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堂珪園的千面大人小媳婦樣的跟在自己屬下身后還不能叫人家知道, 這事傳出去，莫琪殤肯定第一個笑掉大牙。

但事實的確如此。

千面下午騎馬追出門，不過一個時辰, 已經(jīng)找到慕懷蹤影, 她孤身一人駕著馬車, 在茫茫雪野里行走, 速度并不快, 她逆著冬日凌冽的寒風前進，還唱著一些千面不曾聽過的歌謠。并不像是一個早上才得知全家慘死真相的人。

千面在離她較遠的地方跟著，雖然慕懷受了傷, 功夫不濟，但千離院出來的人, 警覺性還是在的, 要是她一回頭就看見自己跟在身后, 還真不知道怎么解釋。就這樣一個在前面不緊不慢的走著，一個在后面不緊不慢的跟著, 直到傍晚時分，慕懷找家客棧投宿，千面等在門外，想等慕懷進屋安頓好之后再進去。

想來也夠凄涼，平日里視別人性命如草芥的千面大人, 習慣了對別人頤指氣使的千面大人, 如今竟然偷偷摸摸跟在自己屬下身后, 害怕被別人發(fā)現(xiàn), 惡人自有惡人磨, 天理輪回，果然不差。

慕懷進去不過一盞茶的功夫, 千面勒馬等在外面，晚風侵襲，冷地人骨頭里都透著寒氣。客棧門口的紅紗燈在蒼茫的暮色中搖曳，大風刮得燈籠左右搖擺。歷經(jīng)許多訓練，經(jīng)過鮮血洗禮淬煉的千面，早就有了縱千萬人吾往矣的氣概，從來不知恐懼為何物。但此刻她勒馬等在客棧門外，卻從心底里感到一絲惶恐。

她怕什么呢？是怕慕懷如果發(fā)現(xiàn)她，依舊對她橫眉冷目，亦或者慕懷一直都不會發(fā)現(xiàn)她，她千面這個人在慕懷的生命里再也不會出現(xiàn)！再或者，慕懷一直深深恨著自己，她和慕懷再也不會像從前一樣相處。

難道在她千面的心里，還期望著能和慕懷想以前那樣么？那怎么可能呢！她以前的時候就待慕懷不夠好。慕懷剛來珪園的時候，抽到那樣的考題，自己還懷著莫名的心情刁難她，叫她挨了許多鞭子！她第一次出任務(wù)的時候，沒有及時護著她，害她滿身傷痕在大雨里逃命逃了那么久！再后來，自己明知慕懷和那個假的簡涼相處融洽，已經(jīng)有了些感情，還當著慕懷的面殺了那個假的簡涼，還留下慕懷被別人一路追殺，差點丟了性命……

如果這些都可以原諒，那么假簡涼是慕懷的真哥哥，自己殺了她親哥哥這一條，也夠慕懷恨她千遍萬遍了！何況，還有十幾年前的那筆血海深仇……

千面蹙眉，瞇上眼睛，有些沉浸在往事中不能自拔。不過實際說起來，完全不是千面大人對慕懷不夠好，她對慕懷，那已經(jīng)好到超出了她往常帶待人接物的范疇，只是如今處在擔心的情緒之中，所有錯誤都往自己身上攬罷了。

千面輕輕嘆口氣，忽而聽得耳邊一陣風聲颯然，她頭也不回，迅速伸出左手，中指與無名指一夾，一枚暗器被她接在手里，而后毫不停頓地，足尖一踩馬鐙，身形暴起，身后暗器如同飛蝗一般向她涌來，她眼神一冷，輕輕一踩馬背，人已經(jīng)躍起丈高，飛來的暗器本來將她圍困在中間，她這一下應(yīng)對迅速，人在空中，躲過了暗器，而后憑空一扭身子，轉(zhuǎn)了方向，直向著第一枚暗器飛來的方向撲過去。

似乎只是一個瞬間，就聽見一聲沉悶的慘呼傳出，而后一個血肉模糊的身影被千面一揚手擲在地上。有了這前車之鑒，眾人握在手里的暗器一時之間都不敢先出手，天地間一片肅靜，只剩下風聲唔唔，掠過光禿禿的白楊樹稍，凄厲地回鳴聲。

千面站在樹梢上，低頭看一眼早已被暗器殺死的馬匹和被自己丟在地上的人，眉角一挑，“這就沒了？”語態(tài)閑閑，仿佛剛才并不是別人對她的圍攻，而是她興之所至，與別人做的一場游戲，只是現(xiàn)在她還沒玩夠，而陪著她玩的人卻不講義氣的躲了起來。

沒人回答她。只有客棧的店小二聽見馬嘶聲跑出門來看，只看見暮色朦朧里，門前不遠處的楊樹少上站著一個人，大風刮得那人長發(fā)飄飄衣袂獵獵，看不清那人的神色，只是直覺得覺得那人眼中投射出兩道光芒，那是一種瘋狂而興奮的光芒。

店小二是個老實人，看著慘死在地上的人和馬匹，早就嚇得失了聲，哆哆嗦嗦地關(guān)了門，將即將上演的殺戮拒之門外。

千面眼角一瞥，早已將那店小二瑟縮的模樣看了個一清二楚。慕懷還住在客棧里，她身子還未大好，又加上雪地里趕路，想來早已經(jīng)累了，正是不要打攪到她，讓她好好休息才好。

千面目光冷冷，環(huán)顧四周，暮色更濃，周圍的一切都有些朦朧，不大看得清景致，但千面的目光還是停在了不遠處一棵高大的白楊樹上，她冷冷哼了一聲，手指一揚，方才接在手里的暗器帶著勁風，離弦的箭一般飛出去，直奔她目光逗留的那個那顆白楊樹。

那躲在白楊樹上的人果然起身躲避，身形一長，從白楊樹上滑落下來，千面挑起嘴角冷笑，這種將獵物趕出草地，在平原上獵捕的手法她還真是喜歡，人隨著暗器，疏忽飄出去，直撲向那個從樹梢滑落，還未著地的身影，人到半空中，聽到背后一片風聲，她扭身躲過，才看清身后襲來的長鞭鬼頭刀和長劍，她挪動身形，在兵刃之間穿行，翩翩落在空地上，背著雙手冷冷看著眼前的七個人。

這些人眼窩深陷，鼻梁挺翹，不是沫流國人的長相。方才幾招走下來，她也不能在這些人手上討到便宜，自己近年少來沫流國邊境走動，實在想不出和這些人有什么關(guān)系，而況七個人圍困自己一個雖然占優(yōu)勢，但就這樣明目張膽，也不蒙面也不偽裝，不是太低估了她千面，就是對方做好了不成功便成仁的準備。

她冷笑著扯下面巾，“在下實在不記得和各位有什么瓜葛，各位可要看清楚，是不是找錯人了？”她語調(diào)中的調(diào)笑，叫對面其七個人中年紀較輕的一個沉不住氣地喝道，“你這個魔頭！”

千面聽見魔頭兩字，目光一冷，對面人群中年紀較大的一個人伸手制止那年輕小子的話頭，緩緩抱拳，做足了江湖禮數(shù)，“當年滅門深仇，如此大事，我們怎會找錯人！是千面大人貴人多忘事才是。”

千面冷哼一聲，她也不是貴人多忘事，只是殺過的人實在太多，以往來找她報仇的人也很多，不過她既然殺得了正主，那正主那些酒肉朋友自然也應(yīng)付得了，往來幾次，都討不到便宜，來找她報仇的人也就少了。不想這次在如此偏遠之地，竟然還能遇上仇人。只是此時她還要跟著慕懷，不想多生事端。

“冤冤相報何時了！”千面挑眉。雖然對方人多，自己也未必沒有勝算。

“千面大人所言甚是，成敗只在此一役，若是千面大人武藝超群，殺了我們，那這筆賬也就算是清了！”那老者聲音沉沉，顯見是打定了主意。

千面挑眉，既然如此，她也就不必客氣了。七條人命，算是不少，但與死在自己手下的人數(shù)比起來，實在算不得什么，而況慕懷就在客棧里面，她要速戰(zhàn)速決，免得那丫頭聽見動靜跑出來，不管是被別人誤傷還是被別人挾持了威脅自己，都是自己不想看到的。

千面抽出腰間的短刀，輕輕解開纏在兵刃上的布條，動作輕柔，像是帶著滿腹溫柔撫摸自己的愛人一樣。但就是這個動作，卻叫對面的老者激動示警，“小心，這臭婆娘要下殺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