴重的地方深深一道溝,血流地太快凝結不了,還在汩汩往外滲。兩只手攥地死緊,垂在身邊。低著頭,鬢間的冷汗順著臉頰往下滑落。
薛程陰陰笑了一聲,而后起身從座位上走下來,站在千面眼前,道,“咱們沫流國西與羌羽接壤,東與奎泗國相鄰,東邊的戍邊將領,和我都是長寧王府的走卒,我的意思,是想和他說點體己話,而他!”說著一指地上跪著的莫琪殤,“他說我不能私交戍邊將士!你說呢?”
是想借著邊境沖突的機會給長寧王府使絆子么?
“屬下!”她才說兩個字,就感覺地上莫琪殤投向自己的殷殷目光,然而她還是暗嘆口氣道,“屬下唯主上的命令是從!只是……”
“只是現在不是時候?”薛程反問。
千面毫不猶豫道,“不,屬下不知主上的打算,不敢妄斷!只是琪殤說的也對,我們不能私交戍邊將領,一旦被查出來,我們和長寧王府都只有死路一條!”
“哈哈!你是在試探我?”薛程面色一冷,“發生那樣的事,慕懷,我還能為長寧王府賣力?我要的是長寧王府徹底聲名掃地,遺臭萬年,我要他一家死無葬身之地!”
“長寧王府在朝廷勢力雄厚,我們暫時奈何它不得!如果我們謀劃的事情敗露,長寧王府有的是手段把所有罪責都推到珪園的頭上,那時清除珪園反倒是名正言順。還請主上三思。”是莫琪殤聽到這里插上一句,完全無視薛程瞪向他的目光有多痛恨,完全有可能跳過來給他一記耳光。
“我們這樣刻意使朝廷懷疑長寧王府,到時候一定有一幫人因為交情或者利益關系來保護王府!倒不如先讓長寧王府的舊交放棄長寧王府,使朝廷漸漸對長寧王府起疑,而后我們在從中動作……”千面道。
“好!你說的對!”薛程站直身子,“讓你手下得力的人手去辦!還有流景,要她盡快混進王府!”
“是!流景很有分寸,一旦有消息就一定會設法和主上聯系。”
“下去吧!”薛程伸手扶額,眼看千面就要出門,忽又轉身道,“千面,你是否覺得我不近人情,心胸狹隘?”
“屬下不敢!”千面轉身躬身回答。
薛程揮一揮手,“你下去,順便帶著他!”一指還跪在地上的莫琪殤。
莫琪殤跪地太久,以致被千面攙扶出了院子,走路還是一瘸一拐。直到離那座院子遠了,他才落寞笑道,“老了,不中用了!跪一會就覺得膝蓋疼的厲害,一頓鞭子也挨得辛苦!”
千面蹙眉,她自然知道莫琪殤膝上有舊傷,自然知道以往的時候他們挨鞭子比吃飯還勤快。不是那時候有多皮實,那時候畢竟是薛程看重的苗子,就是挨打,那鞭子也有分寸,懲罰和宣泄憤怒,自是不同。
“喂,我說,你都不問問我為什么被打成這一副德行?”莫琪殤蹙眉笑,掙扎著活動一下筋骨,渾身疼的厲害,一動就一頭冷汗,疼的頭皮都發麻。
見千面不說話,莫琪殤自顧自道,“你手下那個言清還真是有本事!勾著主上打王府的主意!”
“是主上偏聽則暗,一意孤行!”千面冷冷道。她當然知道言清的野心,她早在被自己束縛在身邊時就表現出了不甘。亂世出英雄,珪園和長寧王府鬧起來,她才有機可趁,更往上走一步,從珪園走到王府,甚而走進朝廷。遠離這種賣命為生的日子。
但是薛程是珪園主上,他們這些人的性命都在他手里捏著,他不該冒險。然而該與不該是薛程的事情,自己只能追隨左右,看看莫琪殤的下場,就知道自己是阻止不了。與其在他氣頭上硬碰硬,讓他做出更冒險的事,不如從旁協助他,使他做事更穩當一些。
“這怪不得他!”莫琪殤卻忽然道。
這人真是,才被莫名其妙狠揍一頓,現在還要反過來為人家說話!然而千面只是微微蹙眉。莫琪殤不笨,自己能想到他的一定能想到,今日被狠揍,除了他不愿珪園與長寧王府為敵之外,還有關心則亂的緣故,只想著阻止薛程的冒險,一定是急了,才顧不上分寸。
“你怨他拿一眾人的性命冒險?那是因為你沒見到那一日的場景!”莫琪殤黯然搖頭,“他對長寧王府怎樣,這幾年你我都看地清楚。對老王爺怎樣,你我也看地清楚,已經不是簡單的維護,那是侍之如父……”珪園是薛程一手建立,專門供長寧王府驅策,這些年明里暗里做的事,沒有一件不是為了長寧王府,諷刺的是,如今長寧王府這樣難斗,還真少不了珪園的功勞。
“這世上唯有手握權利,才能保護自己周全。”莫琪殤微微笑,明明身上傷口疼的他走起路來也是步履蹣跚,但終究還是笑著,“這樣說起來那個言清其實是最聰明的一個,不像慕懷,完全是傻丫頭一個!”
好端端說著說著,怎么扯到慕懷!千面撇起嘴角道,“管好你自己吧!”明明知道這其中利害,還硬碰硬地吃虧,好意思說別人是笨丫頭!
“我只是……要是暗殺了老王爺就能了事,我愿意冒此大險,只是,我不能眼看著他帶著一幫人去冒險,王府若想除掉珪園,那好比你我踩死一只螞蟻,你知不知道?”莫琪殤平時笑地太多,以至于偶爾認真起來,也覺得別扭!
“閉嘴!”千面冷冷道,就不知這人哪來這么多的廢話。
“你到底知不知道,明不明白?”莫琪殤追問。
“明白。”千面蹙眉。她早就明白,莫琪殤為了薛程,刀山火海,都如履平地,能面不改色淌過去,只是不能讓薛程自己去冒險。
“那慕懷呢?”
“嗯?”怎么說著說著又回到慕懷身上。好像這些事之間沒關系吧?
“咳,昨晚她來找你之后,我一時好奇,就在房頂看了一會兒!”面不改色地冷幽默。
千面聞言,手一松,莫琪殤腿軟,一下子跌在地上,觸動傷口,疼的眼冒金星,看著扔下自己走在前面的千面步伐穩健,完全沒有回頭的意思,不由得咬牙切齒,“真是個巫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