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晚后,朔麒云再沒來過,千山萬水的解藥,仍然每隔半月讓云竹送來,雖然云竹沒透露他為何不來,但我偶爾聽到她和云山議論,得知他一直在閉關(guān),我猜測那晚的走火入魔,讓他的經(jīng)脈傷損了。
我開始倒數(shù)著日子,轉(zhuǎn)眼到了九月底,云竹和其它云影衛(wèi)的人都變得忙碌起來,我知道,離開的日子不遠(yuǎn)了。
院子里鋪了厚厚的一層雪,小白極不情愿地被阿虎拖到雪地,惱怒地躲避著阿虎朝它扔去的雪球。阿虎開懷地笑著,露出雪白的牙齒,那笑容燦爛無比,也只有和小白在一起時,他臉上的抑郁才會一掃而空。
“阿虎,你還沒決定嗎?”我的私心是希望他能夠去輔助朔麒風(fēng)的,畢竟這樣的話,朔麒風(fēng)日后和朔麒云抗衡時,也有自己的力量可支配。
阿虎停下手中的動作,斂起笑意,半蹲著身子,用手搓了個雪球,“決定了。”
我沒有追問,只喚過小白,將它身上的碎雪掃去。
阿虎一下一下的搓著雪球,沉聲道:“我選擇離開。”
我點了點頭,也早料到他會這樣決定的,就算如今赤霞有多好,惠帝殺了他所有親人,是他的仇人,他如何甘愿留在仇人兒子身邊?
“也好,你把小白也帶走吧。它長大了,應(yīng)該回到屬于它的地方,而不是困在這座牢籠里。”
小白從我手下溜開,親昵地蹭著阿虎的身子。我離開了半年,親疏立見,如果我和阿虎同時在,小白只會黏著阿虎。
“你舍得將小白交給我?”阿虎的臉上閃過亮色。
我笑了笑,“我自己尚且不知道還能活幾日,如果小白有個好歸宿。我為什么不舍得?好好照顧它。”
阿虎的雙眸黯淡下來,有點歉然,“抱歉,我?guī)筒涣四悖饺f水的解藥,只有他才知道怎么配。”
我搖搖頭,“你已經(jīng)幫了我很多,你和小白投緣,將它交給你,我也放心。”
阿虎笑了笑。輕輕揉著小白的背脊。我又道:“我估計再過幾日,朔麒云會帶我離開這里,此去兇險難測。云竹也在隨行名單里,如果你心里對她有半分憐憫,到時想個辦法,讓她留下吧。”
阿虎微微一怔,垂下眸子沒有接話。半晌才道:“你怎么像是交代遺言似的。”
我苦笑,這何嘗不是呢。
九月的最后一天晚上,攬月殿里,最后的一幅畫已完成,一團團一束束的桃之夭夭占據(jù)了三分一的畫面,畫中的惜月仿佛置身花海之中。我將所有的畫從墻上扯落。撕碎,風(fēng)從殿外吹入,將細(xì)碎的紙片卷起。散了一地。
第二日早上,朔麒云帶著我,在云影衛(wèi)的護送下,秘密離開了祁丹。
出發(fā)前那晚,云竹不知怎的惹毛了小白。小腿被小白咬了很大一個傷口,太醫(yī)說要養(yǎng)半月傷。云竹最終沒能隨隊出發(fā)。我終于知道,阿虎這個鐵漢,其實對云竹也有點兒柔情的,他為她找的這個借口代價雖大了些,卻是最有效的。
云影衛(wèi)傾巢而出,大約有一百多人。這一路上,我被單獨安置于馬車內(nèi),每日白天趕路,晚上休息,食物每日有人送進馬車?yán)铩qR車被封得嚴(yán)嚴(yán)實實,我只能偶爾透過簾子的縫隙,分辨一下行進的方向,如果我沒弄錯,這一路是往南,墨淵的方向。
連日來我都沒見過朔麒云,他一直坐在另一輛馬車?yán)铮抑辉谀橙罩型鞠萝囆菹r,遠(yuǎn)遠(yuǎn)見到他掀起簾子吩咐云影衛(wèi)的人,他的臉色有些蒼白,說話途中咳了幾次,看來內(nèi)傷還沒完全恢復(fù)。
這隊人馬里,并沒有懸劍閣的人,但通過偶爾聽到的議論,懸劍閣的人早在半月前就從水路出發(fā)了,我想朔麒云是故意兵分兩路,懸劍閣的人負(fù)責(zé)護送裝著柳惜月的雩琈玉棺,而云影衛(wèi)則負(fù)責(zé)押送我這個活人。
越往南行,天氣越是暖和。
十日后的一個晚上,我被叫下了馬車,改成騎馬。山路開始崎嶇,氣候越來越炎熱,植物也越來越少了。又行了兩三日,就連馬也不能騎了,眾人開始徒步。
群山巍峨,一望無際,山上幾乎沒什么植物,全是山崗巖,空氣里飄著淡淡的硫磺味,這里的一切似曾相識,一個名字忽然蹦入我腦袋,燕荊山。
我欣喜地發(fā)現(xiàn),這里正是我和北凌羽尋找馴龍寶劍的燕荊山,沒想到我在有生之年還能故地重游,更讓我沒想到的是,那股神秘力量的所在之地,竟然會是在燕荊山。
眼看眾人身上所帶的水快用完了,且離目的地已不遠(yuǎn),朔麒云吩咐大家原地休息,并派出一部份人去尋水,隨便打探形勢。這一路走來太過平靜,平靜得連我也覺得詭異,原以為飛羽幫的人在途中會有什么動作,結(jié)果卻是什么也沒有。
北凌羽和飛羽幫的人,不會對云影衛(wèi)離開赤霞毫不察覺,難道是路上跟丟了?還是被懸劍閣誤導(dǎo),以為我在懸劍閣手里,全力對付懸劍閣去了?
我坐在背陰處,一邊休息一邊胡思亂想。上次尋劍時,我和北凌羽歷盡艱辛,才得以絕處逢生,沒想到兜兜轉(zhuǎn)轉(zhuǎn)我回到了這里,冥冥中似乎有雙無形的手在推波助瀾。若是我死在這里,倒也不錯,必竟這里曾是我和北凌羽經(jīng)歷生死的地方,這里承載著一段我們永生難忘的美好回憶。
望著白茫茫的天際,我正感嘆世事無常,眼前光線忽然一暗,朔麒云出現(xiàn)在我面前。自出發(fā)以來,他一直沒露過臉,我暗自想或許他的內(nèi)傷未愈,可是此時站在我面前的朔麒云,紫衣翩然,風(fēng)神俊逸,絲毫不因連日趕路而露出窘迫。
我平靜地在他身上掃視了一圈后,將目光移開,繼續(xù)望向廣闊的天際。
“見到我無恙,很失望吧?”他的聲音緩緩響起。
他既然這么問。必是猜到他的走火入魔,是我做了手腳。我沉默不語,他又繼續(xù)道:“怎么做到的?”
我望了他一眼,他臉色無波,聲音里也聽不出喜怒。
“你想知道?”我冷笑了一下,“告訴你也無妨,北冥大法首頁,忌蓂草。”
“是蓂草?不可能,世上怎么還會有蓂草?”
“天網(wǎng)恢恢,疏而不漏。當(dāng)年你母親暗尋蓂草,加害北凌飛,她怎么也不會想到。當(dāng)年遺留下來的一粒蓂草種子,有朝一日會報應(yīng)到她兒子身上吧?”
他沒有再追問蓂草的事,居高臨下地望著我,“報應(yīng)?你難道以為這世間真的有報應(yīng)一說?我這不是好好地站在這里嗎?”他揚起嘴角,似笑非笑。“所謂的報應(yīng),不過是對弱者而言,本事不夠?qū)κ謴姡涝趯κ炙乐校@不是報應(yīng),是活該。物競天擇。弱者被強者淘汰,強者統(tǒng)領(lǐng)天下,這是天道。這次你能算計我。是你本事。”
我橫了他一眼,這人真是狂妄自大到了極點,說得他讓我算計了,反而是他抬舉了我似的,“你是在稱贊我嗎?”
“你以為呢?能算計我的人。這世上還真不多。寧萱,你若是死在這里。還真是可惜了,說實話,我并不希望你死。”
我冷哼一聲,“殿下多慮了,焉知死在這里的人,是我而不是你?”
朔麒云哈哈一笑,“很好,我也不希望我的對手太弱,否則的話,這場游戲就會變得無趣了,我很期待,能有一番真正的較量,看看誰能站到最后。明晚便是七星錯行之日,過了明晚,你會看到,誰才是站到最后的強者。”
“就算明晚你得到那股力量,那又如何?”
“如何?我很快就會用這股力量,稱霸天下,俯視眾生。”
我笑了笑,“你真的以為有了那股力量,就可以操控一切了?別忘了當(dāng)年那位冰夷王子的下場,他本就擁有那股力量,可他最后還是敗在那位大豐公主和將軍的手上,含恨而死。朔麒云,你不要太得意忘形了。”
“隨你怎么想,無論如何,我真心希望你明晚不要死,好看看日后我一統(tǒng)天下的盛況。”朔麒云抿了抿嘴角,從容一笑后轉(zhuǎn)身離去。
休息了一晚后,第二日旭日東升之際,眾人收拾妥當(dāng),又開始出發(fā)。
今天便是數(shù)百年一遇的七星錯行之日,朔麒云籌備多年的稱霸大計,得失成敗,便在今日一舉。而我的命運如何,也會在今日見分曉,我在心里一再告誡自己,不到最后一刻,決不言棄。北凌羽為了我,付出了太多,我要用我的余生,慢慢償還。
這一次,朔麒云特意走在我身邊,路上和云影衛(wèi)的人商議時也不忌諱我,照說不誤。之前派出去的探子陸續(xù)回稟,附近一帶都沒發(fā)現(xiàn)飛羽幫的蹤跡,而懸劍閣的人已于昨晚順利抵達(dá)。
難道北凌羽出了什么意外?我的臉上若無其事,心里卻開始有點忐忑。朔麒云投來淡淡的一瞥,眸底帶著得意的嘲弄。
兩個時辰后,四周的峭壁上開始出現(xiàn)大大小小的巖洞,黝黑的洞口,仿佛一只只張著嘴巴的野獸,等著送上門來的獵物走入。空氣中的硫磺味比昨日濃了些,目盡所及之處,一座孤峰屹立于天地之間,峰上一行青煙直入云端。
“那是什么?”我問道。
“火山。燕荊山在八百年叫焰荊山,火焰的焰,因數(shù)百年來不曾爆發(fā)過,才被改成燕子的燕。”朔麒云望向那座孤峰,皺了皺眉,說罷便繼續(xù)前行。
終于,正午時分,一行人在其中一個洞口站住,朔麒云吩咐將這一百多人分成三隊,從三個方向深入巖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