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里猛地一緊。
“如今這樣……挺好的,”我張了張嘴,艱澀道,“你做皇帝做了這么久,做的挺好的不是嗎?如今朝堂之上的百官總算是對你心服口服,不再為難于你。況且你也已經取了這么多的政績,百姓愛戴百官誠服,你要是不做皇帝了,大家都會覺得無比惋惜的?!?
穆子卿奇怪的看了我一眼,攬著我肩膀的手緊了緊,因為被子下的身體都是光溜溜的,他胳膊上炙熱的溫度緊貼著我的肩膀,激的我一陣戰栗。
“這是當初我答應了你的,我記得你當初聽到的時候有多么開心,”穆子卿笑了笑,目光像是穿越時光看著很久以前的我和他,“我知曉你想過的是什么生活,自從我愛上你的那一天起,我便發了誓,有朝一日。我一定要給你你想要的生活,沒有算計和心機,我們就簡簡單單的在一起。”
我低著頭,不敢讓他看清楚我臉上的表情,屋里靜默了一會兒,穆子卿察覺出不對勁來,低頭搖了搖我的肩膀看著我:“未兒?”
然后他嘆了口氣,緩聲道:“我知曉你是個討厭麻煩的人,很多事能不做便不做。我保證這件事不會讓你覺得有任何的麻煩,一切都交給我,你放心便是?!?
我仍舊沉默,不知道該以一種什么樣的語氣來拒絕這件事。我甚至想不出一個借口。
良久,我抬起頭來看著他。
“穆子卿,我突然不想過那樣的生活了,”我努力不讓自己的眼淚掉下來,心里一陣一陣的抽痛,“我覺得在宮里,有你在我背后撐腰,我可以想做什么就做什么,過的也挺滋潤,還有那么多人伺候著我,衣來伸手飯來張口,這日子過的也挺好的,我挺喜歡的,真的?!?
我曾經有一句特別喜歡的話。那是我曾經極度渴望的生活,我曾經在蔣府忍辱負重賺錢,汲汲營營的過了十幾年,就是為了讓自己有朝一日能過上那樣的生活,那句話是這樣說的——
也曾鮮衣怒馬少年時,一夜望盡長安花。
鮮衣怒馬,望盡長安花。
鮮衣怒馬,仗劍天涯。
從一出生,我便帶了前世的記憶,我能思考,所以我不可能像這個年代的萬千少女一樣,希望能嫁進門當戶對的府里,做一個嫡妻,千方百計的鞏固自己的地位,或者嫁進宮里,步步為營最終得到一個萬人之上的封號。
我想要的。僅僅只是一個自由自在,一個簡簡單單,鮮衣怒馬。也曾想過會遇上一個人,同我一起男耕女織,許我四海為家,伴我一世長安,同我一生一世一雙人。
可是我的生命似乎總是不愿意讓我過我自己喜歡的生活,如今總算將一切熬過去了,我卻已經沒有了渴望的資格。
造化弄人,天意弄人,偏偏作弄我到了這個地步。
“未兒,你怎么了?”穆子卿臉上露出緊張,直起身子來同我對視,眼神里滿是不解,“我知道你不是這樣的,你是遇到了什么事了嗎?同我說說,我定能給你解決的。簡單的生活是你一直以來想要的,我不相信你進了宮兩個月的時間,就能改變了。是因為依蓮嗎?我不是同你說了嗎,依蓮是我大哥愛的女子,等我們走了,大哥即位,依蓮就是我大哥的妃子,屆時皇后病逝,蓮貴人封后,你看我都想好了,不麻煩的,我保證你連感覺都不會感覺到,我們就離開皇宮了?!?
穆子卿的表情有些急切,有些緊張,有些期待,我的心里涌上一層深深地無力感。
“不是因為麻煩,”我悄悄的深呼吸,壓下喉嚨里的哽咽,讓自己笑的眉眼彎彎,看著穆子卿道,“以前我在蔣府,沒有那么多人伺候我,我也不能為所欲為,所以從來沒有感受過權利的好處。如今進了宮,我身邊有那么多人圍著我轉,吃穿用度都是頂好的,我想做什么就可以做什么,看誰不順眼也可以說兩句,我覺得權利這個東西,真的挺讓人著迷的,我覺得我喜歡上它了,我不想出宮,不想過簡單的生活,不想被瑣碎的日子磨滅了活力?!?
“有你有我,怎的會磨滅了活力?”穆子卿仍舊耐著性子同我道,“未兒,你相信我,我會給你一個讓你喜歡的生活的,你喜歡下人圍繞,喜歡吃穿頂好,喜歡為所欲為,那我們就買一個院子,買很多很多的傭人,你還是可以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我絕不會委屈了你的?!?
我搖搖頭,悲憫的看著他:“你怎的就是不明白,我想過的生活,只有在宮里才能有。買一處院子,買很多傭人,我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可那畢竟是尋常人家,你在外面給我的吃穿頂好,無論怎樣也比不上宮里,我喜歡在宮里,我不要同你去外面。”
穆子卿的臉色有些難看起來,可還是耐心道:“未兒,以前你不是這樣的,你雖然沒同我說過,可是我懂你眼里的渴望,我以為……”
“你以為?你以為什么?”我冷冷看他一眼,“你以為你以為的就是我想要的?不,你錯了,我就是一個貪圖虛榮享樂的女人,我嫌麻煩,不愿意吃苦,享受過這一切之后,我再不愿意過簡單的生活!如果你非要出宮的話,好,那你走,反正我是絕對不會走的!我寧可給穆景當妃子,一輩子被于依蓮踩在腳下,我也要在宮里過榮華富貴的生活!”
“給穆景當妃子?”穆子卿的臉色陰沉下來,聲音冰冷的可怕,看著我道,“你再說一遍!”
“我說我要給穆景當妃子也不愿意隨你出宮!我就是要……”
穆子卿猛地將我甩到一邊,雙眼瞪起來,滿臉的怒氣,似乎馬上就要爆發。
以往每次惹他生氣他都會將我壓在身下狠狠地做,想到這我突然有些害怕,將身體蜷縮到一旁,卷了半個被子在身上,直起身子來看著他。
穆子卿面色沉靜下來,仍舊看著我,表情明明比剛剛好了很多,可我卻察覺到比剛剛更甚的危險,好似要將我撕碎。
良久,穆子卿一言不發的掀開被子,從床尾拿起他的衣裳穿上,沒有同我說一句話,下床穿上鞋就往外走。
“你……你要去哪?”我咬咬唇,抬頭望著他即將走出去的背影問。
穆子卿的身形頓了頓,但并沒有停留,也沒有回答我的問題,徑自走了出去。
我看著他的身影漸漸消失不見,終于再也忍不住,淚水洶涌。
每一次都是這樣,我渴望著幸福,在我剛剛望見幸福的模樣的時候,卻突然給我重重一擊,讓我發現,所謂幸福,不過是一個虛幻的泡沫。
一次又一次,就像陷入了一個惡性循環中,從上輩子就開始的厄運,從來沒有停止過對我的折磨。
為什么總是不能給我剛剛好的愛情。
我趴在床上抱著被子哭的不能自已,牙齒緊緊的咬著被子的一角,不讓自己哭出聲音。
美人姑奶奶似乎進來過一次,我從沒有拿她當過外人,是以并沒有太在意,依舊陷在自己的情緒中不能自拔。
過了很久,我也不知道是什么時辰,外面的天已經暗了下來,我的眼淚終于漸漸的止住。
我擁著被子坐起來,靜靜的坐了一會兒,然后將散落在床上地上的我的衣裳一件件的撿起來,緩緩的穿上。
哭了這么久,嗓子有些干干的疼,我下了床坐到椅子上,給自己倒了一杯水喝下,水滑過我的喉嚨的時候,帶起一點鈍鈍的疼,我想我應該是快感冒了。
我抬起頭看了看,屋子上的門居然已經被安上了,全新的門板。
應該是穆子卿回去之后吩咐的吧,整個宮里,也只有他的話能有這么快的效率了,我屋里的東西壞了或者缺了,要是報到內務府,基本上都是第二天才會有人過來,當天吩咐的當天給我處理了,我可沒有那么大的面子。
小花不知道從哪里鉆出來,跳到我的腿上,直勾勾的瞅著我,瞅了一會兒突然拿起小爪子在自己的眼睛上抹了抹,然后放下小爪子,一臉悲痛的看著我,又將小爪子放進我的手里。
我握著手里毛茸茸的小爪子,心里涌過一股暖流,這個總是氣我的小東西,如今卻是在用自己的方法安慰我。
我將它抱起來,臉貼上它的小身子,閉上眼睛。
小花平日里被我這樣對待總會掙扎一番,今日卻是一動不動的任我靠著,小小的身子骨隨著呼吸微微的動,讓人心里淡淡的暖。
“你可真是一個貼心的寶貝,”我抱著小花輕聲道,“我真羨慕你的生活,又清凈又單純,多好?!?
小花扭過頭來看著我得意的笑。
突然響起敲門聲,隨后美人姑奶奶的聲音響起來:“貴人,李采女和文……采女到了,說是聽說你病了,來看看你,要不要見?”
我愣了一下。
美人姑奶奶這般恭敬的稱呼我,這般認真的同我稟報,恐怕文采女和李采女現在就站在屋外了,她不得不這么說。
可我剛剛哭過。
我連忙站起來走到鏡子前看了看自己的臉色,不看不知道,一看嚇一跳,鏡子里披頭散發,眼框通紅,面色憔悴不堪的人,真的是我嗎?
這般的情況,怎么見人?
“玉沁,你進來,”我盡量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慵慵懶懶,沖著門外叫道,“陛下剛走,我這還沒起來呢,你先進來給我收拾一下。”
“是。”美人姑奶奶應了一聲,然后推開門走進來。
“我記得你以前跟我說過你練那個什么冰心訣,就是能讓人的全是冷的跟塊冰似的的那個武功,”我看著美人姑奶奶,“你快念那個訣把手弄涼了,然后給我眼睛消消腫?!?
美人姑奶奶淡淡的看了我一眼,并沒有多說什么,只是靜靜的提了一口氣,然后走過來將手覆上我的眼睛。
她的手冰涼,覆在我的眼睛上很是舒服。
過了快一刻鐘,美人姑奶奶終于將手拿下來,仔細的看了我一會兒道:“差不多了?!?
我睜開眼,看了看鏡子里的自己,眼睛確實腫得沒那么厲害了,不仔細看是看不出來的。
美人姑奶奶抓起我的頭發比劃了一下問我:“挽個什么發髻?”
我想了想,覺得沒什么意思,遂道:“隨便吧,哪個方便來哪個。”
美人姑奶奶順手將我的頭發挽上去,簡簡單單的一個流云髻,然后在發旁插了一只鑲有紅色寶石的金步搖,簡單而又一副貴氣,恰好與我身上這身簡單的紅衣裳相得益彰。
我滿意的點了點頭,沖美人姑奶奶豎起大拇指:“不愧是大美人,就是會打扮?!蓖劣瘸乜浮?
美人姑奶奶沒說話,白了我一眼,然后走到門口打開門沖外面道:
“未貴人收拾好了,讓兩位進來坐呢。”
我沒想到她這么利索就出去說了,沒有一點防備,連忙整了整衣裳上邊的褶皺,然后正襟危坐在一旁的椅子上。
李采女和王采女款款的走進來,依舊是一粉一藍,只是今天兩個人卻調了個個兒,李采女穿的是粉紅色,而王采女穿的是淺藍色。
“見過未貴人?!?
“見過未貴人。”
被我收拾了兩次,這兩個人明顯的老實了許多,不管心里是怎么想的,起碼面上沒有露出不敬的表情,正兒八經的沖我行的也是宮禮。
“李采女,王……采女,不必客氣?!蔽揖徛暤溃f到王采女的時候特意停了停,果然看到王采女恨不得想殺了我似的看著我。
“陛下剛走,是以本宮剛剛沒有準備好,衣衫不整實在是不方便見客讓兩位等這么久,真是不好意思?!蔽也]有多少誠意的道。
“未貴人向來圣寵加身,陛下寵愛未貴人早已是宮里皆知的秘密,未貴人且寬心,我們是知道的。”李采女首先道。
看來她也是個沉不住氣的,以前王采女還是官人的時候,每次都是王采女說話她附和,如今王采女降成了跟她一樣的等級,話語權立刻就被她搶了過去。
我瞥了王采女一眼,王采女的臉色果然很不好看。
“那便好,”我輕應了一聲然后看著她們兩個人問,“不知李采女和文采女今日來我這福樂宮可有什么事?”
其實不問我也大體能猜到,橫豎不過是穆子卿今日在我這里鬧得動靜太大,將我的門砸壞,大白天的跟我在屋里茍合這么久,又怒氣沖沖的離開,我想,這宮里但凡是有點腦子的人都會想到,我是不是要失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