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霞軍頓時一陣歡呼,指揮令司馬閻親自揮舞著令旗,大聲喊道:“墨淵主將蕭劍揚死了,大夥衝啊!第一個爬上城牆的,封千戶,賞萬金!”
將士們一聽,歡呼雀躍,玄色的甲冑又如浪潮般往城牆涌去。城牆上的墨淵軍迅速將蕭劍揚擡下,奮起抵抗,將點燃的檑木和石塊扔向雲梯上的赤霞兵,弓箭手不再縮後,在箭樓上冒死放箭,赤霞兵雖攻得兇猛,一時也未能攻上牆頭。
惜月滿心鼓舞,接過阿虎遞來的箭,不斷向城牆上放箭。這時,雲竹縱馬上前,朝她大聲喊道:“惜月姑娘,雲竹奉殿下之命,請姑娘速回中軍大帳。”
惜月雖滿心不捨,但她知道朔麒雲從來說一不二,他的命令絕不允許別人違抗,哪怕是她。惜月回頭望了一眼洵城城牆,露出一個勝利的微笑,一策馬頭,往中軍大帳疾馳,阿虎和雲影衛的人緊隨其後。
朔麒雲遠遠望著那一騎銀甲白馬朝他奔來,神色複雜,他原本只是打算讓惜月到陣前露個臉,激怒蕭劍揚,好讓他出城應戰,沒想到惜月竟然一箭將蕭劍揚射殺,讓他既意外又有點難以置信,一代名將,竟然就這樣意外陣亡。他雖心生惋惜,沒能和一代名將在戰場上較量一番,但蕭劍揚的死,對赤霞來說實在是個巨大的收穫。
翌日早上,洵城的烽火臺上,一柱狼煙裊繞直上,那是洵城守將們向同僚燃起的求救信號。雍州剩下的兩城,離洵城不過一日路程,救援的墨淵軍將很快趕到。
果然,晌午一過,司馬閻派出去的斥候便飛馬回報,墨淵五萬大軍。正往洵城全速趕來,北凌羽親率兩萬飛鷹騎做先頭部隊。朔麒雲聽完斥候稟告,嘴角揚起了無聲的笑,北凌羽,你終是忍耐不住了。
正當赤霞主將司馬閻摩拳擦掌,準備率軍迎頭一擊時,朔麒雲卻突然下令,全軍回撤,退回燎河以北。
司馬閻愕然,“殿下。全軍回撤?蕭劍揚已死,我軍士氣正高,何不乘勝追擊?”
朔麒雲只淡淡地道:“正因爲蕭劍揚剛死。蕭家軍報仇心切,哀兵必勝。既然頂樑柱蕭劍揚已死,我們倒不必急於一時和他們硬碰,不若避其鋒芒,擊其惰歸。”
司馬閻領命而去。一個時辰之後,渡江而來的五萬赤霞大軍,已分批登上了渡船,向燎河以北迴撤。
朔麒雲和惜月登上最後一條渡船,遙遙望著原野之上那滾滾而來的煙塵。惜月對於不能親眼看看兩軍交戰感到很可惜,此刻站在朔麒雲身旁。心有不甘地望向岸上。
那風馳雲卷一般的玄色浪潮之中,一騎白馬驀然突圍而出,朝岸邊疾馳。馬上那人。銀甲閃亮,銀盔之上一綹紅纓,腰懸寶劍,英氣逼人。他奮不顧身地縱馬衝向堤岸,朝江中渡船上的人嘶聲裂肺地呼喚。
惜月望著那個身影。一種奇異的感覺突然涌上心頭,離是太遠。她看不清他的樣子,卻覺得那身影如此熟悉,他正悲切地朝她大聲呼喚著什麼,可那聲音卻被浪濤聲淹沒。
她的心突突直跳,不由自主地跑到船頭,想看清他的樣子。他的身後,大軍漸漸奔近,那面褐色的大旗上,一隻黑色的雄鷹正展翅飛翔。惜月怔怔望著那面大旗,腦中似有個聲音呼之欲出,一絲殘存的影像驀然一閃而過,她睜大雙眼,緊緊看著那人,在腦中拼命努力思索著,欲將那一閃而過的記憶留住。可是,無論她怎麼思索,腦中仍是一片空白。
船越駛越遠,岸上的身影漸漸模糊,從她的視線中消失。突然之間,她的頭劇烈地痛了起來。
朔麒雲已來到她身旁,“惜月,怎麼了?”
惜月兩手捂著腦袋,神情痛苦,“好痛……”
朔麒雲微微蹙眉,兩手按在她兩邊太陽穴上,一股熱流頓時注入惜月腦中,片刻之後,剛纔那頭痛欲裂的感覺漸漸緩和。朔麒雲將她摟入懷中,輕輕替她柔著穴道,“還痛嗎?”
惜月眉頭緊鎖,輕輕搖了搖頭,腦中仍不斷回憶著剛纔看到的一幕,“麒雲,剛纔……那人是誰?爲何我看到他,會覺得我……我以前認識他?”
朔麒雲的目光落在遠處的江面上,不動聲色地道:“那人是墨淵國君,你並不認識他。”
大軍退回燎河北岸,駐紮於巴櫟城外,朔麒雲只帶了一千兵馬進城。雍州原本就是朔麒雲的封地,在赤霞奪了雍州五城後,朔麒雲任由原來的官吏主自決定去留,願意歸順赤霞的,仍擔當原職,不願意的也決不爲難,交下官印便可離去,對雍州百姓也決不殘害,因此赤霞軍入境之時,政權交接進行得很順利。如今赤霞已接管了這裡將近一年,百姓們心裡縱然不願,但生活還是迴歸了正途。
惜月自病好後,便一直生活在霽月宮,唯一的一次外出,便是上次去冬獵,這次可以隨朔麒雲遠離霽月宮,自是欣喜雀躍,央求了幾次朔麒雲帶她四處遊覽一番。
這一日,適逢朔麒雲有半日空閒,他離開了墨淵這麼久,也想看看雍州的變化,便帶上惜月,乘著馬車出了驛館。
馬車在巴櫟城中的街道上行駛著,惜月將馬車的簾子打開,好奇地打量著車外的景緻,這裡的一切對於她來說,都是新鮮有趣的。一路上,她不斷地朝朔麒雲發問,朔麒雲也細心地一一爲她講解。
“麒雲,我喜歡這裡,不喜歡赤霞,我們就留在這裡,不回去好嗎?”
朔麒雲輕笑道:“我也喜歡這裡,但卻不能留在這裡長住,祁丹纔是赤霞的都城,我們一定要回去的。”
惜月不滿地嘀咕道:“赤霞有什麼好,一年到頭總是冰天雪地的,冰死了,哪像這裡,氣候怡人,多好。”
朔麒雲微微笑了笑,心裡倒是有了個心思,等大局已定,或許將赤霞都城遷到雍州也未嘗不可。
正思量間,馬車突然一個急剎,雲影衛的人迅速圍在馬車四周,阿虎已第一時間抽劍護在惜月這邊的車旁。
“怎麼回事?”朔麒雲的語氣從容不迫,絲毫沒有一絲緊張。
“殿下,是狄靖。”雲竹的在車外回答。
朔麒雲微一蹙眉,隨即嘴角揚起一抹冷笑,一掀簾子便下了馬車。惜月好奇地探出車外,朝前方張望。寬闊的街道中央,一名男子當街而立,一襲單薄的青衣素袍,長髮高束腦後,腰著懸著一柄青劍,一條黑色的細鏈子正圈在他左手手腕上。
朔麒雲信步走到馬車前,在他面前站定。雲影衛人的正要上前,朔麒雲卻一擺手制止了,只平靜地望向狄靖,兩人靜靜對峙,沒有人開口先說話。
惜月望著狄靖,只覺這人的容貌美極了,和朔麒雲不相上下。朔麒雲渾身散發著一種與生俱來的高雅氣質,像一朵高貴的赤霞國花牡丹,而眼前這人,宛如空谷幽蘭,飄然出塵。可是,這人爲什麼這麼熟悉?像是似曾相識。
惜月不由下了車,她覺得她以前一定是認識他,她站在馬車旁,定定地望著那人。
狄靖眼光一掃,當看到站於馬車旁的女子時,不由神情一僵,“寧兒?”
惜月微微一怔,“你……你叫我嗎?”
狄靖難以置信地望著她,朔麒雲卻緩緩地道:“惜月,回車上等我。”
狄靖一聽這話,不由全身一顫,“惜月?你……你竟然……竟然將她當成惜月?”
朔麒雲傲然注視著他,下顎微微揚起,“是又如何?”
狄靖的手緊緊攥著,微微發著抖,他望著朔麒雲,俊美的臉變得蒼白慘淡,“你……可恨!”
他的左手一動,當地一聲,手腕上圈著的那條黑色鐵鏈子已垂落,蒼白的臉上殺氣盡現。
朔麒雲卻只冷笑一聲,“你要和我動手?你有這個資本嗎?”
一道淡紅色的血印在狄靖雙眉之間乍現,他左手攥緊了鏈子,薄脣緊緊抿著,他在竭力忍受著內心的痛苦,卻抑制不住地微微發抖,眉間血印越來越清晰,越來越鮮豔,幾乎要滴出血一般。
“你還沒感謝我,若不是我給你北冥大法,你如今不過廢人一個。呃,差點忘了,這走火入魔的滋味如何?”朔麒雲說罷,不再理會狄靖,轉身走回馬車,將滿臉疑惑神色的惜月扶上馬車。
“那人是誰?”
“不必理會,一個我痛恨的人。”
“痛恨的人?那爲何不殺了他?”惜月奇怪地問道,在她心目中,世上所有人都不能逆他的意,所有逆他意的人都會死。
朔麒雲微微一笑,琥珀色的眸子閃著奇異的流光,柔聲道:“惜月,當你越是痛恨一個人,便越是要他活得久一些。對付你痛恨的人,折磨他的心,遠比折磨他的肉體要好,他活得越久,便會越痛苦,看著你痛恨的人每日生不如死,比一刀殺了他有趣得多了。”
天色將暗未暗,馬車隆隆前行,惜月將頭探出車窗,回望剛纔那人,清冷的大街上,她望到的不過是他蕭瑟的背影,心裡卻莫名地感到一痛。